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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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玉簪是她熟悉至極的,曾幾何時,她曾一刀捅向他,將這玉簪狠狠甩在他面前,她詛咒他生生世世不得心安,她總是忘了她自個也有錯。她忘了當(dāng)年,是她自個隱瞞了身份,她騙了他,騙他她是謝六,騙了他的真情才叫他曉得,她原本是他早定的兄嫂。那個大雨瓢潑的夜里,他沒有來。她一直以為,是他棄了她了,是他不要她這個累贅了。始亂之,終棄之,過往的海誓山盟從那以后都成了笑話,她為求生不得不茍活,在這茍活的路上,她恨他入骨,時不時往他后背捅刀子,她恨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她把恨當(dāng)做了救贖。 卻直到前歲,婁后在臨死前戳破了一切,她循著蛛絲馬跡去查,才覺痛徹心扉。她甚至?xí)耄莻€雨夜,若她不顧生死,就是死死等在那兒,是否他就會來? 遂如今再看著這玉簪,她心中的恨淡了許多,唯剩下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悵。他似是一直在家中就不得關(guān)愛,當(dāng)年他便曾道,“我出身不低,卻是家中最窮的那個。”說著他也是一副風(fēng)輕云淡的模樣,又撫撫她的發(fā)道:“但養(yǎng)我的阿六是足夠的?!痹俸箢^她生辰時,他便送了她這玉簪。她總記得他將玉簪遞給她時,耳根微紅的模樣。他悶了半晌才對她道:“枝頭的杏花雖敗了,卻我刻了朵在這簪上,算是贈你四季常青。”彼時,他是被家族無視的兒郎,卻也因此,是真真自在逍遙的佳公子。用上好的玉,親手雕下她最愛的花,他偷瞧她時耳稍會微微的紅,眸中清澈,像涌動著星河。他道,來年杏花開時,要娶她為妻。 只可惜,逍遙的日子太短了,隨著太子的身世被暴露在婁后面前,萬般苦痛都到了眼前來。人人有恨,人人受累,便是如今自夢中去看,亦覺心寒。然而,這所有的善與惡,所有的對與錯,所有的被揭開的或是被隱瞞的秘密,都非是空xue來風(fēng)。這金絲籠里的雪崩了,他們便是這崩落的雪花。而雪崩時,未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他們,都不無辜。 她彎下身,撿起那玉簪,雙目發(fā)澀,嘴角含笑,不知是諷是癡,或是實在無人訴說,她扭頭看向了公子裎,忽然朝他道:“人生百年,浮生一瞬。當(dāng)年我曾以為,杏花開時,我就會嫁給你兄長了。” 公子裎聞言一愣,扭頭看她,理所當(dāng)然地以為她口中所言之兄長是先太子洛鶴,他挑了挑眉,面上浮起一絲意味深長地嗤笑,哼嘲道:“庶母您可莫多想了!平安與先太子可是落地的鴛鴦?wù)l也拆不散!你這話若叫她聽著了,可不得自討苦吃?” 聞言,她亦是笑,撇撇嘴,狀似無意地將玉簪揣入袖中,只覺著,這眾人皆醉吾獨醒的滋味真是暢快,真是前所未有的暢快! 在她看來,符翎的字跡只學(xué)得他七分像而已。