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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五云深處帝王家在線閱讀 - 第2節(jié)

第2節(jié)

    “當我什么沒見過。劈了就劈了,這傻子知道個什么?!?/br>
    文迎兒忽然嗯哼了一聲,吳朝她臉看去 。熟睡的人兒膚色粉瑩,直是瘦銷,下巴上半點rou也無,像筍尖。眉細長顯得優(yōu)容,長睫掃著下方,眼皮一直跳,不知夢到了什么。

    從脖頸往下看到前胸,雪粉的細皮嫩rou上有幾道紅痕。這抹胸帶子都沒解,牢牢地綁在背脊后。胸前隨著呼吸波浪起伏。雖說是仰面躺著,綰色絲繡沒覆住那一雙若隱若露的酥峰,正像冬日里山上陽面的雪化了,只剩陰面留著的半峰殘雪。若是吳氏再拽一拽抹胸,那一雙雪峰上的粉頭都要露出來了。

    絳綃心想,馮家老相公的犯事已經(jīng)三年了,人死在戰(zhàn)場上,是敗亡,罪名是違背軍令。但這三年馮熙還是受優(yōu)恤在宮里侍衛(wèi)親軍的,那個時候文拂櫻還是說要嫁過來。怎么短短三年,他突然臉上刺了字又瘸了腿?這里面肯定有她不知道的內(nèi)幕。要不然文拂櫻不會掉包這個傻子嫁過來吧。

    可如果文迎兒就是個頂包的,怎么連抹胸都穿得這么貴重?

    吳氏突然從簍子里拿了剪刀,開始挑文迎兒抹胸上的串珠線。那珍珠下面是銀攢花,銀攢花上面吊著線縫在絲縷上,吳氏三兩下挑斷兩顆珠子下的線,握著那銀攢花眼睛溜溜地盯著,舍不得伸臟手摸那亮珠子。

    “你這是要偷珠子?” 絳綃沒想到這婆子敢干這種勾當,驚叫出來,

    吳氏轉(zhuǎn)頭對絳綃低聲說,“別瞎喊,這么多貴珠在身上兜著才是容易招了賊惦記,我給娘子拿下來藏好?!闭f著就又坐回去,拿起剪刀細細地挑那線。

    絳綃料她是胡說,準備上去搶那剪刀,吳氏手里卻冷不丁拋出一顆珍珠,熒光一閃,絳綃腦子便立刻轉(zhuǎn)了,搶剪刀的手伸出去將空中拋落的珍珠接下。

    那珍珠被吳氏手里握了半天有些溫度,到了她手里卻忽然覺得炙熱guntang,一時舍不得隨手撇下。

    畢竟文迎兒她才只剛伺候了兩天,她還嫌惡得不行,但珠子摸著舒服多了。

    吳氏看她那局促的模樣,譏笑一聲,油膩的臉上泛起幾道褶皺,“東西落在手里,知道它的好了?”

    “你胡說什么?”

    吳氏手快,那剪刀三挑五挑還沒看清楚,手里已經(jīng)攢著抹胸上全部的珍珠了。

    “咱們替娘子收好了,這樣娘子省的擔憂,這是好事。再說來,你還記得原先縫了多少顆嗎?”

    絳綃愣住。她的注意都在珠子裝那石榴花樣上,根本沒有數(shù)。那吳氏道:“十六顆,你是你娘子跟前的嗎?這也不知道?”

    絳綃沒這老婆子油嘴滑舌,想偷東西卻冠冕堂皇的說話,當著她的眼皮就敢犯事。如今還反而對她咄咄逼人了,她反唇譏道,“偷東西都能說出花來,我現(xiàn)在就告訴堂上去?!?/br>
    “這屋里就咱們兩個,還有這睡覺的傻娘子。你去告我,我就說東西是你偷的,被我抓了還惡人先告狀。反正沒人看見,你能得了理么?”

    絳綃哼一聲,“我是跟著我家姑娘從文家過來的,我會偷她的東西?”

    吳氏面色無懼反坦然笑,“好,那咱們這就去堂上,我是為娘子保存,你手里怎么獨獨攥著一顆?人贓并獲,打自己娘家的主意更是可惡 。”說罷一把手拖住絳綃的胳膊往外拽,面露兇光,另一只手準備開門。

    絳綃被她大力握著吃痛,看她那坦然逼人的樣兒,說不定真能說服了這家大姐。

    “走不走?”吳氏發(fā)狠地瞪著她,大聲道,“偷東西的丫頭,走不走?”

