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節(jié)
我不知道我為什么突然冒出了這么一句話出來,喊出來之后就有點后悔,我心里明白那條手臂的方位在什么地方,可是我并沒有對楚離說在他的右邊,而是說什么宮和徵之類的話,但是在我的心中,這種描述,是非常的準確的,精確到了手臂在泥土里的分毫的部位。遠遠比模糊的右邊來的清晰。 更加讓我吃驚的是,楚離竟然聽懂了我的話。楚離毫不猶豫,炎劍在狹小的井下空間里,用不可思議的角度,刺入了他右邊的井壁,方位與我的提醒,完全不差毫厘。 楚離手里的炎劍,串著一個妖道的身體,在何重黎的幫助下,到了地面。妖道被炎劍刺中了胸口正中,無法動彈。 我對著楚離問:“我剛才說的什么?” 這句提問顯然十分的無稽,但是偏偏就這么順其自然。 楚離沒有回答我,他的注意力都在妖道的身上。 方濁對我問,“你剛才看見了這個妖道躲藏在泥土里,你就沒覺得你眼睛怎么就看得見嗎?” “是啊,”我狐疑的問,“我的眼睛怎么看得見泥土里的人?!?/br> “比閉上眼睛試試。”方濁對我說。 我眼睛閉上了,但是閉上之后,我四周的環(huán)境,仍然歷歷在目:方濁和何重黎站在我的左邊,楚離舉著炎劍,串著妖道,在我右邊。這絕對不是我眼睛看的的熟悉景象。這并非是視覺。 “你還記得徐云風(fēng)是向誰學(xué)習(xí)的聽弦嗎?”方濁輕聲的問道。 方濁這句話一說,我心里頓時都明白了。 是的,我剛才說的宮徵兩字,就是聽弦算術(shù)里的術(shù)語嗎,“宮商羽徵角”。 聽弦的算術(shù),在金旋子的手上威震鄂西北和豫南,而楚離不就是詭道金旋子這一支的后人嗎。 這個不就是徐云風(fēng)掌握聽弦之后,用來判斷對手方位的算術(shù)嗎。 我至少明白了一點,雖然徐云風(fēng)還在古道里與張?zhí)烊凰揽模灰娞烊铡5撬谋绢I(lǐng)已經(jīng)隨著蛇屬,到了我的身上。 這也是我能毫不滯澀的知道,何重黎跟方濁找了幾年的四個厲鬼的下落的原因。 聽弦、聽弦。 現(xiàn)在我的耳朵里傳來了一個細微的聲音,這個聲音,讓我立即意識到手中的人皮,是的現(xiàn)在妖道也要收服在這個人皮里了。 妖道的身體中插著螟蛉的炎劍,炎劍的火焰以妖道的身體為中心,不斷的燒灼妖道的身體,妖道無法逃避,更不能抵抗。伸出他的手掌,對著我手上的陰陽四辯骷髏。 妖道做出了選擇,他無法忍受螟蛉的吞噬,寧愿被陰陽四辯骷髏收服。 我慢慢的走到了妖道身邊,把人皮籠罩在了妖道的頭頂。楚離立即把手中的螟蛉收起來。 現(xiàn)在,第二個厲鬼也被收服了。 還有兩個。 我閉上眼睛,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閉上眼睛之后,我對四周的環(huán)境反而更加的敏銳。 剩下的兩個厲鬼,已經(jīng)從井底爬了上來,這個兩個厲鬼,腳部都已經(jīng)腐爛,只能用雙手在地面上攀爬。但是他們的速度十分的迅速,在我和方濁身體之間,飛快的在地面上移動。但是他們都不敢離開這個小院。 當他們爬到了院子的籬笆邊緣的時候,就如同觸電一樣,退了回來。我看了看籬笆,籬笆掛滿了昆蟲的尸體。而一個中年女人,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院子的外面。她沒有走進來,而是平靜站在院外。 不用方濁介紹,我知道這個女人,一定就是宋銀花。 ——剩下的兩個厲鬼,從華山先生的身后冒出來,看著妖道被詭道的陰陽四辯骷髏籠罩住,沒有任何退避的余地,葉珪用螟蛉炎劍將妖道挑起,與剛才的女鬼一樣,被炎劍摔進了斗室里的深井。 