卻到了周王眼中,這七分像便落了個十成十,所有的子虛烏有都成了鐵證,她就立在周王身后,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看著他做困獸之斗,看著他辯白自個從未有過不臣之心。 男兒有淚不輕彈,卻那一刻,他淚如雨下,委屈悲憤,失望傷懷在他眸中涌動如潮。卻這淚,這目光,在周王的眼中,卻都是怨懟,都是他不孝不悌的輔證。遂她眼見著周王怒斥他道:“孽子!你的存在便是謀逆!” 這一句話,也好似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眼見著他頹然跌坐在地,垂下了頭去。他發(fā)頂精致的白玉冠隨之掉落,散發(fā)凌亂,目如枯槁,他凄涼地抬起眼來,眸中淚水滿盈,卻是低低地笑出聲了來,他的笑聲落拓,朝周王一拜,聲音清寒中帶了啞意,已是釋然道:“父要兒死,兒不得不死,兒臣領(lǐng)死!” 周王果然要將他賜死,鳩酒亦毫不意外地落入了她的手中。 彼時,她親自執(zhí)酒上前,垂眸看他。他亦抬起眼來,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淺彎眉眼,朝她一笑,全非是往日里對她冷若冰山的模樣。少頃,他扭過了頭去,看向?qū)m城的高墻,夜深了,熊熊的燭燎照亮著高高的城墻,他的神色有些凝重,也有些輕松,須臾,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十足平靜地朝她道:“愛恨入土,方得安詳。多謝你,送我這一程。” 秋風(fēng)寒涼,月色凄清,他的話輕輕飄入她耳中,打破橫亙在她與他之間多年的屏障。她發(fā)自肺腑地笑出了聲來,縈繞在她心頭的多年的郁氣都好似散盡了。她忽的真真切切的看見了自個的心,不是一時的心慈手軟,不是一時的鬼迷心竅,她是真真不愿他死,哪怕以自個做代價。 看著他眉也不皺地將她手中的鳩酒飲盡,她亦釋然了,她無比慶幸她把自個最后的退路讓給了他,她想,這或許是她今生做過的最對的事兒。 鳩酒早被她換下了,她親手將蘊之給她的定魂丹碾碎混進了酒水之中。她看著他徐徐倒下,倒在她的腳邊,未有悲傷,唯有愉悅。她忽的就覺著,自個也好似跟著他一道渡過了宿命的河。 后頭,她將他的尸身交給了禁軍統(tǒng)領(lǐng)肖念。前歲,隨著父親的死,謝家在宮中的勢力已被公子詹奪的奪滅的滅,剩的不太多了。卻肖念因是蘊之留給她的退路,一直被隱在暗處,無人知曉。遂她隨手召了肖念來,符翎與公子裎都未做它想,他們只道,要將他扔去亂葬崗喂狗。聞言,她勾了勾唇,看著巍峨的宮墻只覺著好笑,她想,來日被扔去亂葬崗的也不知會是誰?卻唯有的她的笙郎,會安然無事。 果然,宮中終是血流成了河,前見弟殺兄,后見子殺父,哭嚎聲響徹耳畔,看著眾人噤若寒蟬的模樣,她就穩(wěn)穩(wěn)坐在廣韻殿中,放走周天驕后,教人綁了尚自詫異的符翎。 在符翎無休止的唾罵聲中,她自斟自飲,自笑自樂,聽她道她若再不放她,她的孩兒便會死。她更是輕松,只道:“那個孽子,早該死了!” 誰也不知她想到了甚么,悟到了甚么,她自個也有些糊涂了。她只知,她似是回到了當(dāng)年的那個夜里,她在等他來,她在等著一個結(jié)果。而這一次,她斷盡了所有的退路,她再也不會逃了。 終于,他來了。 殿內(nèi)燃著明亮的燈火,外頭的霞光漸漸升起,她穿著最繁復(fù)華麗的宮裝,看著他推門而入,周身的貴氣渾然天成,清雋的眉目間透著殺伐后的狠厲之氣。