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南昭抬起頭來,看到一位白發(fā)蒼蒼的婆婆站在前面,她眼前一酸,從石臺前站起來。 “三婆!您怎么到泰州來了?” 三婆還是那般樣子,身上穿著灰色的粗布衣服,就與街上普通的阿婆沒有什么區(qū)別,不過,那雙眼睛,卻是格外亮的。 “你的腳,還有一套針要施,有人專門派人去青州將老身接了來。”說到有人時,三婆目光看了看外面。 泰安王還在外面與尋龍說話,南昭便猜到,請三婆過來的是他了! 可是,對于這份關心,特別是這時候,南昭實在承受不起,她對三婆:“我都習慣這腿了,您也說過,沒有還復果,最后一次施的效果也不大,三婆就不必廢心思了!” “南昭!”周仰此刻進了來,聽她說不施針了,帶著責備說:“三婆遠道而來,你怎忍心讓她老人家就這般回去?” 她被說得一時啞口,不再推辭。 三婆隨后就與她進內院,為她施針。 南昭安靜的躺在榻上,施針完畢之后,三婆讓她下榻走兩步。 她便聽話的走了兩步,竟驚訝的發(fā)現自己不跛了,兩條腿仿佛又回到了曾經,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了! “三婆,這……” “許是你恢復得好!”三婆不愿多說,埋頭收拾著自己的工具。 南昭記得很清楚,三婆親口說的,如果沒有還復果,她的腿不能好的,怎會被三婆又施了一次之后,就好了呢? 她仔細回想,剛才三婆施針的時候,似乎與前幾次不同,用了一種新的藥,那藥的味道清香,仿佛是某種果實的味道。 她便猜測道:“三婆,你找到了還復果嗎?” 三婆也瞞不了她,便只好說了! “老身可沒有那樣大的本事,為你尋來還復果的,是泰安王殿下!” 南昭聽后一驚,還復果世間難尋,千金不賣,周仰又是去何處尋來的? 三婆瞧都說到了這里,便索性再多說兩句,她說:“你死去多時,如何能從陰人路上還魂,必然是有人幫了你,可你的生死,都還定在地府的生死簿上,下面不會這么放了你,而你,也該清楚,那幫你的人是回不來了,沒有他再護你,你怎么辦?” 南昭醒來后,一直在找沈如故,何曾想過這個問題? 以前,她的生活里,也是各種危險,但即便被毒死,下到陰人路,也有個人將她拉回來。 可是,現在呢? 那個人不見了,她一絲也感受不到他在這世間存在。 沒有了沈如故,她什么也不是! 這時,三婆又開口說:“老身其實對那位沈公子并沒有太多了解,但你這種人,能活到現在,只怕是他一直在護你,丫頭啊,你可知道,陰人路,那是陰間最難走的一條路,它通的不止有地府,他既肯到下面去救你,搏上的,就不止是自己的命,而是他的生生世世……你若不愿他這苦心白費,你就該好好為自己打算一番!” 三婆的話苦口婆心,一字一句都分外清晰的進到了南昭耳朵里,使她如夢驚醒。 她也深刻意識到,除了難過以外,絕不可這般消沉下去,她不能將沈如故用自己靈魂換給她的這條命,就這般草率的扔了! “我要好好活著!不管遇到什么,這天這命從不給我好過,苦,我得吞了,痛,我要忍了!我要活著!”她眸中又出現了昔日的那種堅韌的光,重新亮了起來。 三婆知道自己的話起到了作用,她欣慰的點了點頭,收拾著東西出來。 周仰早在外面等候多時,三婆走過去告訴他:“王爺不必擔心了,她很堅強,已經歷了這樣多,相信就算那位沈公子不在了,她也會為自己尋到靈一條路的!” “三婆辛苦了!” 三婆卻還有憂慮之事,她沉聲說:“莊家沒落無后,泰州梅山的杜家新起為四大道家之一,近來幾日,無數道門人士以此名義先后來到泰州,王爺可有耳聞?” 周仰點頭,不免說起另外一件事來,“泰州女子失蹤案中罪魁禍首曹美胭已逃,但此案牽涉甚廣,不止曹美胭與一個區(qū)區(qū)玉妝樓,連泰州首富孫家也牽扯其中,而這孫家不止與朝中許多身在要職的官員私交甚好,還與這些道門中人走得頗近,現在,就算本王知道孫家也牽扯其中,一時也拿他沒辦法!” 堂堂泰州王,縱然出生尊貴,竭盡心力在為民伸冤,卻也在這復雜的局面中,心有余而力不足。 那種落寞與無奈,實在令人唏噓。 此刻,南昭就站在門后,將他們的談話全都聽了去,她感激周仰的恩情,想為他分憂解難,可惜,此時自己境地也這般艱難,如何能幫到他? 