    “我沒有!你賊喊抓賊!”

    絳綃是碰上了“老江湖”。正打算把手里珠子扔地上,這個時候吳氏已經(jīng)開了門。

    吳氏看見霜小在外面,喊道:“來看她那手里攢的大珍珠!”

    這老家伙力氣太大,拽得她疼得的眼睛里逼出了淚,珍珠從自己的手里滾落在地,霜小那一雙眼睛愣愣地,還沒搞清楚發(fā)生了什么。

    “沒事兒,去倒了你的簸箕去?!?nbsp;吳氏驅(qū)趕一聲霜小,霜小起身從地上站起來,端著簸箕走了。

    絳綃又驚又怕,眼見那珍珠滾到自己腳邊下差點踩著,只得再撿起來。上面已有些臟痕。

    吳氏關(guān)上門,扯住絳綃的頭發(fā):“你還告不告發(fā)了?不告發(fā)咱們兩個人都得好,告發(fā)兩個人都不得好,你仔細想想吧!”

    正發(fā)著狠,眼下突然只覺得脖頸一陣發(fā)寒,驀然朝床上看去。

    一雙眼珠子直直盯過來,像佛堂里的金光掃在頭頂?!澳镒有蚜?!” 絳綃嗓音微顫,甩脫了吳氏的手到床邊去。

    文迎兒的眼睛大而晶亮,如一汪凈水窩子,清凌凌的將人吸得無法轉(zhuǎn)眼。與其他的閨秀,或即便是與教坊的行首主張坐在一起,但凡看見她的,也只會被她那一雙眼睛吸引。

    吳氏晃一晃手里的珠子,“好娘子,這是什么?”

    文迎兒望了望不說話。

    吳氏拿手掌在文迎兒臉前面虛空打了兩巴掌,嘴里還故意發(fā)出“啪啪”的聲音,作給絳綃看,“你看,這傻子能怎么樣,你打她她還以為你跟她玩兒呢?!?/br>
    文迎兒一聲沒吭。

    絳綃也明白,這傻子是沒指望的,維護她也沒有什么好處。

    “你想想,你們文家將你給了一個傻子,你得到了什么?這東西就當是她們欠你的。這十四顆珠子我替娘子收好,咱們誰也別動。” 另外兩顆一人分一個,吳氏覺得公平得很。

    吳氏一邊說一邊將珍珠用紅布包了,將房中楠木柜子打開,放在給文迎兒準備的檀木首飾盒子里,又用哄兩歲兒的語氣哄文迎兒,“乖娘子,這身上滾得臟了,趕緊得洗了去堂上?!?/br>
    絳綃心一抖,不吭聲,扶著文迎兒起身往凈室。盆里嘩嘩撩起的水聲,氣氛異常安靜。

    文迎兒雖然呆傻,但一醒來都會鬧的,今天卻沒理人。她出了沐,呼吸不疾不徐,挺起胸脯,張開雙臂。筆直腰桿托出女子姣好的曲線,下巴微揚,等著有人給她擦干凈身體。隨后絳綃給她穿上中衣,并外面水紅交領(lǐng)襦裙,再罩上薄薄的一層青碧褙子。到了最后,她主動伸出腳來套進鞋里。

    吳氏愣了愣,跟絳綃說:“你家這傻子還知道穿鞋?!?/br>
    等凈室的門打開時,文迎兒邁開步子朝陽光底下走過去。

    ☆、主母

    南薰門蔡河曲那一帶有不少武官宅,馮宅也是其中一個,為舊時的御賜,房屋百間。當時馮家從河東徙京,轟動一時。娶新婦前烏角門樓都擦過,白日一亮,便有種武臣胸口護心片一樣的泛著堂堂正正的明光。

    文迎兒往主母屋里走,絳綃、吳氏和霜小都在旁攙著。她們都感覺今天文迎兒出奇地詭異。

    霜小拿著水壺往左右兩楹房后的花圃里面灑水,指著花圃說,“現(xiàn)在就種的一種富貴樹,原來種的才多,有茉莉、朱瑾、玉桂、蜃香藤,都是南花,經(jīng)常死了又換死了又換,我怕它死就澆水,澆水也死,現(xiàn)在徹底死沒了?!?/br>
    文迎兒點點頭,本來想開口,后邊的吳氏卻突然說:“死不死的掛嘴上,找死啊。”直接一個手掌劈在霜小頭上,霜小一臉懵的委屈樣。