那狠厲之氣明是叫人心瘆,她卻揚起了一抹笑。美目流盼之際,她輕輕按動了鴛鴦壺中的機關(guān),給自個斟了一杯毒酒。酒汁入肺腑,她仍在笑,逸興遄飛,華光動人。 不待他開口,她已淚流滿面,直到身體被他熟悉的溫暖的懷抱包裹住,她才反應(yīng)過來,自個已是嘔出了一口血。她顫抖著撫上他的臉,想笑,卻仍止不住淚,嗓子干的厲害,她望著他,再沒有怨,再沒有恨,不知是悲哀還是慶幸,她撐著氣力道:“我一直以為,我恨透了你,可到頭來,我最放不下的便是你。我這一生,處處被人逼迫,已是逃無可逃。然這漫漫長路,總要有人往前走。周裎也好,周詹也罷,都只會敗了這天下。如今已到了撥亂反正的時刻,這天下,唯有你,你能撐起!這是我的夙愿,是你母親的夙愿,是先太子的夙愿,也是兕子的夙愿,你就往前走罷,莫要回頭。至于我,我早就該死在那個雨夜里的。死在今日,我不悔。我這一生,能為我自個活,能為你再活一刻,值了。只是,若有來世,你我莫再相見……”說著,她自袖中取出那只玉簪塞進他的手心,最后道了聲:“笙郎,愿你四季常青……” 心口如火燒一般,她的視線亦變得模糊,他炙熱的淚水滴落在她的臉上,混沌之間,她好似又回到了他們決定私奔的那一刻,她記得,彼時她對他道:“笙郎不必憂心,即使離開了故國,你還有阿六,阿六為你唱周國的歌,跳周國的舞?!?/br> 如今,她再也無法為他高歌,無法為他而舞了。但還好,她死在了他的懷里,她終于聽見他又在喊她,阿六…… 她若,真是謝六就好了…… ————————————————————————— 上一章,我寫的很痛苦,這一章,是釋然,為她釋然。 第190章 浮生若夢 人始于生, 而卒于死。 周王身衰方倒, 公子裎便起了奪位之心, 蠢蠢欲動,陰謀作亂, 率兵囚周王于寢殿, 屠殺諸公子于宮帷。一時間, 宮中短兵相接,可謂流血成河,僵尸數(shù)萬。 是夜, 鄴城戒嚴, 城中百姓人人自危,只見宮城之中星火燎燃,廝殺聲不斷。 待天將明時,一切喧雜方才止歇。卻不下半刻, 宮中便傳出陣陣鐘響,整整二十七聲,是為國君駕崩,大喪之音。這大喪之音一夕之間便傳遍整個鄴城,緊接著, 城中寺廟皆舉喪鐘, 悠揚鐘聲聲聲不絕, 叫人悚然色變,皆知周王已是駕崩。再想那廝殺之聲,城中眾人也是凜然, 知那往日的金碧輝煌,如今怕已成了喪頭池。 如此,除卻不知事的孩童,城中百姓皆醒,卻無有誰敢再有大動靜,眾人斂眉噤聲,忙是翻出家中素衣?lián)Q上,又想方設(shè)法,在門前支起白燈。更有方才辦過喜事的人家,忙是慌慌張張收起喜布,撕下喜貼,再不敢現(xiàn)半分喜色,皆是滿面哀戚,唯恐徒招無妄之災(zāi)。 比之布衣百姓,城中百官更是惶惶,然因此情此況,皆是不敢近宮城半步。眾人左右為難,后頭,還是瑯琊王府門前王箋起了個頭,領(lǐng)著家中老小出了府門,均是身服素縞伏跪門前,舉家哀哭,以示致喪。這一妙計可謂毫無疏漏,一來暫且避開了渾水,二來也免于沾染不忠不孝之名。 如此,城中百官皆是效仿,只是眾人神色相交之時,不安之情更甚許多,他們實不知,過了今夜,這周國的王座之上到底換了哪位主子來坐?若他比之先帝更為荒唐,這周國的氣數(shù),怕也是要到頭了。 按理而言,先王駕崩,子女親屬當(dāng)在棺前哭靈。