說來說去,還是自己本事不濟,她需得快些收集靈花之魄,才能掌控手中靈花。 那靈花之魄,又何處去尋呢? 南昭重新翻開莊氏秘錄,將書翻了個遍,卻未在里面找尋到有關靈花之魄的記載。 便想到三百年前那靈女死時,手中靈花凋謝,靈魄散盡,被那些在黑暗里窺探的生靈搶奪而去,就如水草精、鬼仙未辨一樣,這些生靈各個法力驚人,她就算要收集,也要從那些個弱的開始,不然便是自尋死路。 而光憑她自己是不行的,她需得尋求些幫助。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她整裝準備出門。 出門之前,她先來到沈如故原先住的房間,與上回來時一樣,這兒冷清得毫無人氣,那房門緊閉,那些個下人見主人不在,打掃也就怠慢了,才不過幾日沒人住,門上都起了灰。 南昭抱著一種期待的心情,去推開了門。 當看到房中空空,沒有那個人在,眸中便泛起淚光。 她苦笑,他們那時在陰人路那番境地,她能還魂,已是沈如故拼盡所有才做到的。 他……已不在了! 可南昭卻不愿意去相信這件事,她對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說:“沈如故,長久以來,我都不肯承認一件事,你是我的庇佑,是我能以站立的全部,而今天開始,你還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決心走這條路的全部力氣和勇氣,你看著吧……” 說著,話語哽咽,她用力擦了一把臉上的淚珠,繼續(xù)說:“沈如故,我做得不好,你還是像以前那樣罵我,好不好?” “好不好?” “不說話,就是你答應了!” “好了!娘子今日,還有重要的事要做,就先走了!”南昭深吸一口氣,像是怕吵到里面的人似的,很輕很小心的將門關上。 當她轉身那一剎那,臉上已換好了另一幅神情。 這日周仰接到消息,那些失蹤女子的家屬不愿接受女兒被做成萬凝膏的事實,群起而涌,與官府大打出手,他心急火燎的趕去安撫民心,人才剛剛到,先他一步到的尋龍上來攔住他勸道:“王爺別往前走了,那些刁民人數太多,把州府都砸了,您過去也沒用,還是等元武那邊調兵過來鎮(zhèn)壓吧!” 周仰表情凝重,他之所以這么急著趕過來,就是怕會走到那一步,他說:“這些都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他們是有怨有苦才如此,等到城衛(wèi)兵過來了還有得他們命活嗎?你讓開!” 其他事兒尋龍都盡聽他主子的,可明知前面水聲火熱,打得混亂不堪,怎能讓主子上去冒險? “主子,您今兒回去就是要削了尋龍的腦袋,我也不讓!”尋龍說完就趴下去,死死抱住周仰的雙腿。 周仰氣急,忙對身后尋虎尋鳳下令:“快把這廝給本王拉開?!?/br> 尋虎和尋鳳卻并不聽命,竟也跪下,請求主子不要上去涉險。 這時,被鬧事百姓砸得稀巴爛的州府大門前,突然安靜了下來。 周仰雖離得遠,但也知道前面發(fā)生了什么不同尋常的事,他出聲問:“怎么沒鬧了?” 尋虎第一個跑上去看,不久就跑回來稟報:“王爺……王爺……屬下看到南姑娘了!” “南姑娘——尋龍,你給本王起開!”周仰用力將尋龍?zhí)唛_,快跑到廣場邊緣一看,發(fā)現在那一眾鬧事百姓之中,一名身穿白色孝服的清麗女子,手里持著所有受害女子生辰的布匹,一步一步的行在人群里,她目光堅韌,無懼,是這渾濁的廣場里,最醒目的所在。 那些原本悲憤的百姓一見了她,起頭鬧事的人,也皆都認識她。 知道她是那個說出他們女兒已亡的道姑,現在事實已成定局,他們都知道,道姑沒有說錯,而看道姑身穿孝服,便也知道,是為他們的亡女而穿,所以見她這般莊重的走出來時,他們全都停止了手里的動作,仿佛這便是對亡女最后的尊重! 南昭來到當日搭建的招魂臺上,此地比別處要高,所以她站在上面,更是一目了然。 “官府說我們的女兒被那些歹徒殘忍殺害,做成了萬凝膏,為那些富家之女養(yǎng)顏所用,可是那害死我們的兇手卻未能抓住,姑娘,我們的女兒枉死,是死不瞑目,這些狗官,與那些歹人狼狽為jian,他們必得為此付出代價!” “對,他們必得付出代價!” 