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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五云深處帝王家在線閱讀 - 第70節(jié)

第70節(jié)

    她從前未想過會牽掛什么人,眼下要與馮熙分別了,夜里他與自己睡不著時,眼睛便能望見那點點熒光之杯,便覺離人在身側(cè),突然心里倒涌上一股暖意。

    這算是歪打正著。她當真是感激趙煦。

    趙煦等人盡了興,趙頑頑便請求去送別馮熙,那自然趙煦此時候也樂得成全。兩人各執(zhí)了趙煦賞賜的杯子拜過趙煦,這就從宴上出來,一出殿門,立即歌舞喧鬧之聲便被外面的靜謐掩蓋下去,夜里寒風(fēng)呼嘯,馮熙與她持重在前面走著,后面一堆侍衛(wèi)內(nèi)侍跟隨,兩人也未說什么話,但聽內(nèi)侍道:“咱們這就帶著馮帥去天駟監(jiān)擇馬,不知公主能否先等候……”

    馮熙向內(nèi)侍道:“既陛下允了公主送本官,那便讓公主先送我去天駟監(jiān)取馬罷。”

    內(nèi)侍猶疑,“可陛下并未說公主也隨同去天駟監(jiān)……”

    趙頑頑笑著拿下頭上帶珠的簪子遞過去,“這真是有勞勾當了,天這么冷還得送咱們?nèi)ツ翘祚啽O(jiān)去?!?/br>
    馮熙瞥一眼趙頑頑,她在宮中倒是游刃有余,忍不住眉頭放松開來,這手也大了膽子地伸進去她大袖,先是用指頭勾了勾她的手指,再又握住她,明目張膽地很。

    這簪子也不是白給的嘛。

    那內(nèi)監(jiān)收了東西,自然在前面偷著笑,帶著兩人往天駟監(jiān)去。徑走了一路過去,到了天駟監(jiān)門口,趙頑頑仰頭看見那金字“天駟監(jiān)”三個字,隨后便聽內(nèi)侍跟后邊隨著的幾個公主內(nèi)侍和殿前侍衛(wèi)道:“你們就且在外頭等著罷。”這沒有皇帝和長官命令,其他人當然是不得進天駟監(jiān)的,便只能在外面等。

    天駟監(jiān)看門的內(nèi)監(jiān)得令,立即給他們開了門,那內(nèi)侍便引著馮熙與趙頑頑進去。

    趙頑頑一眼望去,馬匹盡皆也不同尋常,雖然她得見的儀仗馬們也皆是威風(fēng)凜凜,但此時他們沒有身上套著那金雕銀鞍飾,只以馬匹們最純粹、自然之風(fēng)姿站在一個個馬廄里面,這才讓人看出他們原先如此傲然的本色來。

    趙頑頑禁不住贊嘆:“真是俊美。”

    馮熙牽著她手,笑著走到一匹黑得發(fā)亮的駿馬面前,以手輕撫他的頭顱,“這是上皇的小黑。”

    小黑是上皇最愛之馬,雖然上皇沒給他取了個雅名,但也沒妨礙了他在上皇心中的地位。趙頑頑道:“小黑我見過,只不過沒見過他這光禿禿的模樣,倒是比身上罩著一身銷金要俊得多了。”

    旁邊內(nèi)侍在后頭插口,“公主說的是,雖然常人都說人靠衣裝馬靠鞍,但小黑卻絕然不是如此,便是如美人,天然去雕飾?!边@話里還帶著夸的,可夸的也不對地方。馮熙笑:“用馬比美人,這美人能高興么?!?/br>
    趙頑頑不悅,盯著那內(nèi)侍道:“勾當可不是說本位吧?”

    那內(nèi)侍愕然一陣才反應(yīng)過來,這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冷不丁被蹬一腳,登時鞠躬賠禮,“小的說錯了,小的說錯了!”

    趙頑頑怒道:“那還不退下,在外邊兒等罷!”