    文迎兒于是繼續(xù)裝傻。

    等走到主母那屋,堂上站著個白凈微胖的男童,三四歲模樣,在背詩,一邊背還一邊膽怯地瞥左上首坐著的妙齡女子。

    “還有一首?”妙齡女突然發(fā)話,聲音冷淡得有點逼人,那肅穆的模樣總感覺像廟里的莊嚴寶相,眼神又跟包青天似的讓人打寒顫。

    男童著急了,眼神凌亂地背,“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請君暫上……暫上……”

    “凌煙閣。”

    男童“啊”地一聲恍然,繼續(xù)背完。

    接口的是文迎兒,那妙齡女訝異地望過來一眼,然后打發(fā)乳母帶著男童出去了。片刻她起身上下打量文迎兒,問道:“你是傻子嗎?”

    “不是?!?/br>
    接口接得反應(yīng)迅速,這妙齡女嗤笑,“怎么又不傻了?”隨后轉(zhuǎn)頭看一眼絳綃和吳氏:“你們兩個怎么了?”

    絳綃和吳氏都臉色發(fā)白,顯然已經(jīng)被文迎兒的回答震驚了。

    “沒想到我這二哥新婚夜里,還能給新娘子治病。戰(zhàn)場上倒是逃兵,床上卻是英雄。”她話里帶刺地冷笑。

    文迎兒沒法回答床上的這個問題。她想不起來昨天發(fā)生的事,也不知道新婚夜到底做了什么,她現(xiàn)在唯一清楚的就是,她是清醒的。

    早上聽身旁幾個丫鬟說話,大致弄清楚了情況。這馮宅的主院只有馮母文氏、她所嫁給的這個馮熙、馮熙的meimei馮君,還有一個小男孩。馮熙之父與大哥三年前死在戰(zhàn)場,而大哥的妻子難產(chǎn)而死,嫡長房只留下這么一個三歲小童,現(xiàn)在就給乳母帶著。文氏久病,家中大小適宜都是馮君在管,馮宅的下人都叫她“大姐兒”。

    馮君的臉清清白白,眉眼細長,嘴唇薄而紅潤。她身上穿著荼白長裙,上面倒是繡著不少杏色花的,但是顏色也淺淡,唯有頭上插著的一根花釵上面是紅鼓兒花,將她整個氣色一振。

    馮君走過來端詳著文迎兒,隨后隔著袖子牽上她手腕,“你跟我過來?!闭f著就拉著她往旁邊廊上走,徑去后邊主母臥房。絳綃、吳氏被攔在外面。

    主母倚靠在里頭臥榻,五十多歲,臉上憔悴但此時有了點血色。她上身靠著后面繡枕,伸出兩只手握住文迎兒,嘆了一息,“好孩子……”

    文迎兒低頭呆呆瞧了一會兒她的手,手上松弛褶皺,冰涼的感覺沁透過來,突然心上一動,仰頭說,“和我jiejie的手一樣涼?!?/br>
    主母的目光忽地透過她望見了什么,眉頭凝住。馮君端了一碗茶來,冷淡地說,“我的手很熱?!彪S后將茶杯甩到文迎兒手上,“新婦敬茶。”

    主母文氏一邊喝茶,一邊用茶掩著思索的神色。文迎兒的身份她清楚,馮熙第一時間就把她帶到自己身前來,也是文氏委托文家收留她,偽造了“文二姑娘”這個身份。她把茶碗遞回馮君,“你先出去吧。”

    文氏見馮君走后,才將文迎兒拽起坐塌上,緊張地望著她,“多說幾句話,你還記得什么?”

