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徐柳靈想到方才關上天窗時的悔恨,于是將她拖起,順著那燒掉一般的樓階瘋狂下跳,房梁掉下砸住后背也在所不惜,好在他知道地窖,樓階繞到地窖去,他帶著那女子鉆進去,關上頂門,他抱住文迎兒:“我錯了,我錯了,但現(xiàn)在沒事了?!?/br> 那女子伏在她肩頭一直哭,哭得無邊無際。徐柳靈仍舊害怕被發(fā)現(xiàn),牽著她的手順著地窖底下的地道往大殿去。 從大殿鉆上來,一路徑回到屋內,路上都沒遇到人,只看見幾個在殿外向火場奔跑的,不是去看熱鬧便是澆水的,他將那女子帶到房中去,頂著們,驚魂甫定地靠著門邊戰(zhàn)栗。 過了片刻,才忽然發(fā)覺文迎兒今日跟他去那閣樓,穿的是他給的小道士的衣衫,怎么剛剛,抱著他腿喊求救的卻好似穿著女子衣衫? 他猛地扭頭,看見一個樣貌頗為熟悉,但神情舉止卻極其陌生的女子站在自己面前,狼狽的裝束,弓著的腰,哆嗦的身軀,無一不在告訴他,這不是文迎兒。 “你是誰” “小女子……黃、黃飄絮……” 徐柳靈都忘了,那閣樓里關著的,本就是給官家作藥引子的人,各個兒都長得像崇德帝姬,此人像,文迎兒也像,這相像的人在濃煙里頭,令他分不清誰是誰。 徐柳靈愣了一愣,頓時要打開房門將她驅逐出去,但那黃飄絮立刻跪下:“道官求你別把我扔出去!我什么都能干,我能伺候你,我能把你伺候得好好的,千萬別把我扔出去!” 她哆哆嗦嗦,開始解衣裳,三下五除二將衣裳在徐柳靈面前拖了個精光,徐柳靈這才發(fā)覺,眼前的人脫光之后,身上的女人香味漸漸地透了出來,這臉面如此迷人,有幾分文迎兒的模樣。 “你被抓進來之前是干什么的?” “我是……我是……”那黃飄絮一邊說話,一邊往他身上蹭過來,將前胸蹭在他上身如鯉魚一般挪動,挪來挪去好似波動那水面,撩撥得他手腳發(fā)軟,而這女子好生熟練地將手指頭在他身上滑下去,幾乎是一彈,就彈開了他的褻褲,隨后那褻褲便滑落下去。那女子跪下身去玩弄,隨后將他推在一旁凳子上,坐了上去。 徐柳靈還在愣著神,便已被這熟練的女人勾得yuhuo噴張,獸性大發(fā),忽地那女子把桌上燈也滅了,他在這女人的攻勢下發(fā)出陣陣慘叫。 第二日,徐柳靈就將她收了房。 這黃飄絮是酒樓腳店陪侍的低等妓/女,早就被抓來了。她原先是在勾欄底和他爹做路岐人,給人家演生吞吃劍的,結果她爹一次失誤,竟然把自己給吃死了,血流的到處是,讓她一看見勾欄的人演什么,都怕得嘔吐,為了活命便只能去做妓/女。 她本來長得并不多像崇德帝姬,也就聽人說鼻子下巴有些肖似罷了。當初又聞得人說像崇德帝姬的,都能得銀子,聽說那教坊有名的溫承承就以最像出名,于是自己便學她舉手投足、神態(tài),瞪眼的姿勢,學她妝容,倒還真有那么幾分像了。 好不容易學像了,她去找官差要錢,結果被抓進了道觀,要把她殺了割下她鼻子用!她心想這下命沒了,誰知道鬼使神差的,來了個鼻子比她更像的,她便被留了下來。那法事上小道士往出抓人,鎖頭重新掛在箱子上時,沒鎖住,著火了,外面都往外跑,她便偷偷地溜了出來。 那群姐妹叫她,想讓她救,她轉頭過來幫她們去弄鎖,可濃煙越來越嗆,她也倒了下去…… 這個時候,看見外面有一雙活動的腿,她也不知道哪里那么大力氣,就奔過去,抱了住…… 然后現(xiàn)在,就成了皇帝跟前最得寵的道士的小妾。而且……這道士還是個雛兒! 徐柳靈接到了文迎兒送來的紙條,問他是否安好。 這黃飄絮在一旁看見了,剛被他收了房,便見他有不少女子信徒上來,便是不悅,她將那信從他手里奪過,往燭火上一放:“你要是再勾搭旁的女子,小辛我將你出現(xiàn)在閣樓火場的事說出去!” 