然此刻,宮中大亂初歇,這本該伏跪周王身前哀哀哭靈的周家唯剩的三個小輩,卻在廣韻殿中,如是對峙公堂一般相對而立。 彼時,公子沐笙坐在上首,向來溫和俊雅的他,經(jīng)歷這總總苦痛,面上唯剩肅殺。他靜靜地睨著跪在殿中嘴角含笑,面呈譏諷之色的符翎,目光清冷,隱含沉痛。 如今,宮中亂局已被他肅清,卻嘈雜之后,一切都寂靜得可怕,特別是面對符翎,見著她面上一如既往的驕慢橫勁,仍無悔過的趾高氣揚,他實是心中復(fù)雜,一時也不知該言說些甚么。 便就在這靜默之中,一直倚在門邊,始終不肯邁進殿來的周如水動了動,她秋水般的明眸微揚,只瞧了眼符翎,目光便滑過公子沐笙,落在了立在他身后,隱在暗處一身素縞的李氏身上。 有些事兒,明知揭開了是在瘡疤上撒鹽,但如今已知了一二,她便只想打破砂鍋問到底。遂她微蹙著眉尖盯著李氏,淡淡問道:“嬤嬤,母親若真容不下大兄,憑著她當(dāng)年的能耐,叫他丟了太子位也非是難事。卻為何偏要將他趕盡殺絕,生生不留他活路?難不成,往日的情分,往日那些慈母心意,真到了這高位面前,便都不值一提了么?”虎毒尚且不食子,便是大兄非為母后所出。然這么些年來,她親自撫育,真要殺他,也是實在無情。遂周如水想不明白,愈是去想,更愈是悲從中來。 她這話,叫嚼著冷笑的符翎都是一動,唯有公子沐笙神色無波,他垂下眸去望住空空如也的幾案,抬手,輕輕撫了撫衣袖。 見了他這默認的動作,李氏才自暗中走出,她抬眼望住周如水,望著她那清澈嬌美的眼眸,不由便想起了年少時的婁后。這般一想,心中直是犯酸,不免又潸然淚下,這淚悲憤交加,襯得她的面色難看至極,她直是哭道:“主子待太子之心女君難道不知么?吾周自古便未有王后親自哺育孩兒的,偏生太子食主子乳水成人,實是破了舊歷!這般偏寵,便是您與二殿下都從未曾有過,如何不是愛之倚之?” 說著,李氏心中一慟,不禁勾起了一絲諷笑,目光含霜,繼續(xù)說道:“然君上欺人太甚!他幸了秋棠那賤人也就罷了!容那賤人避走懷胎也就罷了!將主子的親生子換了也就罷了!若只是如此,主子怕也下不去狠手!卻他竟算計了主子,叫主子見著了秋氏與小公子的尸身。彼時,主子年少,只想著往日情愛全如糞土,主仆之情更成了背信,她心中本就憤恨至極,再聽得一番慫恿之詞,更是怒火中燒,果然中計,命人將那一雙母子都剁成了rou糜!” 言至此,李氏的目光變得悲戚,她淚眼朦朧地看住周如水,神色破碎,滿面風(fēng)霜之態(tài),她慢慢問她道:“女君,主子認賊作子,對旁人的孩兒千疼百寵。卻她自個的孩兒,早在二十幾年前,便被她親命剁成了rou糜!這事兒若是一輩子蒙在鼓中也就罷了,但但凡知曉哪還有一日的安生?她都恨不得殺了自個千刀萬剮了!如何還愿再見君上洋洋得意?再見太子生龍活虎?這事兒揭開之后,主子日日心苦好比凌遲,此恨綿綿,才會容不下太子!才會殺他泄憤!但這般,主子又真能泄憤了么?奴瞧著卻并非如此,太子一死,主子的主心骨也丟了,若不是為了保全女君與二殿下,主子何至于避走出宮?何至于被一杯鳩酒送入黃泉?堂堂一國王后,走得如此的不體面!” 李氏的話,句句含淚,更有怪罪周如水不體諒母親,又或是引她體諒母親之意。 周如水撫了撫悶痛胸,未給她甚么多余的表情,強自咽下喉中的血腥氣,才淡淡地道:“我并未有怪懟母后之心,不過求個明白?!?/br> 說著,她便慢慢步入殿中,居高臨下地看住了有些怔忪的符翎,唇角一勾,冷冷問道:“那阿姐呢?你伙同周裎,犯上作亂,濫殺同族,只是為替大兄復(fù)仇么?