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這個念頭令白阮渾身汗毛炸起,淚水盈滿雙眼, 血流沖擊耳膜的隆隆聲被無限放大,蓋過了郎靖風的低語。白阮奮力掙扎, 試圖對郎靖風使出小白兔獨門武功“蹬腿兒”——自然界中, 相對強壯的后腿是兔子唯一的武器, 當年白阮僥幸從狼口逃生就是在掙扎時碰巧用后腿踢中了那只狼的右眼。 然而,在狼的鉗制下一只小兔子竭盡全力的反抗就和撓癢癢差不多, 郎靖風不僅親得更起勁, 還變本加厲地把白阮抵到門與墻的夾角中,用腿抵住白阮的雙腿, 讓他踢蹬不動, 柔聲道:“白老師乖……” 雜物間昏暗逼仄的環(huán)境為這個吻額外增添了幾分禁忌與隱秘, 郎靖風被強烈的背德感刺激得愈發(fā)火起,正想對白阮做點更過分的事,懷中卻突然一空! 郎靖風收勢不住, 一頭撞在墻上,額頭的鈍痛與衣物飄落在鞋面上的觸感一同傳來。 “白老師???”郎靖風愕然,下意識地一低頭。 他腳邊的地上堆著一條黑褲子和一件白襯衫,兩枚柳葉兒般的小耳朵從襯衫領(lǐng)口中豎起來,白年糕似的一個毛團子上覆著一張黃符。那小毛團簌簌地發(fā)著抖,卻沒有大動作,似乎還指望著那張符紙能把自己藏住,宛如龜縮在葉片下等待掠食者離去的小獵物。 白阮的氣息頃刻間灌滿了整間小屋,那股被陽光曬得暖融融的、蓬松的絨毛味兒,仿佛鼻尖貼在一塊柔如云絮的小白肚皮上時聞到的味道。 “你……”郎靖風猝不及防地遭到視覺與嗅覺的雙重可愛襲擊,眸光微顫,蘊在瞳仁中的一簇針尖兒銳利得發(fā)亮。 這雜物間太小,白阮逃無可逃,只慫得拼命把身子往小團著,幾乎快要榨出兔汁了,但這還不夠,白阮恨不得把自己從拳頭大團成指甲大,小到再犀利的狼眼也看不見他才好。 這實在不能怪他慫,方才郎靖風的狼牙咬到了他的嘴唇和他的舌尖,狼爪子還死死鉗著他,濃郁的妖氣輸入與密切的身體接觸毫不留情地拉響了白阮腦內(nèi)所有警報。無論白阮再如何試圖保持理智,被本能cao控的大腦也完全不聽勸,像個瘋子一樣癲狂地向四肢百骸大肆傳遞“被狼咬了哇啊啊啊狼崽子殺人了啊啊啊”的恐慌情緒。 沉默不知持續(xù)了多久。 也許是一分鐘,也可能只有幾秒,總之郎靖風終于找回了語言能力,先是一扭頭,呸地吐出幾根兔毛,隨即從牙縫里擠出一句:“……你是兔妖?” 白阮除了發(fā)抖一動不動。 “你怕我?”郎靖風心中驀地掠過一抹不祥的陰影。 他還沒來得及想清楚具體不祥在哪,只是本能地覺得整件事的邏輯鏈都被白阮是怕狼的兔妖這件事打亂了,他俯身朝白阮伸出手,仿佛得親手碰碰白阮才能相信這是事實。 “嘰!”見狼崽子又要碰自己,白阮失聲尖叫,離弦的彈力球般狂跳到雜物間的另一頭,縮在與郎靖風成對角線的最遠角落里。 “白老師我……”郎靖風手足無措地朝白阮走了一步。 “嘰呀!”已嚇至瘋魔的白阮咆哮著跳進一個空水桶里,試圖給自己增加一點防御值。 “好好好,我不過去?!币姲兹顕槼蛇@樣,郎靖風急忙安撫,舉雙手投降。 空水桶里的白阮嘶聲怒吼:“嘰!嘰——!” 郎靖風聽不懂兔子話,但隱約明白這是在攆他,咬牙道:“行,我先出去?!?/br> 說著,郎靖風走出雜物間。 早自習時間整座教學樓都很安靜,一眼望去空蕩蕩的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郎靖風松了口氣,關(guān)上門,倚著門對面的墻抱臂而立,腦子混亂成一鍋粥,知道一定有某些事脫離了預期卻又想不通,準確地說是不僅想不通,反而還更迷茫。 ——一只兔子為什么要違反天性去接近一只狼? 這他媽的除了喜歡還能因為什么??? 但為什么又不讓親? 郎靖風焦躁得牙癢癢,想想白阮驚恐的小模樣又不忍心進去問,整個糾結(jié)不已,恨不得在旁邊暖氣管子上咬一口。 與此同時的另一邊,白阮在很有安全感的空水桶里靜靜縮著,默默平定情緒。 恐懼如退潮的海水一波波消散,被郎靖風強吻的回憶也隨之像淺灘中的礁石般漸漸露出形貌,回過神來后,這吻終于是個吻,不是咬嘴了。 唇舌滑軟得令人心悸的觸感,鋼鐵般箍纏在腰間的手臂,熱乎乎地掃過面頰的氣流,又低又磁地在耳畔撩撥的聲音……白阮好不容易才緩和了少許的心跳再次激烈起來,半是遭學生強吻的羞恥和憤怒,半是重新被勾起了恐懼。 想到初吻不僅就這么稀里糊涂地丟了,而且還丟進了天敵的嘴里,白阮的心情復雜得難以言喻。 “嘰……”白阮蜷起身子,把臉埋進兩只毛絨絨的前爪中,耷拉著耳朵,只想放空一切地團一會兒。 這時雜物間的門被敲響,郎靖風的聲音傳進來,焦急中透著一絲罕見的不安:“白老師,能出來了嗎?” 白阮聽見郎靖風的聲音就氣不打一處來,目光一厲,飛身出桶,幾個縱躍跳到門口,一身軟軟的絨毛炸著,沉聲怒斥道:“嘰!嘰嘰嘰!嘰!” 仗著郎靖風聽不懂,還爆了粗口。 “cao,”郎靖風抓狂,“我聽不懂?!?/br> 白阮在雜物間里變回人形,撅著屁股憤怒地撿起散落的衣服,又把封竅符重新貼好。 “白老師,”郎靖風把耳朵貼在門板上聽著里面的動靜,不死心地對著門道,“我喜歡你,你是兔子我也喜歡你?!?/br> 白阮在門板上重重捶了一拳:“閉嘴!你這……胡鬧!” “不閉,”郎靖風來勁兒了,“我真喜歡你了,沒鬧,你跟我怎么回事兒?怎么一陣一陣的呢?” “誰跟你一陣一陣了?說什么亂七八糟的?”白阮手忙腳亂地穿好衣服,用襯衫袖子狠狠抹了把嘴,嘭地推開門。 郎靖風后撤一步閃開,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白阮,確認道:“你知道我是什么嗎?” “廢話!”白阮慘遭天敵強吻,又在學生面前被活生生嚇成小白兔,師道尊嚴稀碎稀碎,滿滿一肚子火沒地方撒,眼睛瞪著別處沒好氣兒道,“看見你第一眼就知道了!” “生什么氣呢,氣我親你?”郎靖風問。 “閉嘴?!卑兹钛壑榈瘟锪镛D(zhuǎn),邊緊張地四下掃視邊轉(zhuǎn)身往教學樓外走,兇巴巴道,“換個地方再說話?!?/br> 反正雜物間他是不敢再進了。 郎靖風跟在白阮后面,兩人出了教學樓后門,往平時極少有人出沒的后cao場走去,白阮走著走著,忽然回手一捂屁股。 郎靖風脫口而出:“怕我看你屁股???” 白阮把圓尾巴狠狠按回去,悲憤咆哮道:“不是!我尾巴被你嚇出來了!本來我妖氣就不夠用!” “……喔?!崩删革L悻悻地鼓了鼓面頰,心里半是尷尬,半是被“小白老師的圓尾巴冒出來了”一事萌得魂飛魄散。而且尷尬之余,這小狼崽子還沒忘記用赤裸裸的目光掃視了白阮一圈,想象著白阮屁股上長著兔子尾巴,腦袋上頂著兩只長耳朵的樣子,想著想著,差點兒硬了。 白阮不知郎靖風這些心思,憤恨道:“挺大個人了妖氣都不知道收一收!” “對不起,”郎靖風下意識地哄了一波,“我錯了,我以后學著收。” 