徐柳靈怕她威脅,若真說出去,他也脫不了干系。 但那紙條在火上一烤,竟然顯示出了奶漬燒黑的字樣:“若能讓官家回心轉意,必許君心想事成?!?/br> 這是趙頑頑跟那盛老先生學來的。那盛臨曾說他在所臨摹的名家之畫上,不敢明目張膽地留名,便用此法子寫在上面,若是火上近處一烤,便能顯現(xiàn),這樣天下人便能知道畫是誰所作。如今她也用了一回。 徐柳靈心里咯噔一聲,官家回心轉意是什么意思,讓他心想事成又是什么意思?這文迎兒打得一手好啞謎。 本來接到她問安好的信,便心里愧疚難當,痛楚心酸,知道她不計前嫌,還肯來理他這拋棄她的罪人…… “這上面寫的什么?”黃飄絮也看見那紙上顯出字來了,她看不懂,但卻能看出徐柳靈臉上表情不對,顯然是對這寫信的人飽含深情的,她連連逼問,徐柳靈亦不說,反而跟她搶奪起那信來。奪著奪著,信還真被她給燒掉了。 徐柳靈急得跳腳,可這女人手上有她在火場的把柄,他只得作罷。 過不許久,前邊傳報說左衛(wèi)荀駙馬前來找他,他才找個借口脫離了這女人。 荀子衣在崇德提醒他“道士”這個辦法后,腦袋里不知想了多少。 道士是官家深信不疑的,崇德一語點醒了他,他怎么早沒想到!眼下這徐柳靈若能騙得官家,或許崇德就不會沒命。但凡不過是他幾句話的事罷了。 “若崇德帝姬死,崔氏鬼魂躁動地埋,黃河水發(fā),外敵來伺!”這樣的鬼話,官家只要信了,那崇德便能安安然然地被他接到身邊兒來。 哈哈!他這些年,都忽然如蒙大赦一般,他終于可以在那韻德眼皮底下獲得點心安理得的溫存了。 荀子衣一見到徐柳靈,便開門見山地將崇德帝姬就是文迎兒之事和盤托出。 徐柳靈雖然早有懷疑,當初看見那崔妃畫像的時候,就嚇了一跳,可卻沒有敢往那里深想。但現(xiàn)在被荀子衣說出來,心里果然對上了號。 “眼下太子與韞王斗爭激烈,尚不能看出誰勝誰敗,若是太子一朝落敗,先生就立即會被像蟲子一樣碾死。因此若是先生不為自己做點什么,便免不了命運掣肘于他人之手。” “若是太子上臺,那馮熙自然亦會為他妻子崇德帝姬伸張正義,到時候也沒我們什么事,我們既不能算是大功臣,太子也不會太惦記我們,那便一點好處都沒有?!?/br> “崇德帝姬為祭,本就是謝素與閹人所炮制出來的謊話,用這謊話騙得了官家多少好處?如果徐侍宸能將那謝素這些年給崇德帝姬造的遙一筆扭轉,不僅能將那謝素打得再也爬不起來,永無回還機會,讓徐侍宸成為玉清神霄宮之主、榮華富貴享用不盡。到了那時,徐侍宸就算是指鹿為馬又有誰敢說不是呢?” “不知徐侍宸知不知道一個詞,叫做‘奇貨可居’?崇德帝姬,就是這個‘奇貨’。” 徐柳靈聽他說得賣力,一一列舉他在官家面前出面為崇德帝姬說話的理由,殊不知,除卻他說的那些之外,最令他動心的,乃是文迎兒的那張字條。 若是能讓官家回心轉意,她就會許他心想事成。 他心想事成里頭最重要的,不就是她么? ———— 趙頑頑向掖庭深處走去,層層宮墻在她頭上所罩的衣裳里顯現(xiàn)出若隱若現(xiàn)的影子,在她迷迷糊糊還是文迎兒的日子里,前頭已經(jīng)兩次入宮了。一次是作為馮熙的妻子,一次是作為徐柳靈跟前的小道士,而這一次,她才是以她趙頑頑的身份重新回到這里。 荀子衣和徐柳靈,兩個表面上畏畏縮縮,骨子里又妄圖安榮永享的投機者,是如此的相像。他們與馮熙不同,他們因想得到而好利用,對于趙頑頑來說,幾乎是幾句話就能起到四兩撥千斤的作用,讓他們知道他們的投機,將會獲得豐厚的回報,他們就能為她所用。 這樣的人與她趙頑頑之間,便是相互許諾的契約關系。以利益為約定,是世上最單純的關系,若是如她和馮熙,她便沒有這般大膽了。 