更你當(dāng)周裎那背信棄義沽名釣譽之徒,若是成事,真能容得下你么?”說著,她忽的又是一嗤,眸光暗沉,瞥了公子沐笙一眼,含著諷笑,慢慢低嘲道:“非也,我那可憐的大兄,早便被剁成了rou糜!” 她的話,又冷又厲,再未有往日里待她的親昵嬌嗔,那是極致的冷漠,極致的威壓,不光對她,也對公子沐笙。 這轉(zhuǎn)變,叫符翎心中一噎,不由便低低笑出了聲來。這笑中全是凄涼,襯得她嬌媚的臉龐都如同鬼魅般透著難以言說的怪異。 黑夜已經(jīng)過去,慢慢有陽光映入殿中,殿中卻仍亮著燭火。燭火隨風(fēng)搖擺,像極了風(fēng)雨飄搖的她。 她千算萬算,算定公子詹若是勝了,定然會護著兕子,定然會放不過她。算定公子裎若是勝了,來日方長,亦會有將她殺磨卸驢的那一刻。但她千算萬算,只算漏了謝釉蓮。她從未想過謝釉蓮與公子沐笙會有私情,如此,就更不會知,這被瞞得□□無縫的私情會直截就叫公子沐笙踩著眾人的尸骸,兩袖清風(fēng)不沾淤土地邁上王座,成了這天下既定的主子。而她們費盡心思,全成了為他做嫁衣! 想著,符翎揚起下巴,驕傲得像是宮中最烈的馬駒。她的目光從周如水額上的血跡淡淡掃過,須臾,便盯向了被周如水握在手中的國璽,紅唇勾起,諷刺一笑。 外頭,自遠處寺廟傳來的鐘聲陣陣不歇,國君駕崩,不至三萬聲不得停歇。便是惱人清靜的很,怕也無人敢有怨言。是為君主,孰對孰錯都受萬民供養(yǎng),真是天地間最最不公之事! 如此作想,符翎的目光更顯冷硬,抬眼盯著周如水,嘲諷說道:“犯上作亂?這上早便亂了,再亂些又何妨!至于同族,當(dāng)年洛鶴生死時,他們可是笑得最歡!如今我叫他們?yōu)槁妃Q陪葬,不過一報還一報罷了!更況,你何時又把那些個庶兄弟放在眼中過,如今倒來譴責(zé)我至他們于死地,真不覺可笑么?”說著,符翎直是沉了口氣,回首睨了公子沐笙一眼,又道:“這都在岸邊走,唯獨你們兄妹運道最好,如今該死的死,該滅的滅,漁翁得利的,可不就是你二人么?” 說完這話,她有些痛快又有些失落,心中好似堵著一團千絲萬縷的線,撇撇嘴,神色悵然,她道:“你們自不會明白我為何會有毀天滅地之心,便是如今,謝釉蓮死了,周詹死了,你二人心中,怕也未有誰能重過這虛無縹緲的山河黎民。卻洛鶴對我而言,便是天下最重,便如甘露之惠。我并無此水可還,便只能為他而活。遂他死后,為他復(fù)仇便是我全部的夙愿,如今我敗了,也未有甚么可多言的,不過求一死!赴黃泉會他!” 她這話強硬得很,已透出視死如歸的決心。周如水聽及周詹二字,神色一黯,已是歇了氣力,紅了眼眶。 一旁,一直靜默不語的公子沐笙聞言亦慢慢抬起了眼來,他瑩白若玉的修長手指把玩著杏花玉簪,朝她看來,慢慢一笑。這笑中無諷無譏,唯有濃厚的失望。 他徐徐道:“阿翎,你心求復(fù)仇,旦求一死,卻你可真真明白,大兄所求為何?他自小所學(xué),無不是濟國濟民之事。他遠赴邊城浴血奮戰(zhàn),也是為家國長安。卻這些年來,你絞盡腦汁所做的一切,全是與他所愿背道而馳!你當(dāng)你若真下了地去,面對哀哀父母,哀哀兄弟,他會愿見你么?” 說著,他面色一冷,聲音輕輕,比外頭的寒風(fēng)還要輕,卻那一字一頓如同刀斧,他慢慢說道:“為了大兄的遺腹子,因著大兄留予你的免罪金令,我不殺你,亦不降罪長公主府。待我登位,你將被褫奪封號,貶為庶民。