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他懊惱,他自責(zé),他后悔,但他最恨的,卻莫過于這場戰(zhàn)爭本身! 若沒有這一場大戰(zhàn),他與左仁說不定還在山上,左仁溫文沉穩(wěn),他懵懵懂懂,一如最初的模樣,與世無爭。 若沒有這一場大戰(zhàn),他與左仁說不定已攜手同行,游遍大江南北,歷經(jīng)春夏秋冬。 若沒有這一場大戰(zhàn),他與左仁說不定各自成家,少有往來。 但無論如何,他與左仁總歸是還在這同一個世上活著,而不是陰陽相隔,尸體都無! 仲修遠(yuǎn)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面前眼神空洞的人。 這場戰(zhàn)斗和他脫不了關(guān)系,說不定那老黑就死在他的戰(zhàn)矛之下,死在他的馬下。 可他如今已經(jīng)有了無法放下的東西,他已經(jīng)說不出那種讓這人殺了他報仇的話,因為他想活下去,即使?jié)M身蒼夷蛆蟲跗骨茍延殘喘,他也想活著。 他不會說他做的那些事情殺的那些人是為了他弟弟他娘親,身處漩渦之中,他要么死要么努力活著,那時候他選了活著。 他也不會說他想繼續(xù)活著是因為李牧,那樣骯臟的東西不應(yīng)該加諸在李牧身上。 他想活著,是因為他自私,他貪戀李牧的溫柔。 如果真的有因果報復(fù),只要不關(guān)系到李牧,他不會反抗,即使萬箭穿心死無葬身之所,那也是他應(yīng)得的。 又站了一會兒之后,仲修遠(yuǎn)回了屋子中,繼續(xù)看自己面前那一堆深奧難懂的醫(yī)書。 山里頭時不時能聽見些說話聲,其中李牧的說話聲即使是隔得老遠(yuǎn),他都能一下聽出來。 樹種完之后,李牧就琢磨著想選個合適的時間把鴨子抓了弄去碼頭那邊賣掉,也好盡快在冬天之前再養(yǎng)一批小鴨子。 這樣到了冬天那會兒,就可以再賣一批,開春就可以再養(yǎng)。 山里頭的人,山里頭的日子,不過就是整日的算計著蘿卜青菜幾時開花幾時下種,他亦不過爾爾。 003. 李牧最近是挺忙,倒不僅僅是因為忙要抓鴨子去賣的事,還忙著一些其它的事情。 十月中旬左右,允兒該過生辰了。 他們這幾人里頭,大多數(shù)人生辰日都在年前那段時間,就允兒一個人在年尾。 這生辰過完允兒就五歲了,他是眾人里頭最小,也是最讓人心疼的一個,他過生辰自然不可能被忽視。 平常人家這年代過個生辰日就是一碗長壽面,這次李牧卻琢磨著要給他過個大點的生辰。 他有這打算,倒也并不是僅僅想要給允兒過個生辰。 這半年的時間以來,他這家里事情發(fā)生不少,也勞煩了四周的人不少次,家里如今的情況是越來越好,所以他也就想著趁著這機(jī)會聚聚,順道給鴻叔說點事。 他這家里的事情以后會越來越多,他和仲修遠(yuǎn)兩個人顯然是忙不過來的,就算加上個仲漫路也十分的緊張,所以他便琢磨著讓鴻叔以后就別下地了,跟著他們一起做。 鴻叔就顧著允兒和自己吃,平時在山里頭多種的東西,也就是想著賣了換些錢給允兒買些米糊糊。 真要說,他這一年下來其實也賺不了幾個錢。 跟著他們做,幫著他們喂喂鴨子弄弄飼料,李牧按著長工的錢給算酬勞,半年下來估計都比他種一年地賺得多。 李牧倒不是可憐鴻叔日子拮據(jù),而是真的要人幫忙,就算鴻叔不答應(yīng)他,過段時間他也要去山下請人的。 他如今養(yǎng)的這三四百來只鴨子別的不說,一天三頓的吃食就不是他和仲修遠(yuǎn)兩個人兩個時辰之內(nèi)能弄得完的。 萬一遇上哪天他要背著蛋下山去賣,那天兩人就得趕工,直弄到晚飯時分都不一定弄得完。 龔茵茵和仲漫路平時里也沒少幫忙,可兩個人到底都還小,他也不可能真的把兩個人當(dāng)作大人使喚。 更何況這次鴨子賣了,他還琢磨著再養(yǎng)多點…… 他養(yǎng)鴨子,就是想著鴨子快點長大多下點蛋好賣錢,這鴨子吃食要是跟不上,不長個不下蛋,那還不就白搭了? 