后cao場常年無人打理,雜草叢生,一片荒蕪景象,被藤蔓植物糊得看不出原樣的矮墻兢兢業(yè)業(yè)地隔開后cao場與外面一條行人稀少的小馬路。此處以兩人為中心方圓十米都看不見人影,雖然沒雜物間隱蔽,但也是個能放心說話的地方。 “不許再親我了,”白阮謹慎地與郎靖風隔開一米間距,捂著嘴發(fā)出記過警告,“你再敢親一個我給你記過?!?/br> 郎靖風不解:“你是不喜歡我還是怕影響不好?” “誰喜歡你了?。俊卑兹顨獾弥北嫩Q,恨不得扭頭找棵樹撞死以自證清白,“你想什么呢!” 郎靖風微微瞇起眼睛,神色陰郁,目光森寒,面部線條如同被凍住一般一根根變得僵硬。片刻靜默后,他強捺著火長出一口氣,一字一句沉聲道:“那你找借口接近我,陪我做義工什么意思?那天晚上我說我想來二中當體育老師你興奮成那樣什么意思?趁我訓練去更衣室偷我訓練服什么意思?昨天我和朋友出去玩你吃什么飛醋?” 這誤會比山還高,比海還深,比無產(chǎn)階級的革命友誼還堅不可摧! 白阮被一連串質(zhì)問驚得呆若木雞,兩人一個瀕臨瘋魔,一個宛如見鬼,說一句特大翻車慘案并不為過。 “你……”白阮把郎靖風說的這些事在腦子里過了一遍,一樁樁回過味兒來,語氣機械道,“你喜歡……男的?” 郎靖風咬肌微微抽動,兩片薄唇動了動,語氣生硬得不像在吐字,倒像在空氣里鑿字:“對,你不喜歡?” 白阮舔舔嘴唇,語調(diào)干澀:“我喜歡……母兔子。” 郎靖風瞬間做了個深呼吸,似乎怕被白阮氣背過去。 “你說的這些事都有原因。”之前的憤怒羞恥都被郎靖風這邊濃度更大的羞恥給比下去了,白阮忽然一陣不忍,語氣也軟了下來。 如果早知道郎靖風喜歡同性,或者白阮是個女老師,那白阮都會知道避嫌,絕不會做招人誤會的事,可面對同性學生,白阮壓根兒就沒動那根筋。 白阮沉吟片刻組織語言,向郎靖風說明了自己曾為道士收留修習法術(shù)所以能開天眼會看功德,見郎靖風功德即將跌破天譴線,不忍眼看學生被天打五雷轟,故而找借口拉郎靖風去刷功德的這一番來龍去脈。 “就是這么回事,”白阮無力地解釋道,“喂鳥和去福利院都是因為這個,聽你說想來二中當體育老師我高興,是因為我希望你能好好學習……前段時間沈嘉涵查出白血病,我預支了兩年妖力救她,偷你訓練服是想用你衣服上的妖氣做個引導,好把這份救人的功德回向給你?!卑兹钫f著,窘迫地別過臉,“我沒、沒拿你衣服干別的?!?/br> 郎靖風聽著,尷尬得臉色一陣白,一陣青,恨不得一口咬死自己。 “我今天生你氣也不是吃飛醋,唉你這學生……你腦袋里一天天的都想什么呢?”白阮扶額,唏噓不已,“我是上周六臨放學看你功德還維持得不錯,結(jié)果今天你就……” 連“吃飛醋”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被白阮無情地揪斷了,郎靖風縱是臉皮再厚也扛不住,那抹羞恥的紅從白阮否認自己喜歡他的一瞬開始經(jīng)由皮下組織出發(fā),跋涉過真皮層的千山萬水,一路遠征抵達了表皮層。 郎靖風俊臉泛紅,咬牙問:“我就怎么了?” 白阮滿臉痛苦地望著煤球似的狼崽子,低吼道:“你就黑回來了!” 郎靖風一陣窒息。 白阮抓狂:“你這兩天究竟干什么了!你功德哪去了???” 一陣令人壓抑的寂靜后,郎靖風恨恨地磨著牙,問:“就因為這些?” 白阮嘆氣:“就因為這些,別的什么都沒有?!?