彼時,你再去瞧瞧,瞧瞧這山河黎民到底是否如你所言虛無縹緲。想想往日你我握在手中的,到底是權(quán)力富貴,還是生殺利刃。待你想明白了,你便回金山去為大兄守陵,在大兄的墓前親口告訴他,你往日所為,到底是對,還是錯?!?/br> ………………………………………………… 對不起啊,太卡了,知道要寫啥但是下筆又不知道怎么寫……… 你們真的太好了,我一定盡最大力量完成這個故事 第191章 浮生若夢 聽他一席話, 符翎如遭雷劈, 再沒了往日里的盛氣凌人, 唯有深深的頹喪。多年來的執(zhí)念一夕被公子沐笙點破,就像是常年踏在腳底的冰面終于崩裂開了一個窟窿,只稍稍往里看去, 便是深淵, 便是過錯。如此, 她的神情也碎裂得不堪一擊,稍稍一動, 膝頭便是一軟, 幾乎支撐不住自個。 見此, 公子沐笙也不愿多言, 揮了揮手,便命宮人將她押出了殿去。須臾,又摒退了左右, 只余他與周如水兄妹二人留在殿中。 彼時, 天已大亮, 陽光映照在高翹的飛檐之上,反射出炫目的光。昨夜才遭血腥之難的宮殿,也在初起的晨光中再次煥發(fā)了生機,輝煌燦爛一如既往,仿佛昨夜的一切不過是場噩夢。 卻,鼻息間隱約可聞的血腥氣印證著昨夜皇城被血洗的真實,周如水額前鮮明的傷口, 蒼白的面色,都在無聲地述說著天家的無情。 他一心護著的阿妹,終于還是直面了周家這難堪的瘡疤,避無可避! 想至此,公子沐笙的心神不由一恍,再對上即便望著他也依舊面目表情的周如水時,更是下意識地沉了沉眉,嘆了口氣,直截便問她道:“兕子,你可是在怨懟為兄?” 他這一聲,在靜默的室中實在突兀,周如水一愣,抿了抿嘴,縈著輕霧的眼眸朝他看去,眉心冷淡,透著疏離。 就這般望著他,周如水的腦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許多的過往。有她年幼時,她高高騎在他的肩頭,吵鬧著要路邊的糖人。也有她被符翎忽然摔響的鞭炮嚇了一跳,他沖上前來,一把將她抱起,一面呵斥符翎。更有前世,她哭跪在他殿門前,求著他見她一面,求著他握一握她的手。 如今,周國仍在,阿兄仍在,哪怕是如此的無情,哪怕是踏著無數(shù)人的尸骨才走到了今日這一步,哪怕她親手拔下了君父胸前的尖刀,她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念至此,她慢慢伏跪在地,朝公子沐笙便是行一大禮,字字清晰,無比懇切地道:“家中這筆糊涂賬,本就無兕子的份。兕子不敢去怨懟誰,也無有誰好怨懟的。符翎之過有因果,阿兄若有過,也當(dāng)是有因果。唯有兕子,無人傷我,無人害我。兕子就在這混沌之中,卻是因著你們的眷顧絲毫不受風(fēng)雨所侵。如今,塵埃將以落定,這天下都將歸于阿兄之手。阿兄若真有過,可以天下萬民福祉為先,兢業(yè)治國,以贖過錯。而兕子,兕子親手拔起了君父胸前的尖刀,便是那殺心是周裎所起,兕子斷了君父最后的生機,也是助紂為虐。遂,兕子不忠不孝,罪無可恕,還請貶為庶人!” 胸口悶痛,地面冰涼,卻周如水遠比任何時刻都要清醒。她以額抵地跪在殿中,模樣有些落魄,脊梁卻挺得筆直,是與生俱來的高貴。 她清楚的明白,物極必反,盛筵必散,昨兒個夜里,她們周家就算是散了。外頭隱約有清掃之聲傳來,似乎有一缸缸清水倒灑在地,沖刷著那滿地的血跡。卻便是地上的那些個血跡都沖洗干凈了,滿地的尸骨都清理干凈了,他們心底的血痕卻怕是這一生都抹不凈了。 