華山先生慢慢的把身體轉(zhuǎn)過來,對著兩個鬼魂說道:“兩位已經(jīng)跟我糾纏多年,我不自量力,把你們從道衍國師的結(jié)界中放出,本心也并非向善,而是為了成就詭道的一番功業(yè),可惜說我力有不逮,與你們幾位纏斗了這么多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了斷的時候?!?/br> 兩個鬼魂,一個在菜市里的屠夫,一言不發(fā),殺了挑釁的無賴,無賴的家人來報復(fù),屠夫興起,將無賴的家人一并殺掉。還有一個是因為賭博,欠下了巨款,為了繼承家中的財產(chǎn)還債,投毒將父母雙親毒害。 這兩人的罪行都無可饒恕,戾氣非常。更加在海眼里受了幾百年的折磨,現(xiàn)在哪里肯聽華山先生的這一句話,就俯首就擒。 葉珪知道,他今天必定要做違背自己一生為善,不傷及他人的行事準則。到了這一步,他也只能用螟蛉將那個戕害雙親的厲鬼逼到了墻角。 那個厲鬼無法躲避,臉色慘白,嘴里說:“罷了、罷了,幾百年也熬過來了,這口枯井,怎么也強過姚廣孝這個妖人的海眼?!?/br> 說完自己行走到了斗室內(nèi)的井邊,嘴里喃喃數(shù)語,然后跳下井口。 而殺氣強盛的屠夫,仍然不肯就縛,在狹窄的斗室里,與葉珪周旋。畢竟詭道的兩大法器,同時在葉珪手上施展,屠夫在葉珪面前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最后被葉珪的螟蛉斬到了大腿,屠夫張開嘴對著葉珪大喊:“我不服。” 葉珪沒有回答屠夫,到了這時候,解釋都是沒有必要的事情。 屠夫被葉珪逼到了井邊,看著葉珪,“我在菜市賣豬rou二十對年,一直忍隱街頭無賴的欺壓,我殺了他全家,的確是積攢了多年的怨氣,我殺了他們,絕無后悔。” 華山先生在一旁說:“禍不及家人,你若是受不得欺辱,殺了無賴,自己抵命,也就罷了,為什么還要傷了他的家人。” “他家三個兄弟,都是橫行霸道的惡漢,”屠夫恨恨的說,“我上有父母,下有妻子幼兒,若不把他們家三個無賴殺盡,斬草除根,我的家人必定被他們折磨到生不如死。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其實是賺了?!?/br> 葉珪聽到了屠夫的冤屈,但是此事已經(jīng)過了幾百年,他也無能為力??墒窃幍赖囊龅氖虑?,卻不能推辭,螟蛉炎劍只能一點點逼近屠夫的前胸。 屠夫怨毒的看著葉珪,“我心中這一口惡氣,絕不會就此消減?!?/br> 說完,縱身跳入井內(nèi)。 何暮春長出一口氣,連忙出去,招呼何家的下人,搬來一個磨盤,將井口封住,然后割破了手掌,用手掌上的鮮血,把磨盤畫滿了符咒。 四個厲鬼,被封印在何家的冰窖之下。 當事情了結(jié),葉珪背著華山先生,慢慢的走到了地面。華山先生,見到陽光,就立即全身戰(zhàn)栗。葉珪明白,華山先生如果不被他細心照料,一定命不久矣。 ——宋銀花在小院的籬笆上下了蠱,兩個鬼魂跑不出去。只能在院子里飛速的爬動。 我看著這個場面瘆得慌,方濁、楚離、何重黎卻不以為意。 我這才意識到,我跟他們的確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會被這種事情嚇到,而他們可能每天都要面對。早已習(xí)以為常。 楚離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我的身邊。突然兩個厲鬼暴起,他們的身軀站立起來,然后猛然沖到了我身前。卻被楚離的炎劍格擋,看來是兩個厲鬼知道我是一個沒什么本事的外人,想接近我,以我為質(zhì),以此來要挾方濁。不過楚離已經(jīng)預(yù)測到了他們的所為。提前走到了我身邊。 楚離和金仲一樣,都是外冷心熱的人。師父和徒弟,同出一撤,這應(yīng)該是楚離自小就跟著金仲的原因吧。