    馮熙忍住笑意,“還請勾當在門前稍帶,我們自擇一匹出來,過門時給勾當勘驗?!?/br>
    那勾當摸一頭冷汗,心道這下又得罪了貴女,當真是想打自己嘴,只好答應(yīng)下來,退去門邊等候了。

    趙頑頑向后瞧一眼,指著前面那匹馬故作詢問,“敢問馮帥這一匹……”

    偷偷再往后瞧,那內(nèi)侍已經(jīng)走遠了。

    馮熙牽著她往前再走幾步,走到她指著的那馬廄旁,伸手過去,那馬順服地貼著他的手掌。他的目光亦柔和閃光,趙頑頑突然覺得,他看這匹馬就和看她的眼神也差不離了。

    突然便有些撅了嘴。

    “你可還記得它?”馮熙撫摸著它,好似多年不見之老友。趙頑頑哪里認得出來馬,搖搖頭,“別說馬了,人的事我也不記得幾件了……”

    馮熙道:“你來墾岳里偷看我,那時我便騎著它在墾岳當中行走,見你從墻上探頭,向我招手,令我心里突然地緊張,我沒牽著韁繩,它反而鬼使神差地向你走去了。我只好硬著頭皮與你說話?!?/br>
    “誰知你說的是真是假……許多事,你騙我也不知道。”趙頑頑也伸手摸馬,皮膚光滑順服,觸在手掌心里,當真叫人癢癢。

    手上一癢,心上也癢,趙頑頑將手往馮熙胸口一碰,“那我瞧瞧你現(xiàn)在與我在一起,還緊不緊張?!?/br>
    那心臟通通跳,震著他的手,趙頑頑臉上一熱,倏忽將手抽回來,道:“我要進馬廄里去,好好看看這匹媒人馬!”

    ☆、取名

    她自己迫不及待地推開馬廄的獨窄門, 踏步進了去, 手上袖一翻,便將馮熙大力拉進來。

    她手臂力氣從以往就是出奇得大,馮熙都禁不住一個踉蹌, 被她拉了入內(nèi), 將那馬廄的窄門給關(guān)上。

    馮熙靜靜瞧著她,眼眸彎著,頭微斜靠在門背后,嘴角咧著似笑非笑, 趁著這馬廄透進來的月光瞧她。

    趙頑頑能看出他眼里透露的意思,那意思便是,瞧你想怎么樣。她見他如此, 便越大膽了,將手在他今日所穿戎服那胸前的護心鏡上摸下,口里道:“冰涼,又堅硬, 這里頭護著的玩意呢?”

    “這里頭護著的玩意正好相反, 若不然便不用護著了?!?/br>
    “在我面前不能用,但出了外面, 卻一時一刻不能摘,知道么?”

    “知道。”

    “那現(xiàn)在你在哪兒?”

    “馬廄里?!?/br>
    “不是馬廄里,是在我面前,你得卸了它。”

    “這一件可當真不好穿?!?/br>
    “我服侍你穿?!?/br>
    “可不敢叫公主服侍?!?/br>
    “你脫不脫罷。”

    “外面人多,若是瞧見?!?/br>
    “你要走了?!?/br>
    “你的肚子里還有我們孩兒, 得十分小心?!?/br>
    “他也想見爹爹,你進來見他?!?/br>
    “你……”

    趙頑頑不由分說穩(wěn)住他唇,將他抵在那門上,兩胸靠著那護心鏡。這么吻了一會兒,那護心鏡都熱了,這馬廄里亦是熱的夠嗆,那馬的一側(cè)眼睛時而瞥過來,又時而轉(zhuǎn)去吃草,俊美壯碩的身軀微微抖動身體。它一身青蒼之色,鬃毛硬長而柔順,它的腿頎長,肌rou有力,瞧見馬廄里面熟悉的人相互抱成一團,亦不影響他悠然自得地享樂。

    寒冬之中的卸甲之將不為歸田,只為這一身紅袖。袖下石榴裙已解,被他將兩腿抱起,靠在門上,門簌簌而動,將軍動作輕柔,公主望著月色,但見一彎月牙上下跳動,便如雀兒翻動翅膀。

    大冷天里,等著挑馬的內(nèi)侍在外面腳打顫,準備往上來尋一尋,四下望著一個個馬廄外不見人影。天駟監(jiān)里極大,天子馬匹雖珍貴,在他眼里也多如牛毛,這一一尋下去也得走個半晌。內(nèi)侍提著燈籠在馬廄外過道上喊:“馮帥?公主?可挑到了?”