/br> 郎靖風用力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那一臉的尷尬神色竟已褪去不少,泛紅的面頰也逐漸回復了本來顏色,幾分鐘前尚在飄忽游移的目光重新凌厲起來,仍是那副瞪誰一眼就能刮掉誰一層皮的囂張氣勢。 如果換成一個普通的人類男高中生,在心上人面前如此自作多情,丟臉丟到這份上,就算不尷尬到轉(zhuǎn)學,至少也會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臉和白阮說話。 然而,郎靖風并不是普通的人類男高中生,他的本質(zhì)是一只狼,尷尬這種人類獨有的情緒在他身上造成的影響相當有限,在度過了尷尬濃度最強烈的波峰期后,剩余的尷尬已然不足以撼動他厚逾城墻的臉皮。 自信滿滿地以為能一擊斃命的獵物居然跑了,這種時候狼并不會因羞恥或?qū)擂味艞壸窊?,狼只會跑出更快的速度,拿出更縝密的戰(zhàn)術(shù),亮出更尖銳的爪牙,進行第二次獵捕。 “你不敢和我對視,是因為怕我?!崩删革L沉吟片刻,確認道。 承認自己害怕學生其實是很沒面子的事,只是不承認也沒有辦法,白阮別扭地盯著郎靖風腳邊的一株草,不情愿道:“……對?!?/br> 郎靖風輕輕笑了一聲,又問:“我轉(zhuǎn)學過來第三天,在辦公室補數(shù)學作業(yè),你哭了,不是氣我不學習,是被我嚇的?” 白阮一朝沉冤得雪,恨不得跑出去放鞭炮:“當然,哪能那么愛哭……還有,那天晚上周皓辰遇見那幾只狗妖,我其實也沒怕他們,我是打不過他們,但他們也打不動我?!?/br> 郎靖風了然:“你是被我的妖氣嚇得坐在地上的?” 白阮點點頭:“嗯。” 他眼皮一掀,小心地瞄了郎靖風一眼,覺得郎靖風周身的氣場好像變了,而且表情中還透著一股難以捉摸的神氣,仿佛是狼在看著一只難搞的獵物。 怎么不臉紅了?白阮隱約覺得不妙,苦口婆心地勸道:“我根本就對你沒那意思,你想想這事怎么可能,我可是你班主任,唉。你以后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今天那事兒,我就……當是沒有過,你、你也忘了吧?!?/br> “沒有過?”郎靖風眉梢一揚,慢悠悠道,“白老師,那可是我初吻,說忘就忘?” 一提初吻這茬兒,白阮愁得臉蛋皺成一團。 誰還不是呢? “你就當,”白阮哆哆嗦嗦道,“就當自己吃紅燒兔頭呢,你吃兔頭,不、不也得吃嘴嗎?” 郎靖風一怔,嗤地笑出聲。 白阮欲哭無淚,繼續(xù)道:“我就當是被狼咬了一口,正好咬嘴上了……這事兒我們揭過去了?!?/br> 郎靖風眼神灼亮地望著白阮,笑笑:“不可能,這事兒揭不過去。” 白阮干脆就當沒聽見,強行把話題扯開八丈遠,道:“那個,說正經(jīng)的,你現(xiàn)在這個功德值很危險,天譴可不是鬧著玩兒的,你快想想自己前天晚上和昨天都干什么了。” 白老師可以慢慢追,眼下修為和小命更要緊,郎靖風眉頭緊鎖,先是低頭將自己打量了一圈,仿佛想看看傳說中的負功德長什么樣兒,可卻什么都看不見。 “你別看了,”白阮猜到郎靖風在想什么,出言提醒道,“這個要有天眼才能看的,我是從小用我?guī)煾附涛业姆椒ㄐ逕挘蘖藢⒔瓴判蕹鰜?。?/br> 郎靖風收回目光,隨口打趣道:“妖都挺怕遭天譴的,你以后要不兼職給他們看功德,看一個一百塊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