南昭知道,他們敬重自己,是因為當晚她說過,要為他們女兒伸冤清怨的話,所以她今日才敢穿著這身白衣到此來。 此刻,她看到眼前這些與州府衙役剛剛一番惡斗,渾身狼狽,心里受創(chuàng)的老百姓,眼眶也紅了,不過,她卻用宏亮的聲音吶喊道:“是,作惡的人,不管草根流民,還是達官貴人,只要他們作惡,那惡便會跟隨著他們,總有一天他們得付出代價,可是各位,你們認為今日在這里砸了州府,那些作惡的人就得到了他們該有的代價嗎?” 她問他們的聲音穿過無數人影,在上空回蕩。 有人靜默,有人說:“那總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南昭不去接此話,她指著后面州府衙前,那些被打得偏題鱗傷的州府衙役說:“他們是穿了一身官家的衣服,他們也或是與那些害死你們女兒的人有過交道,可是,你們親眼見到了嗎?你們肯定嗎?你們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們也是爹生娘養(yǎng),與你們的女兒一樣,他們幾乎全是普通老百姓的兒子,你們傷了他們,他們的爹娘,就不心疼嗎?” “我說這些,并非是要你們什么都不做,但要選擇最好的方式做!你們要相信,善惡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你們的女兒是死了,可你們還活著,你們不止要活著,你們還得好好活著,活著看到那些害死你們女兒的人,得到她該有的報應,而不是今日群起起事,最后落到個暴民的罵名,被守城兵亂刀砍死在這廣場上!” 大家聽到守城兵,也都清楚,此刻守城兵已經就在附近了! “都已到了這步田地了,那些狗官絕不會再給我們活路,與其這樣,還不如與他們拼了,誰也別好過!” 周仰發(fā)現說這句話的人是個年輕男子,只怕是有心人在這些人之中存心挑事,他怕南昭好不容易穩(wěn)定下來的局面,又被掀起狂狼,此刻也不顧尋龍等人的阻礙,竟取下身上佩劍,大步朝南昭的方向走去。 他身穿華服,頭戴玉冠,器宇不凡,一看便知身份不低,這般出現在鬧事的百姓中,也十分令人費解! “他又是誰?” 周仰低調內斂,從不賣弄自己的身份,就算見過他,也不知他便是泰州的王爺周仰。 此刻,他卻在這些恨不能將他撕碎的暴民之中,主動道來自己的身份道:“我是周仰,炎帝第九個兒子!” “他是泰安王!” “他一個人!” “他竟然一個人來了!” “也沒有武器!” 聽到周圍的議論聲,周仰面無懼色,十分坦蕩的說:“你們是我泰州百姓,本王來此并非是要與你們拼個死活,為何要帶武器?” “那你來做什么?”大家情緒很復雜,但值得慶幸的是,誰也沒有輕舉妄動。 周仰就這樣安全的走到了臺子上,他朝南昭點了點頭,一句話未對她說,便也知是在感謝她。 如果沒有她先上來安撫這些人的情緒,他是不可能有機會站在這里的,此刻,他以那一身不凡的氣魄,面向下面鬧事的百姓,義正言聲道:“你們皆是泰州子民,本王清楚你們?yōu)楹螘诖?,也痛恨在本王管轄的境內,竟出現這等罪惡之事,讓你們承受了如此之痛,官府確實未能第一時間將作惡之人抓捕歸案,在此,請受我周仰一拜!” 說著,他雙手抱拳,拋下尊貴身份,俯身與這些草民謝罪一鞠。 第066章 此舉簡直古今未有,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連旁邊的南昭都驚了一下,更何況下面那些老百姓? 他們皆因泰安王這一鞠躬,而深感震撼和觸動,剛才憤怒的情緒,在面對這樣致歉以后,已無理由再發(fā)泄。 泰安王更對他們承諾道:“今日,本王在此答應你們,那些害死你們親人的罪犯,無論他們逃向何處,都必定捉拿歸案,本王一定替你們枉死的親人討回公道!” 其實,這些人多數是受人鼓動慫恿,才會到此聚眾鬧事,現在親耳聽到泰安王做出回應,難免會不信。 “真的嗎?” 聽到質疑聲,周仰并不為之生氣,他舉手起誓道:“本王以自己王號向你們保證,即出此言,天地可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