遂她的話,很堅定,也很決絕。叫公子沐笙神色一黯,連呼吸聲都變得輕了許多,仿佛,稍有不慎就再次驚擾到她。 四下里寂靜無聲,他站起身來,小心翼翼走近周如水,就蹲在她身前,靜靜地望著她,如是望著舉世無雙的珍寶。他溫柔地望著她,想要伸手扶起她來,想要輕輕地撫摸她的發(fā),卻最終,他只是苦笑一聲。這笑有些落魄,有些悵然,他低低道:“你還是怨為兄么?又或者你以為,大兄之死,真與為兄有關(guān)么?” 說著,他索性席地坐下,這模樣,不成體統(tǒng)卻別樣暢快,他極是坦誠的目光落在周如水身上,如是春風(fēng)化雨一般,透著難以言說的親近。他繼續(xù)道:“大兄在世時,我從未有過僭越之心。我這一生,對他愧疚有二。一為,早先不知所愛之人是他早定的婦人。二為,知他死因后,費盡心機為母后隱瞞。遂阿翎害我,我并不怨。然君父與母后之間的恩怨,在大兄逝前,我并不知。知曉時,便如今日的你一般,忽有天崩地裂之感。然即便如此,活著的人仍要繼續(xù)走下去,哪怕前頭是高山火海,是懸崖峭壁。自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我被塵世所累,為了大兄的志向,為了母后的怨恨,身入朝堂,以天下為己任。我的愛民之心,在初時,并不是因為我自個,而是因為那些個死去的,或是活著的至親夙愿。只是,蒼生太苦,久而久之,這護民護國之心,便也成了我的本心?!?/br> 言至此,他的眼中落下熱淚,他輕輕地去扶周如水的肩,如是乞求地說道:“兕子,看看我,我是你的阿兄啊,你連阿兄也不信了么?” 這一聲脆弱不堪,叫周如水一抖,睫毛輕輕一顫。她慢慢抬起眼來,眼眸微濕地看住他,眸中似有千言萬語,卻對上他,未語淚先流。 見她如此,公子沐笙抬起手來,溫柔地撫她眼邊的淚,他望著她道:“兕子,該了的都了了,不該了的也了了。方才,李氏已是招了。君父離世,實則不過早晚。母后入宮前,已抱了魚死網(wǎng)破之心,命寺人荃趁君父服食丹藥時,在符水中下了蠱。如此,君父才會一夕倒地。遂便是未有周裎,未有你,君父也挨不了多久了。你全不必引咎自責(zé),將過錯都攏你自個身上?!?/br> “然即便兕子所作所為,微不足道,不足掛齒。兕子也不愿再承這富貴,不敢再賴天恩祖德了。兕子能做的,都已是做了。兕子愿您身登高位,眼下也能見著了。更經(jīng)過了昨夜,這兒對兕子而言,就像是一座巨大的華麗的墳?zāi)埂Y钭由诖?,長于此。這兒,有兕子所有的歡欣與榮耀。然而,兕子的親人也大都死在了這富貴之中,有相愛相殺如是仇敵,有護我愛我死亦不忘我。遂即便這過錯兕子真真能夠撇清,兕子亦只愿被貶為庶人!如此不為別的,只為了我自個的心!” 昨兒個夜里,她的心已被捅出了無數(shù)個血窟窿。方才再問李氏,更是鮮血淋漓。那些個過往全叫她齒冷,君父的無情,母后的決裂,都像是一個永不會有出路的局,從一開始,就注定著大兄的慘死,注定著如今的魚死網(wǎng)破。這魚死網(wǎng)破之后,她看似無關(guān)無礙,卻她這份無關(guān),這份無礙,均是被眷顧所得。如此,她無有臉面再享這飫甘饜肥之日。 她眨了眨眼,纖長的睫毛如是振翅的蝶。抬手,將國璽塞入公子沐笙的手中,她輕輕地托著他溫?zé)岬拇笳?,望著他有些疲憊的臉,繼續(xù)說道:“阿兄,這國璽您好生收著,好生用著。