不過生辰這事情李牧說得冠冕堂皇,理由一堆一堆,但這事情說白了,其實也就是他自己饞得慌! 李牧這人平日里看著沉穩(wěn)做事也穩(wěn)當(dāng),可就這張嘴管不住,稍微有點錢了就琢磨著要吃好吃的。 這不,允兒就給他找了個好借口。 眾人心里都跟明鏡似的,知道他就是嘴饞,但眾人也沒阻止,而是幫著張羅了起來。 山里頭聚一聚其實花不了多少錢,菜都是自己家種的,你家一點我家一點就什么菜都有現(xiàn)成的了,唯一的支出大概就是買點rou食和小酒。 要請的人,李牧提前好幾天就張羅著請了,要吃的菜,李牧也提前都安排好了。 到了允兒生辰的那一天,李大廚大清早就折騰起來。 什么菜要提前準(zhǔn)備腌制著入味,什么菜要新鮮的,什么要提前處理出來,他一個人圍著個圍裙,愣是把仲修遠(yuǎn)和仲漫路、龔茵茵指揮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就連允兒都圍了個小圍裙,挽起袖子露出白白胖胖的小手臂,一臉認(rèn)真地繃著一張臉跟著轉(zhuǎn),時不時領(lǐng)了命令幫著遞個東西。 忙忙碌碌的折騰了大半天,下午太陽才剛落山,李牧就進(jìn)了廚房抄起了鍋鏟,開始忙碌。 太陽落山那會兒,仲漫路找了龔茵茵,兩人抬著堂屋中的桌子慢慢的往門外走去,把桌子放在了院子中平坦的位置。 搬了桌子,又弄了好些個凳子出來,圍在桌子旁。 再過個一盞茶的功夫,村里的人大部分人都回村的那會,李牧請的這些個人,也自覺的都來了李牧家院子里。 鴻叔自不用說,徐田一家三口也都來了,那年輕大夫根本不用請,蘇大勇家三個李牧也叫了。 見人到得差不多了,在廚房幫忙的仲修遠(yuǎn)就趕緊幫著把李牧做好的東西往外端,李牧這一次做了好些東西,除了大人的下酒菜之外,他還給允兒單獨做了些甜甜的小杯糕。 各式各樣的菜新鮮麻辣冷熱都有,足足擺滿了整張桌子。 東西都擺好后,仲修遠(yuǎn)又進(jìn)屋拿了油燈,在院子附近的樹上掛著。 都是自己人,菜端出來之后眾人也沒客氣,各自找了地方為坐下,一番寒暄之后就開始吃。 酒過三杯,李牧便把自己之前的話和鴻叔說了,鴻叔接了酒喝下也就應(yīng)了下來。 這件事情他早之前就已經(jīng)試探過鴻叔的意見,如果不是知道鴻叔愿意幫忙,他也不會挑這樣的時刻說出來。 事情解決,李牧正準(zhǔn)備舉杯,一旁的蘇家嫂子卻趕緊把自己的女兒蘇雨提溜了起來,“你這既然忙不過來,不如讓我家雨兒也來給你幫忙?” 李牧聞言微愣,他看向蘇雨,后者因為他的注視而微微有些不自在地低下頭,紅了臉。 蘇雨的年紀(jì)要比龔茵茵大上一些,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已經(jīng)是可以說人家的年紀(jì)了。 之前李牧家里忙,重活累活他很少去找這三人,一方面是因為孤兒寡母的怕落人口實,一方面也是因為女人著實幫不上什么忙,有些事情到底還是男人好使些。 例如建鴨棚的時候,徐田也不過就是幫忙送個飯和水,或者幫忙除下草,總不能是讓她跟著幾個男人扛大木樁。 “行?!崩钅翍?yīng)下。 其實他現(xiàn)如今有了鴻叔,多一個蘇雨少一個蘇雨并沒有太大差別,不過既然她愿意幫忙,李牧自然不會拒絕。 應(yīng)下這件事,眾人放開了膀子吃,吃到半飽后速度這才慢了下來。 李牧這會兒也有了心思逗弄允兒,他把自己早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小杯糕,裝好了用個小食盒子遞給允兒,“這是叔叔給你的?!?/br> “不說謝謝呀?”徐田笑著問。 允兒聞言,連忙用帶著幾分小孩特有的軟糯的聲音沖著李牧道:“謝謝叔叔?!?/br> 眾人一陣嬉笑,接著各自拿出自己準(zhǔn)備好的小東西,擺在了小壽星的面前,看著他用兩只手抱都抱不住。 