成年人半路拜師的就不這樣,比如王鯤鵬這么沉穩(wěn)的人,教出來的徒弟鄧瞳,就是一個作死的大爺。而心思敏銳,做事沒有原則的徐云風(fēng),卻有一個穩(wěn)重堅定的徒弟。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我還在胡思亂想。 “九萬七千三進。”楚離猛然對我說了一句,我被驚醒,我知道這是楚離在提醒我運用算沙的本事,我連忙把方濁給我的那個玻璃瓶拿出來,然后仔細的看著玻璃瓶的砂礫,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玻璃瓶里的砂礫,細微的砂礫,我一眼看去,歷歷在目,顆顆清晰,并且他們就如同整齊排列的方陣一樣,讓我一目了然他們的數(shù)字。 “十九萬四千六百二十九出?!蔽伊⒓椿卮鸪x。 楚離毫不猶豫,身體向前走了兩步,剛好就攔在了正要轉(zhuǎn)身躲避兩個厲鬼面前。楚離揮手,炎劍把兩個厲鬼同時串起來。一個厲鬼在他的左前方,一個已經(jīng)跑到了他的身體右側(cè)??墒遣恢浪昧耸裁礃拥恼袛?shù),能夠把兩個完全不同方位的厲鬼同時制服。 楚離把炎劍遞到我的身前,我知道該怎么做。人皮在厲鬼面前,立即擴大,無聲無息的把他們籠罩進去。 我呆呆的看著人皮,知道這四個麻煩,已經(jīng)解決了。 “徐大哥?”方濁在一旁驚呼了一聲,但是隨即平靜。我扭頭看著方濁,看見方濁的眼睛里露出了熱切的目光。 我知道,在剛才算沙的一瞬間,方濁把我當成了她心里一直在惦記的徐云風(fēng)。 這事,對于我來說,實在是太尷尬了。 可是也無法去解釋什么。 我的樣貌與徐云風(fēng)一定是相差巨大,性格更是天地之別。我是一個從小就本本分分的學(xué)生,長大后是一個老老實實的化工男。跟命運顛簸的徐云風(fēng)完迥異??墒蔷驮趧偛潘闵车哪且凰查g,至少在方濁的眼里,我運用算沙的那一刻,應(yīng)該和徐云風(fēng)是一模一樣的吧。 在這種情況下,我不知道該怎么做。畢竟我是一個外人,本來就不屬于他們的這個世界,我被介入這里,僅僅是因為這個世界出現(xiàn)了一點邏輯上錯亂。當我完成了我需要完成的事情之后,這個錯亂就會平息,然后我會回到我的生活。一切都回到原來的軌跡。 所以我告訴自己,用不著太介意一些細節(jié)上的問題。 當然我這一番想法,是多余的。 方濁現(xiàn)在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她的聲音又變回到了沉著冷靜的語氣,“何重黎、宋銀花聽者?!?/br> 何重黎與宋銀花同時站到了方濁的面前,“在此。” 方濁把輕聲的說:“開陽天樞星位,現(xiàn)在收回了?!?/br> 何重黎和宋銀花兩人同時拱手,“聽命?!?/br> 就此,當初被北極星撇在一旁的開陽和天樞星位的何重黎,終于從陣法里解脫。他們其實是陷入陣法里最長時間的兩個人。他們沒有參與最兇險的最后一輪爭奪,是因為徐云風(fēng)無法在面對西南外道的折損。黃家和鐘家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徐云風(fēng)不愿意再讓魏家和苗家重蹈覆轍。 這一點,我非常的理解。 宋銀花實現(xiàn)了她對王鯤鵬的承諾,聽從陣法調(diào)動的命令,至始至終沒有動搖,一直堅持到了現(xiàn)在。雖然她是一個女流,這一點,真正的體現(xiàn)了作為一個西南外道頭領(lǐng)的風(fēng)度。 剛才方濁是用七星陣法的驅(qū)使人的身份,解脫了宋銀花的束縛?,F(xiàn)在方濁又變了語氣,慢慢的對宋銀花說:“現(xiàn)在我清靜派方濁,愿意投入苗家門下,向您學(xué)習(xí)蠱術(shù),將這門法術(shù)延續(xù)下去。” 