兕子只愿,從此以后,咱們這周土之上,天平,地平,人心平,賢者能在位,能者可在職,成一片清明的盛世?!?/br> 說著,她慢慢地松開了他的手,目光執(zhí)拗,退開身去,對著公子沐笙便行一臣子之禮,她聲音哽咽,一字一頓地道:“您將會高居王座之上,您將會是這周土的主子,請您一直屹立向前。而兕子,不論身在何處,都將對您至死追隨?!?/br> 這已是訣別之言了。 聞言,公子沐笙大駭,他猛地就站起了身來,如是巍峨青松一般,居高臨下地望住周如水。他的神色變的肅穆至極,直是靜了一會,他才冷冷地嚴厲地說道:“凡事皆可依你,唯是此事不可。周詹臨死都不忘尋你,是為保你富貴,而非看你受苦。更我茍且得了這天下,若連你也護不住,不若當(dāng)日真飲下了那鳩酒,死了個干凈!”說著,他甩袖而去,全是逃避之態(tài)。 見此,一直守在外頭的芃苒心口一跳,忙是朝摔門而出的公子沐笙一禮,緊接著,便小跑著邁進殿去,忙就扶住了周如水。 她關(guān)切地望著她,明明比她大不來幾歲,卻是蹙著眉頭,一副大事化小的和事佬口吻道:“女君這是怎的了?額上傷的這般厲,卻是不管不顧,只顧與兄長鬧別扭!真不怕來日落下疤來,如了外頭那些謠言的意么?”說著就使了狠力拉她起來,半拖半抱,扶著周如水就往殿外走,一面走一面又道:“您那宮婢可是忠心,滿面是淚四處尋您,您倒好,全是鉆進了死胡同。先前的傷可全養(yǎng)好了么?如今這般,別是落下病根,回頭又再受罪!” 她這輕松姿態(tài),實在與這方才染血的宮廷格格不入。周如水被她硬拖著走出殿門,不由也是詫異,蹙了蹙眉道:“阿嫂不擔(dān)憂么?” “擔(dān)憂甚么?”芃苒眸光流轉(zhuǎn),朝她一笑。停下步伐時,腳腕上的鈴鐺也是脆脆作響。這回,她才真正親近地拉住了周如水的小手,頓了頓道:“是該擔(dān)憂新君繼位,局面難穩(wěn)。還是該擔(dān)憂謝姬一死,便就成了夫君的心頭痛,我怕是再難越過她去了?” 她這話音不高不低,卻未有半分的收斂。彼時,幸免于難的宮人們早便把廣韻殿前清掃一空,見了她領(lǐng)著天驕公主出來,又是如此言語,均是一驚。忙是垂頭避走,生怕再聽些不該聽的。轉(zhuǎn)眼,便全若驚弓之鳥,做了鳥獸散。 見此,周如水覺著玩味非常,芃苒更是笑得開懷,笑著笑著,她目光眺向遠方。朝著前朝的方向望了去。 她的目光很靜,無喜無悲,慢慢正了神色,朝著周如水,頭一回真切的,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對夫君的愛,并未比她少多少,亦是春蠶到死,蠟炬成灰。然如今,我又如何來證明自個呢?我又怎可能斗得過一個已死之人呢?遂我不與她爭,日久見人心,我只做我自個。至于來日這朝局,來日這天下,我便是再憂,也是空煩憂罷了。能做的,不過為夫君穩(wěn)住這內(nèi)府的事兒。譬如,穩(wěn)住女君您。女君,道句不該說的,這親者為仇也好,愛人相殺也罷,那些個齟齬不和背叛欺騙都已死在了昨日,昨兒個該死的都死了,您與夫君既是活了下來,便是撿來了一條命,便是命不該絕。如此,更該珍重才是。又先王先后也好,七殿下也罷,無不是最護著您的,您若因此郁郁不樂,才是真真的不忠不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