    到得門前,聽見簌簌之聲,內(nèi)侍稍作停留,將軍的動作遲緩下來,卻未停止。公主捂著嘴巴不敢發(fā)聲,但喉嚨里還是忍不住,好在那匹馬自己鼻子抽吸幾聲,便聽外面內(nèi)侍提著燈籠又往前去了。

    趙頑頑長吁一口氣,渾身一股暖流襲來,她的身子被他環(huán)抱住。他將他那甲衣罩在她身上,自己反而寒冬臘月還赤著個上身,汗流浹背,熱氣從身上冒出來。

    “你這脖頸額頭全是汗,出去染了風(fēng)寒該如何,我真是擔心你和小崽兒。”馮熙把她捂得嚴實了,低低在她耳邊吹熱氣。趙頑頑先是想,他自己倒皮rou結(jié)實得和石頭一樣,難不成真的一輩子都不得風(fēng)寒這種病癥么。

    隨后才反應(yīng)過來他剛才說的,“小崽兒?”趙頑頑納悶,轉(zhuǎn)瞬想到他是叫他們的孩子,這小名可不雅,但還有趣,不過她也是提醒了她,便問,“你既要走了,這孩兒的名字還沒取,你該當是取一個再走才合適?!?/br>
    馮熙是個隨性的人,抬頭瞧一眼他的愛馬,道:“我這老友名為氅,是從西北時經(jīng)我手,親自挑至天駟監(jiān),與這天駟監(jiān)中其他馬相比,雖健碩姿美,但青蒼背色其貌不揚,比不過這紅棕如血、漆黑如墨的。他這一身鬃毛,似鹙鸧之羽,于是我便給他命了這名。他原是踏過冰雪之野性兇殘之馬,在我手上馴化,倒是緣分。我看,就給我們孩兒叫做氅,不要金玉其外,不要矯揉造作,最好是野性、強壯,能保護你?!?/br>
    趙頑頑玩味,“這個字……”

    就這么拿馬的名字命名了,再者,這鹙鸧就是禿鷲,氅又是外披衣裳,這么取名,也不管是生得男娃還是女娃……她不得不佩服馮熙這粗人。照她過去的風(fēng)雅,定然要與他爭論爭論,隨后自己去咬文嚼字,查一風(fēng)雅之名。不過現(xiàn)在,卻因他抱得自己緊,準備都隨了他的愿了。仔細一想,《詩》云:有鹙在梁。出自《白華》。這詩的解釋有若干,有人說是怨婦癡情待良人歸,有人說是若鳳皇之翔歸有德,鸞皇之下之鳥,喻為仁智之士。馮熙走后,自己不免成癡情怨婦,和這詩句對得上,而這“仁智之士”也不壞,算得有些意義。

    馮熙倒也沒問她的意思,讓他取名他取了,那他孩兒就叫這名。他取了名,十分高興,眼見時候不早了,她身上的汗也干了,身子也暖了,于是開始自己穿甲衣,:“時時來信,告訴我氅兒如何,你如何?!?/br>
    穿戴好了,便將這叫做“氅”的馬韁繩解下來牽在手里,打開馬廄的門走出去。

    馬廄外寒風(fēng)倏忽撲入,吹得趙頑頑臉上如刀子刮似的。但馮熙已然開始變得決絕了。男人這腦子變得快,婦人轉(zhuǎn)換不過來,趙頑頑心還在剛才的纏綿里出不來,眼見他牽著馬往外,口里忍不住,“只這樣就走了?”

    馮熙突然邪邪一笑,“怎么,關(guān)上門,再來一次?”

    趙頑頑沒好氣,“再解一次衣怕你累死。”

    馮熙笑:“倒是會累,上得馬還得疾行千里,身子虛了去得軍中便下不來了?!?/br>
    真是能說,將她逗得笑,那內(nèi)侍終于從后頭翻回來,神色慌張了半晌終于這會兒緩下來了,“哎呦,嚇死小的了,小的眼拙一時沒瞧見馮帥與公主在這兒……馮帥就挑這小阿氅???這馬……倒是千里馬,卻不算得俊的,也不好馴,馮帥可是選定了?”

    馮熙道:“便是他了?!?/br>
    趙頑頑聽到內(nèi)侍叫這馬叫“小阿氅,”感覺好像在叫自己孩兒,忍不住有些感慨,但不過是孩兒的爹取的,別有另一番意味。

    挑了馬,趙頑頑仍將他送到宮門去,此時月下仍亮,馮熙的幾個隨行侍衛(wèi)已在宮門外牽馬等候,出了這宮門他便奔赴西北上任去了。

    正好孔慈也來送,按理這時候?qū)m門落了,即便皇帝讓開,也不會讓他在宮門逗留太久??状冗@監(jiān)門使給了他們不少特權(quán),開了宮門許他們再說上一陣話。