    文迎兒咬了咬下唇的皮:“感覺睡得時間長了,做了許多夢,外面有蟬一直在聒噪,我就醒了。我只想起一個人兒,我叫她jiejie,她就伸手摸我的臉,她的手也是這樣涼?!?/br>
    宮里頭稱呼能叫jiejie的人很多,文氏也不清楚她想起了誰,文氏思索既然她根本不記得人,那還是別告訴她過去的好,看馮熙把她從那小云寺抱回來的模樣,這宮里頭的人記不得是最好的。

    “現(xiàn)在醒了就好了。醒了就等于回家了。”

    文氏長吁短嘆一陣,其實文迎兒也不知道她在嘆什么,只聽她繼續(xù)說,“別想那么多頭疼的,和馮熙好好地過吧?!?/br>
    文迎兒點點頭,她一清醒連夫郎長什么樣都不記得了,不順其自然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文氏盯了她一會兒。

    雖是仍懵懵懂懂,這筆直坐著的腰桿,舉手投足的儀態(tài),還有這雪白如霜嫩得出水兒的臉面,都烘托著她那貴家器宇。文氏想,若是她夫君在世,這個兒媳她是敢想一想的,但他死成那樣,就再想也不敢想了??涩F(xiàn)在,唯一活著的這兒子又熊心豹膽。

    唉,難為得他能熊心豹膽一次,以后只得走一步算一步。

    文氏握著她手和藹地笑說,“再過幾日馮熙回來,你兩個一起回文家拜門,我讓君君給你們做了新衣裳,拜門穿得漂漂亮亮的?!?/br>
    又說了幾句,就讓馮君過來將她帶出去了。馮君和她從外廊上往堂前走,一路上寂靜無話。

    快走到堂前,文迎兒遠遠地望見吳氏和絳綃立在里面,轉(zhuǎn)頭對馮君說,“院子里有蟬了。我記得小時候,如果有蟬就會讓人用桿子摘下來?!?/br>
    馮君眉頭微聳,“我怎么沒聽見?”

    文迎兒被兩個人攙著往回走,走到岔路上停下。主母堂后富貴樹多,中間通著小徑,小徑的盡頭遠遠能看見鳳仙花,這個時候已經(jīng)冒了花骨朵。文迎兒又突然憶起以前常用這花染指甲。她腦子里浮現(xiàn)出不少畫面,但就是想不起人臉。

    跟著的霜小說:“后面是小圃,有個名字的叫‘吟風苑’,娘子去看看吧?!?/br>
    絳綃因為聽見文迎兒能流利說話,心里害怕,想著也不知道她在主母面前聊了什么,出來時她的眼睛分明地看了自己一眼,隨后就擺頭去和大姐兒說了一句,她可沒有心情去逛。

    “娘子累了,回去先歇一歇吃飯吧,快日中了?!?/br>
    那吳氏在后面也說餓了,文迎兒于是不動聲色地折返回去。一進屋她下意識瞟了眼床榻不遠那個楠木頂箱柜子。絳綃敏感,立即屏住呼吸回頭看吳氏,吳氏還很沉穩(wěn)。

    文迎兒往柜前走,吳氏三兩腳追上,直接將柜門給她拉開:“娘子要什么就跟我說呀?!?/br>
    文迎兒直接了當:“我那件綰色的抹胸呢?”

    絳綃趕忙道,“今早才褪下來送洗了,娘子身上這件是不合身?”

    “那是我每天穿的?!?/br>
    “晾干了就拿回來給娘子換上,”吳氏合上柜門,轉(zhuǎn)移話題,“娘子想吃什么菜?點幾個我馬上去做。”

    文迎兒果然順著她的思路來了,抿抿嘴想了一會兒說,“三鮮筍炒鮮蛤蜊,土布辣羹,蝤蛑簽混沌,酒炊淮白魚?!?/br>
    吳氏啞然,過了會兒笑,“折煞我,酒炊魚倒是會,但是要吃魚也得晚上和主母大姐兒一起吃吧,馮宅這么窮,只能做點醋燒白菜,甜瓜甜茄、東坡rou之類。”

    文迎兒點頭。

    絳綃在旁邊咽了口唾沫,想這鮮蛤蜊她知道這些年是極其貴的,因為從南方運到汴京來極容易壞,所以是按枚論錢,少說也得五六百一枚。

    中午端上菜飯來,吳氏給文迎兒遞箸,文迎兒拿起來顛了顛,感覺重量和以前用的不一樣。等把甜茄吃到嘴里才眉毛化開,說,“好吃,”說完好吃,她見霜小站在門口眼饞,就招手說,“賞你吃。”

    文迎兒用這個“賞”字用得得心應(yīng)手,但絳綃聽著很別扭,就好像她是什么下嫁的皇親貴女似的。但霜小卻高興大聲喊:“謝謝娘子!”坐下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