他們準(zhǔn)備的東西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都是一些小零嘴,或者一些好玩的東西。 允兒長這么大以來,還是第一次過生辰第一次收到這么多的禮物,小小的臉頰上一直都紅撲撲的,比他們幾個喝了酒的都還要紅。 看著幸福得樂呵呵的允兒,一群大人都只覺得好笑,笑一點點小東西就讓他如此的滿足。 仲漫路也笑,他那是開心。 龔茵茵也跟著笑,眼中卻有著幾分羨慕。 她怎么能不羨慕? 她生在龔家,只因為是個女娃,十幾年來她的生辰日張舒蘭從來不許過,甚至是不許提,只有她娘會在她生辰這天偷偷給她煮個蛋。 比起她,允兒的生辰卻有人記得,有酒席,還有零嘴小禮物。 見著笑得開心得不行的允兒,她抬手摸了摸允兒的頭,卻并不嫉妒。 她在龔家的時候張舒蘭從來不把她當(dāng)個人,可如今卻不一樣。 雖然她現(xiàn)在也是每天要幫著做事情也很累,可是李牧、徐田都把她當(dāng)人看,幫忙做了事情李牧有獎勵的時候,從來不會因為她是女娃就多克扣她一分,她得到的東西和仲漫路從來都是一樣的。 這小半年來,她原本心里空蕩蕩的那個地方,慢慢的被什么東西填滿,變得充實,也變得溫暖。 她也說不上來那是什么感覺,只是她大概是喜歡這樣的日子,喜歡李牧喜歡徐田的。 院子里,看著允兒半天沒能把所有東西都抱懷里,最后就只臉頰紅撲撲的把李牧那盒子寶貝地抱在懷里,眾人不禁跟他開起了玩笑。 問他最喜歡哪樣禮物,問他愿望,問他最喜歡誰,鬧著鬧著,一旁的夏景明突然給李牧和仲修遠(yuǎn)兩人倒了一杯酒,然后端了酒站了起來,要給兩人敬酒。 “上一輩的事情我也就不說了,之前你倆成親的時候我也沒能給你們倆好好敬上一杯酒,現(xiàn)在補(bǔ)上?!毕木懊鞯馈?/br> 徐田早有準(zhǔn)備,身邊夏景明一動,她也跟著拿了酒站了起來,“家里沒啥拿得出手的東西,就給你倆敬一杯酒吧,愿你倆白頭偕老?!?/br> 之前李牧成親的那會兒村里還是那樣的情況,他們兩口子那會兒其實也有點怕李牧。老一輩的事情他們愧疚,可也不知道如何補(bǔ)償,如今兩家熟了,這事在他們心里就是個坎。 被提起這件事,李牧的記憶不禁被拉回那時候。 他記得當(dāng)時他家里什么都沒準(zhǔn)備也什么都沒有,他和仲修遠(yuǎn)簡單地拜了堂后,那些人就自己煮了幾碗野菜蛋花湯,自己拿碗裝了喝了也就走了。 沒有宴席沒有酒,更加沒有八抬大轎,就連鞭炮好像也才一發(fā)。 后來夜里發(fā)現(xiàn)了仲修遠(yuǎn)的身份,他也就顧不上其它,現(xiàn)在往回想一想,他倆好像還未喝過交杯酒。 李牧回頭看向身旁的仲修遠(yuǎn),仲修遠(yuǎn)也立刻就想起了當(dāng)時的事,交杯酒的事情他其實是記得的,但是都這么久過去了,他也就從未提過。 他能與李牧再一次以這樣的方式相遇,他便已覺得這是上天的恩賜,雖然有些不甚完美,可對他來說這卻已是值得珍藏一世的記憶。 李牧領(lǐng)頭站起來,把夏景明給倒?jié)M的酒端起來與兩人碰杯,仲修遠(yuǎn)見狀也跟著起來。 “往事勿提?!崩钅凛p描淡寫的一句話,讓這兩人都有些哽咽。 仲修遠(yuǎn)沒說話,這是李牧的事情。 重新坐下,李牧卻沒有把手中的酒杯放下,他像是喝得微醺了般神情悠然地轉(zhuǎn)動著空了的酒杯,似乎在想著什么事情。 “要喝嗎?”李牧的聲音輕輕的在嬉鬧的人聲中響起。 坐在他手旁的仲修遠(yuǎn)伸出去的筷子一頓,他怔愣地回頭看向李牧,后者微微側(cè)頭看向他,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瞬間,仲修遠(yuǎn)有些慌了,他伸出去的手就那樣傻傻的僵在空中。 喝?喝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