她不想讓馮熙受到一星半點的連累,更不想讓他成為契約中的一部分,哪怕她曾經(jīng)這么想過。在他身邊的每一個人,理應受老天眷顧,而非一一因她墮入接連的災禍,任何有此想法的人,她都會懷恨在心! 正思慮間,已經(jīng)走到掖庭了。內侍省的人早就在等她了。她頭一次感到興奮得可怕,她是真的想家了。 “崇德帝姬……倒是認不出了?!眱仁淌〉囊粋€管事勾當走出來,“以前的老人兒已經(jīng)走了一批,認得崇德帝姬的人當真是不多了,不過我還能依稀辨認……像,是像。” 趙頑頑冷笑:“不是像,就是。你在帝姬跟前也不用行禮么?” “喲!”那老內侍名為劉仙鶴,此時跟周圍笑起來,“崇德帝姬要咱們行禮呢,快快快,大家排好隊,給崇德帝姬行禮?!?/br> 劉仙鶴后頭一內侍道:“她是不是真的呀,現(xiàn)在像崇德帝姬的,可是一抓一大把?!?/br> 劉仙鶴伸出蘭花指彈他一指頭,“瞧你傻得,前些時日,不是玉清神霄宮一把火,長得像崇德帝姬的冒牌貨全給燒死了么。這個進來的,估摸就是剩下的。再者說了,她是韞王派人送來的,怎么能不是?而且你沒聽見,她自己一口一個要咱們幾個跪下呢。這倒像我知道的崇德帝姬,就是嫌命長,窮折騰。說實話,官家這些個帝姬們長得都差不多,認臉不好認,這脾氣可比模樣好認多了,一認一個準!來來,都給帝姬行禮。” 眾人笑聲中,七扭八歪地給她點頭哈腰,哈完了便立即收臉,讓人將她給押在地上,道,“咱們行完了禮,也得辦正事。可不得了,崇德帝姬就這待遇,先跟以前一樣,照例地甩上幾個臉子,扔到原先冷宮里去!” 那拿了荀子衣錢袋子的內侍走過來道,“甩臉子就不用了,韞王那頭有用呢,渾身上下傷了哪兒不合適啊。” 劉仙鶴小聲道,“這可奇了,韻德帝姬特意交代要甩幾下臉子?!?/br> “這……” 趙頑頑就在跟前都聽了見,心道韻德這十二姐,怎么就能對她如此痛恨,即便她入了掖庭也定要讓她不痛快,這得是怎樣的深仇大恨? 那內侍道,“那就要看誰給的多了……”說著和劉仙鶴兩個人互相比對袖子里的金子銀子,隨后劉仙鶴道:“那便省了,甩臉子手也疼。先拉去冷宮里頭?!?/br> 到了冷宮,趙頑頑忽然心頭浮上一陣熟悉的感覺,問那劉仙鶴,“這可是我與我大jiejie曾住的地方?” 劉仙鶴瞪了瞪眼,渾身一抖“你是說崔妃?倒還真是,這冷宮便是崔妃那冷宮,這一進來我說怎么森森的,我都忘了……” 趙頑頑突然看到梁柱上被剝下來的紅漆,突然想起,那時候有人要拖走她,她便手指頭一根根死命地摳著梁柱,生生地劃出一道一道,摳下一片一片,她苦寒:“大jiejie救我!”她母親崔妃在后頭去拽,去咬那內侍,那內侍回身一腳…… 趙頑頑忽地轉頭望著劉仙鶴,道了一聲,“劉勾當!” 劉仙鶴先不耐煩地道:“叫什么?”后突然脊背發(fā)涼,剛才好像沒人叫他的名字,這會兒是崇德認得他,叫出了他的名字! 自然,對他不過略略毛骨悚然,畢竟被這階下囚記了仇,這大眼睛瞪著他太有些瘆人。 但對于趙頑頑,確實無比的欣喜激動!趙頑頑盯緊了他,腦海里一切與之有關的回憶傾巢涌來,頭疼欲裂,卻令她仰頭大笑兩聲,連眼淚都笑出來了,捧著腹一邊笑一邊指著劉仙鶴道:“劉勾當,你知道么……哈哈哈,你是我第一個想起來的人兒!” 其他人便是對著臉,也只覺得是夢里見過的,不深刻,沒印象,只粗粗略略知道他們做了什么事,卻像夢中看不見自己的臉一樣看不清他們的長相。而劉仙鶴卻不知怎的,那張臉在她記憶里無比清晰,他踹她母親的那一腳時猙獰的面容,她回身看見的時候,就深深記在自己腦子里。 文迎兒笑了一陣,笑得劉仙鶴寒毛豎起,笑累了她蹲在地上,道,“掖庭真好啊?!?/br> “這,這又要瘋了,當真是好不了幾日,小心些,說不定又給你送出去!” 