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沒想到瑤光一點沒錯的全答上了。 之后他又抽問了幾次,結果也都一樣,他便知曉,瑤光遠比他想象還要聰慧。 …… 早晨的時間很快便過去了。 謝弈最初是只打算教瑤光識字的,后來見她學得快,索性便把練字提上了日程,反正靜心堂這邊筆墨紙硯俱全,方便得很。 他清理了書案,正準備研磨,忽然聽得瑤光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舅舅,我來吧。” 瑤光當了一早上的幼兒園小朋友,實在是太無聊了,早就琢磨著給自己找點事做。她沒練過書法,從小到大寫字用的,也都是鉛筆圓珠筆之類的,這會兒看見謝弈拿了墨錠,就來了興趣。 謝弈聞言一怔,側過頭便見瑤光站在桌案旁,一雙漂亮的眼,略帶了兩分期待之色,教人不忍心拒絕。 他便將墨錠遞了過去。 瑤光伸手接過,就站在他身側,開始研磨。她的動作很生疏,然而那白皙纖細的手指與墨色形成鮮明對比,倒成了一番別樣的景色。 謝弈整理著書案上的東西,腦子里不知怎么的,忽然掠過“紅袖添香”這個詞,手上的動作便停了下來,神情一時恍惚。直到瑤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才堪堪回過神來。 “舅舅,好了?!?/br> 他聞言下意識低下頭又垂下眼簾,以掩去眼中的狼狽,而后花了點時間平復了一下心緒,才鋪開宣紙,教她習字。 第一步,是執(zhí)筆。 這一點對瑤光來說不是問題,只一眼,她就把謝弈執(zhí)筆的姿勢記下,并且完整的復制出來。 然而在順利的開頭之后,她很快就陷入了困境。 毛筆醮了墨,落在宣紙上,只見一團墨色迅速的擴散開來,很快便成了一團污漬。 瑤光看了看謝弈的示范,又看自己練習作品,沉默了片刻后,埋頭繼續(xù)。 一早上的時間很快過去了,她勤奮練習的成果,也只是勉強能在宣紙上寫大字,丑得無法直視的那種,看完之后只想揉一團扔掉。 謝弈則是沉默的在旁邊看著她練習,表情看起來很嚴肅,但是漸漸的,他的唇角抑制不住的往上彎起,眼里也漸漸漾起了笑意,最后實在忍不住了,忽然轉過身去。 瑤光執(zhí)筆的手一頓,筆尖的墨接觸到宣紙后迅速暈染開來,一團完美的墨漬躍然紙上。 “舅舅……”瑤光叫道。 謝弈清了清嗓子,應了一聲,又緩了片刻才轉過身來,神色一本正經的說,“練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不能急于一時,你已經練了一個早上了,休息一下吧。” 瑤光磨牙,但還是點了點頭,“好?!?/br> 清風從遠處吹拂而來,穿過林間時,惹得竹葉沙沙作響。 瑤光忽然想起她找過來的時候,謝弈正在彈琴,那首曲子聽起來,給人一種心靜的感覺。 “舅舅,你之前彈的,是什么曲子?”她問。 “那是你母親自己譜的曲子,名為幽蘭調,取義空谷幽蘭,寧靜致遠?!敝x弈說起這個,語氣不免有些感慨,他看著瑤光,問道,“阿瑤你想學嗎?” 瑤光對這個暫時沒什么興趣,于是搖頭,“我聽聽就行了?!?/br> 謝弈聽她這么說,只覺得有些好笑,“那我給你彈一曲吧?!?/br> 之前那張瑤琴還在屋后,謝弈本來準備去拿回來,不想瑤光直接跟著到了屋后,他索性就坐了下來,手指撥弄琴弦,試了一下音,而后彈奏起來。 蒼翠的竹葉隨風舞動起來。 瑤光忽然想起以前旅游時跟一個村子里的老人學過吹竹葉,一時興起,順手摘了一片竹葉下來,湊到嘴邊吹了起來。 她記憶很好,琴曲聽一遍就記下了。但是藝術一般都講究天賦,記得很會是兩回事。 只聽一陣奇怪的聲音從她嘴邊發(fā)出來,摻雜在清麗委婉的琴曲之中,十分的突兀煞風景。 