宋銀花擺擺手,“算了。你要做的事情還很多,我就不勉強你了。當年我跟王鯤鵬拿你做交易,本來就是不應(yīng)該?!?/br> “既然答應(yīng)過,”方濁說,“我就不能反悔。” “我反悔了?!彼毋y花笑了笑,她比方濁的年齡大很多,歲數(shù)上差了幾乎一個輩分,再宋銀花的眼里,方濁還是跟小女孩一樣,“我們苗家的蠱術(shù),只能傳給苗家的女子,你爹是回族,你媽是漢族,身份上壞了規(guī)矩?!?/br> 我看著宋銀花表情,看來她經(jīng)歷整個冥戰(zhàn)之后,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得淡了。門派之間的恩怨,蠱術(shù)的延續(xù),在她眼里,都不再強求。 “蠱術(shù)自有生存之道,”果然宋銀花說,“你不學(xué),也不見得就失傳了。今后你來苗地,我一定會好好的招待你……希望你記得這件事情就行。” 宋銀花說完,轉(zhuǎn)身走了,走之前,仔細的把掛在小院籬笆上的所有昆蟲都一一收起來。 當我看見宋銀花的背影慢慢的消失在晨霧里的時候,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對他們的這個世界產(chǎn)生了無比的認同。 雖然他們的世界,運行的規(guī)則已經(jīng)遠遠的脫節(jié),還在保留著古老的中國道德觀念,但是這不正是我平日生活里最缺失的東西嗎。 沒有瑣碎合同,僅僅是口頭上的承諾,就是鐵打不動的契約,并且付出生命和門派傳承,都要去履行自己的承諾。而放棄自己的贏得的一切的時候,又那么輕描淡寫的放棄了。 宋銀花在七星陣法里是一個相對較弱的天樞星位,放蠱苗家的本領(lǐng),和其他的三個外道家族相比,也遠遠不是最出色的家族。但是我從宋銀花的作為看來,至少知道了一點,為什么趙一二、金旋子、金仲、黃蓮清、黃松柏、魏如喜、鐘家的四個兄弟,他們無論是生前做過什么錯事,但是在最終的氣節(jié)上,都是堅守了古老而傳統(tǒng)的信條。 我終于在內(nèi)心不把這些人當做虛構(gòu)出來的小說人物了,他們都是活生生的人,一直在固守著傳統(tǒng)的人。 我也終于明白,無論這個世界要變成一個什么客觀理性的存在,但是這些人都是不應(yīng)該被淘汰的對象。 徐云風(fēng)和王鯤鵬他們一定是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所以他們在無法逃避梵天規(guī)則的情況下,盡量的維護了他們的存在。為了這個目的,他們在左右兩難的困境下,讓七星陣法作為一個工具,慢慢的走到了還能顧全彼此的境地。 只是他們?yōu)榇烁冻隽顺H瞬荒苋淌艿拇鷥r。 我深吸一口氣,對著方濁問:“下一步,我們該做什么?” 方濁對我說:“去大青山?!?/br> “三銅?”我問道。 “是的,”方濁堅定的說,“三銅。銅鼎還在大青山的地底,我們要去把銅鼎搬出來,帶到這里?!?/br> 何重黎聽見方濁這么說,立即興奮起來,“現(xiàn)在就出發(fā)嗎?” 方濁搖頭,“你不用跟著我們,你現(xiàn)在得馬上回湘西,魏家需要你主持局面。” “我能幫忙的?!焙沃乩枋值氖?/br> “三銅的事情,就由我和詭道的傳人來解決吧?!狈綕嵴f,“西南外道的魏家,可不能沒有帶頭人?!?/br> 何重黎知道方濁是不會同意了,只好也告辭,“幫我給王師叔帶句話,我何重黎隨時受他的差遣?!?/br> “他會聽見的?!狈綕嵯蚝沃乩韪孓o。 何重黎看了看我們?nèi)齻€人一眼,然后也和宋銀花一樣,轉(zhuǎn)身走入晨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