趙頑頑站起來,對劉仙鶴說,“劉勾當,我來的時候還沒搜我身呢,你過來搜我身吧。” 說著給他使了一個眼神。劉仙鶴道,“喲,帝姬這是出去一趟學乖了,回來不僅不瘋了,還主動讓我搜身查驗呢?”說著跟她走到墻根底,趙頑頑把一顆北珠拿出來,也學著荀子衣塞進他袖里。 這北珠便是她母親崔妃縫制在她抹胸上的那些,昨夜里她已經(jīng)又拆了下來?!疤煜逻€沒定呢,勾當若是今日幫襯著我些,哪邊都好交代。到時候定下了,再怎么著也不遲呀?!?/br> 這劉仙鶴以往確實常在冷宮欺負崔妃與崇德的人,他也見過她身上有珠子,奈何當時他還受人管著,不敢從他們身上偷,怕有人拿他把柄?,F(xiàn)如今再見這北珠,可比金子什么珍貴得多,當即眼睛圓溜溜地,“怕不是只有一顆吧?” 趙頑頑道,“我剛才來時,借口去如廁,藏起來了,我在掖庭多少天,我就每天給劉勾當一顆,這樣我也好數(shù)著過日子?!?/br> 劉仙鶴道:“帝姬這數(shù)日子的法子還真夠獨特呢?!?/br> 當晚上那劉仙鶴讓送過來的,是正經(jīng)不餿的菜飯,雖則不過幾根清水白菜,趙頑頑倒覺得這好像是往年從沒享受過的好飯。 但她可不打算吃太久。 ———— 馮熙接到趙頑頑留的信,對著那送信的人看了半晌,一話不說,隨后遞回給他。 “這?馮提舉?” “拿走。” “拿回去?” “怎么,要不然你吃了?”馮熙冷冷,那侍衛(wèi)只好拿著信退下。 馮熙一拳頭垂在他皇城司的桌上,冷嘲道,“這趙頑頑,還真是不聽話。” 笑一聲,這個趙頑頑,聽了他一句要有勇氣站出來,便自己去拯救世界了?便連一絲信任也不給他,不能老老實實地等他將一切平定,把個安寧放在她身上么? 眼下他越發(fā)覺得不能再等了。說罷由親事官給他披上衣裳,往太常寺卿李昂處去。 李昂處已坐了不少人,御前待詔盛臨也在,馮熙之舅,御營都統(tǒng)制文淵也在,太子亦常服落座,這些人坐在一塊兒,已經(jīng)商談得差不多了。見他入內坐下,人齊了,又才命人端上煮好的茶水,每人沖了茶湯,眾人趁著秋寒一一飲下。 “哈?!碧于w煦道:“宮禁已經(jīng)安排好了?” 馮熙點點頭,“已安頓好各監(jiān)門與皇城司,其他全憑太子安排?!?/br> 趙煦道,“越快越好,本宮已經(jīng)等不及了。時日便定在萬壽節(jié)宴畢罷。” 馮熙皺眉道:“那就是三日后??扇鸶4笞诩КF(xiàn)在韞王手中。” 李昂:“宗姬在何處已查清了么?” 馮熙道:“暫時還無下落,已著人清查?!?/br> 趙煦怒道:“你竟然在這個當口,還派出這么多人手去查那小蹄子的下落?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 馮熙道:“那韞王與我們已有談判,在這當口他需要管通,不會動宗姬性命,但若是我們一旦出手,宗姬性命堪憂?!?/br> 趙煦道:“本宮不管,本宮就要萬壽節(jié)這天!本宮等這一天已經(jīng)等了很久了,這個日子本宮已經(jīng)勘過欽天監(jiān)、問過道宮,是最佳的黃道吉日,誰要再阻撓,一律問斬!” 那李昂道:“老夫也已經(jīng)聽說,馮宅門前發(fā)生了拼斗,有人劫走了馮夫人,太子殿下這個時候咱們若是就貿然行事……” 趙煦登時起身,大怒道:“大敵當前,一刻不可停留,你們竟然連黃道吉日都不顧,卻要婦人之仁?成敗在此一舉,成,則各位有從龍之功,敗,本太子被廢,你們家破人亡,屆時族中男子發(fā)配女子為奴為妓,卻是各位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