謝弈手上動作一頓,琴聲戛然而止。 片刻后,他才抬起頭來看瑤光,眼神略微有些復雜。 瑤光見狀,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我之前來的時候,聽到舅舅你彈過一次,都記下來了,感覺應該可以吹出來,就試了一下,沒想到……” 謝弈沉默的看著她手中的竹葉上,過了片刻,才道,“顯然,你的感覺是錯的?!?/br> 瑤光只覺得膝蓋好疼,點頭,“是的?!?/br> 想象跟現(xiàn)實的差距。 謝弈便又低下頭去,手指撥弄著琴弦,重新彈奏起來。 瑤光聽著他彈奏的曲子,莫名其妙的,心里又生出那種‘應該可以’的感覺。但是有了剛才慘痛的教訓,她還是忍下了。 忍一下,忍兩下,忍……算了不忍了。 她再度將竹葉湊到嘴邊,吹了起來。 然而想象跟現(xiàn)實總是有差距,跟之前一般無二的奇怪聲音響起,再一次打斷了謝弈的彈奏。 他抬起頭看過來,這一次,眼里的情緒變成了無奈,“阿瑤,你母親她曾是名滿太京的才女,琴書雙絕……” 第27章 芙蓉帳暖(二十七) 這話絕對是在嘲諷她! 瑤光聞言, 情緒一秒從尷尬轉變?yōu)閼嵟?,一眼瞪過去。 卻對上一雙帶笑的眼眸。 “舅舅?!彼パ?。 “何事?”謝弈笑問。 “你還沒彈完呢?!彼嵝?。 “好。”謝弈笑著應下, 低下頭去,重新?lián)芘傧摇?/br> 很快,那道突兀的奇怪聲音再一次響起, 摻雜在清麗婉轉的琴曲中,顯得異常的怪異。 顯然,瑤光這是在故意搗亂。 謝弈其實也料到了她會如此,是以并未受到影響,繼續(xù)彈奏著,婉轉的琴音從他指間流瀉出來。 瑤光也不氣餒, 捏著蒼翠的竹葉一直吹。剛開始的時候,雖然聲音難聽,但至少是跟著琴曲調子的, 但是漸漸的, 她就開始亂來了,一通胡亂的吹,完了換一口氣,又繼續(xù)接著吹。 琴聲與竹葉調混合在一起,莫名有一種群魔亂舞的怪異感。 府上的下人恰好在這個時候把午膳送過來。幾個小丫鬟遠遠聽到這詭異的聲音, 下意識就停住了腳步,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最后硬著頭皮走了進來。一個個的全程頭都放得很低, 不敢去看玩得正起勁的舅甥二人, 等把菜飯都擺好之后,便匆匆退下了。 瑤光也終于從頭腦發(fā)熱的狀態(tài)清醒過來,面無表情的坐下吃飯。 忽然,一雙筷子從對面伸來,夾了她最喜歡的菜,放到她碗里。 “是我錯了,阿瑤別生氣了?!敝x弈柔聲哄道。 瑤光看看碗里的菜,又看看他,“我沒生氣,只是看你無聊,陪你玩玩而已。” 謝弈點頭,“是,我知道,多謝阿瑤體諒我。” 瑤光瞪他一眼,特別想拿針把他嘴給縫了。 …… 永定侯府。 老夫人的院子。 自從前幾日安排了人去四處散布流言后,老夫人便以身體不適為由,閉門謝客。這期間周父在外面轉悠了無數(shù)次,然而任憑他如何懇求,伺候老夫人的婆子始終守在門口,寸步不讓。 一連被攔了無數(shù)次,周父急的火燒眉毛,一時也管不得那么多,推開婆子便闖進院子里去。只是好不容易見著了老夫人,還沒好好說上兩句話,后者忽然以手扶額,面上浮現(xiàn)出痛苦的表情,接著便暈了過去。 老夫人的院子里忽然就亂了起來,伺候的婆子跟許安彤圍著老夫人,樣子看起來擔心得不得了,一邊匆匆吩咐下人去請大夫來。 周父站在一旁看著,莫名覺得自己像是個外人一般,干站了一會兒,臉色難看的走了。 看門的婆子瞅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路的那一頭,確定他是真的走了以后,便轉身回了院子里,進到屋子里里稟告。 