    馮熙問說,“剛才官家給的那夜光杯倒是不錯,眼下月色也正好,咱們兩個再喝上一杯罷?!?/br>
    趙頑頑對他這臨時起意倒是無奈,“這哪里去取酒去,還得問問孔大哥這門樓上有沒有?!?/br>
    馮熙跟她眨巴眼,“這不用你cao心,我從殿上順出來的。與他們飲那不叫飲酒,與你才叫痛飲,我既要走,總得爽快一次。”說著把個金壺掏出來,倒是讓趙頑頑嚇一跳,這剛才他脫衣裳都沒瞧見他褲腰栓了這么一個酒壺,若不然,在那馬廄里就喝醉了。

    馮熙瞧出她神色,道:“若在馬廄里喝,咱們兩個都別想走了?!?/br>
    趙頑頑心道,你倒是憋得住啊。

    兩只夜光杯拿出來,將那酒倒進去,月下熠熠閃光。兩人交過手臂,各飲下一杯,隨后面頰都漫上酡紅,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馮熙瞧她的臉,笑容燦爛得如十五歲,真是越瞧著越不想走,于是深吸一口氣轉(zhuǎn)頭離去,一出宮門,立即上馬,后跟幾名侍衛(wèi)也上了馬。他不再回頭,披星戴月,就此離去。

    趙頑頑盯著宮門,吸著冷風(fēng)倒一丁點不覺得冷。宮門落下,重重一響,孔慈站在她身邊請她回去,她愣了一會兒,撫著肚子,心想若他真的去上三年,這三年間,這肚里的小阿氅出來可真長成禿鷲模樣怎么辦?這當?shù)娜瓴灰?,禿鷲早就能飛了,飛得遠遠地,再見或也難認出誰是他爹,而自己就往這方向,時時望著,總會計取今日在這里與他喝一口夜光杯里的交杯酒?風(fēng)正涼,略有些凄惶,剩下她一個人,里頭大殿仍舊燈火通明,但人心卻皆是漆黑。

    但越是黑,越得保護住自己,還有這小阿氅。

    當下也轉(zhuǎn)了身,不再多想亦不回頭。正走回時,劉仙鶴匆匆趕來,道:“公主快去趟掖庭吧,霜小,被掖庭的勾當押下了?!?/br>
    “她怎么了?程之海押她干什么?”

    “說是瑞福長公主讓婢女來給太皇太后獻的那扳指,被她昨日一遞,給打碎了,打碎之后,還隱瞞不報,瞞了一夜。方才瑞福長公主過來看太皇太后,一問,這才東窗事發(fā),叫她過去,她直接不慌不忙也不著緊地說她打碎了,然后還辱罵了瑞福長公主身邊的婢女,這下被瑞福長公主逮住,非得要她小命不可。”

    還當真不給她留些許離別感傷的時間。

    ☆、小人心計

    孔慈在后邊聽見內(nèi)侍的這話, 稍愣了愣。趙頑頑走出幾步, 轉(zhuǎn)頭瞧他一眼,見他站那里怔忪,卻也沒攔著她詢問霜小。眼下也不知情況如何, 也無法同他說明, 趙頑頑便轉(zhuǎn)頭先回去了。

    已經(jīng)深夜了,往掖庭越走越黑,這當口瑞福是不可能過來的,要過來也是她手底下內(nèi)監(jiān)。一邊走她一邊問劉仙鶴, “長公主什么時候來看太皇太后的?”

    劉仙鶴道:“正午時文氏與您在后頭吃飯,長公主就來看望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早上累了, 只將她叫到佛堂里面說了幾句話。但長公主出來后脾氣便不大好,在殿里頭多問了幾句便走了,面上不大好看,隨后便有人來傳喚霜小。”劉仙鶴眼里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霜小一過去, 一口便承認了, 內(nèi)侍省因為涉及您,還報了程勾當, 程勾當按著規(guī)矩便下了令要打,但還是讓我來趕緊告訴您一聲?!?/br>
    “那摔碎的扳指呢,著人找了嗎?”

    “一聽長公主因為這事責罵,內(nèi)侍省的就立即去她房里找了,但沒找著, 她又供認不諱,這內(nèi)侍省都沒有再找的必要。”

    “霜小是屈打成招的?”

    “說是根本就沒碰她,她就什么都承認了,這么一來,您……都不好替她再說話了?!?/br>
    趙頑頑越聽越蹊蹺。本已經(jīng)到了掖庭獄邊上,還是停下腳步,回太皇太后的長興宮。

    劉仙鶴道:“那霜小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