只見原本昏迷過去的老夫人,慢悠悠的從床上坐了起來,面上帶著幾分得意之色。 顯然,之前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 老夫人接過婆子遞來的茶,淺抿一口潤潤喉,扭頭便見許安彤一臉憂心的表情,“怎么了?” 許安彤聞言,下意識咬了咬唇,“外祖母,晏瑤的事,我們是不是……是不是做得太過了?” 老夫人讓人散播出去的留言,可謂十分的狠毒,大致概括下來便是說瑤光自幼養(yǎng)在商戶之家,生得絕色姿容,然商人重利,其父為了攀附權貴,將她當做禮物送出去,輾轉周旋于權貴豪紳之間,一雙玉臂半點朱唇,不知幾人得枕幾人得嘗。 不僅如此,還暗喻了一樹梨花壓海棠,十分的下作。 偏偏這些留言里,又摻雜了幾分真,比如瑤光在江南商戶之家長大,長相又隨其父,生得傾國傾城之貌。細細想來,那些情況也不是不可能發(fā)生。 這樣真假混合的流言本就容易糊弄人,再加上瑤光最近風頭正盛,一夜之間,謠言猶如被狂風所助長的火勢一般,席卷大街小巷。但凡看到有幾個人聚在一起,湊過去一聽,十之八九都在討論這事。 許安彤原本心中是非常嫉妒瑤光的,在老夫人出手后,卻是忍不住有些替她擔憂起來。 “過分?”老夫人看著許安彤,冷笑道,“要怪只怪她命不好,跟誰不好,偏偏要跟這侯府扯上關系,是唯一一個不讓周延璟討厭的女人,若是當真讓她進了門,日后生下孩子,你還有什么理由從許家過繼孩子過來?” 周延璟碰不得女人,也就注定不會有子嗣,偏偏周父又只有他一個孩子,要想將這爵位傳下去,就只有過繼這一個辦法。而這正是老夫人一直堅持讓許安彤嫁過來的原因,以便她將來能名正言順的從娘家過繼孩子。 老夫人當年被周父推倒,丟了肚子里的孩子,且再無法生育,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繼承爵位。但是沒關系,到頭來這個位置終究還是她許家的! “可是萬一表哥他……”不知道為什么,許安彤這兩日,總覺得心里不安。 “他能如何?難不成還能娶一個聲名盡毀的女子為妻?那他這輩子都別想再抬起頭來了?!崩戏蛉嗣嫔蠋е幚涞谋砬?,“再說了,這種聲名狼藉的姑娘,哪里還有臉出嫁?但凡有點骨氣就直接一頭撞死了,又或者落發(fā)為尼,伴著青燈古佛度過下半生,以贖一生罪孽。” 許安彤看著老夫人的表情,忽而又想起那日在青竹院中與瑤光短暫的交談,她與這世上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不同,遭遇變故時,或許能從絕境走出來也不一定。 …… 流言散播出去之后的第八天,侯府來了一位稀客。 “你怎么來了?”老夫人皺著眉頭,看著急急匆匆找來的男人。這是她娘家那邊的侄子,如今在朝中任職,官位雖然不高,但勝在里頭來錢的門道多,很是讓人羨慕。 “是出什么事了嗎?” 老夫人話音方才落下,就見侄子撲通一聲跪在了她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哀求道,“姑姑,侄兒求求你了,求求你想想辦法……周延璟他簡直瘋了,也不知道從哪里搜索來一堆證據(jù),要呈給刑部……不只是我,還有老三老四他們,咱們許家的命如今全捏在他手上了……姑姑,你一定要想想辦法??!” 老夫人聞言,氣得一口氣險些沒喘上來,好在婆子機靈,趕緊拍著她的背給她順了順氣,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他怎么敢?!”老夫人從牙縫里擠出話來,那張本就陰沉的臉,此刻看來更是猙獰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