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不過他的思緒很快就被圣諭的內(nèi)容所吸引?;首诱Q生,也的確是值得普天同慶的好事。這一兩年來的紛紛擾擾,想來也該有個結(jié)果了。 他略一沉吟,便笑著拱手道,“今日龍行有雨,原來應(yīng)在真龍降世。難怪后來又有白虹貫日、神龍吸水,乃是大吉之兆??!臣王霄恭賀陛下皇子降生,江山后繼有人!” 這話說得吉利,又聯(lián)系到了之前的天象,聽得李元喜上眉梢,“果然是王先生才有這份見地,陛下方才還說,明兒要宣欽天監(jiān)卜算呢。依王先生所言,自是大吉之兆,無需再卜?!?/br> …… 李元回來時,李定宸正跟越羅說話。 其實(shí)越羅這一遭生產(chǎn),耗費(fèi)了不少元?dú)?,這會兒仍舊覺得疲憊,只是身體不適,也就睡得不□□穩(wěn),很快就醒過來了。李定宸正在給孩子喂水,夫妻兩個就湊在一處看那眼睛都還沒睜開的臭小子。 其實(shí)剛出生的孩子大都又黑又皺,長開之前并不好看。不過這兩人既是生身父母,除了最初第一眼時有些驚訝,也就不在意這些了,守著孩子看了半晌,竟也挑出了不少優(yōu)點(diǎn)。 正說著,李元就回來了。李定宸隔著屏風(fēng)聽了他的稟報(bào),哼笑道,“到底是王先生,他若是愿意,這話便能說得十分悅耳,聽得人身心俱暢?!?/br> 可惜這樣的時候太少了,李定宸這么多年也沒得過他幾句好話。 所以總有些不服氣。 越羅關(guān)心的卻是他說的內(nèi)容,“有王先生這一句話,這天現(xiàn)異象的事也算是有定論了?!币粋€剛出生的普通孩子,自然不會有什么神異,但有這句話在,那他就是得上天庇佑的有福之人,至少不會再有旁的流言作祟。 其實(shí)對孩子而言,這種寄托和期待是有些沉重的。但他作為嫡長子,本就注定了從出生開始就備受關(guān)注,即便沒有異象也不會變化。如此,這異象于他反而是一種保護(hù)了。 須臾往其他重臣府上傳旨的人也回來了,帶回來了各種各樣的祝賀。李定宸聽得十分滿足,一腔慈父心腸無處發(fā)泄,便命人將幾部辭典都拿了過來,慢慢的翻書挑選皇子的名字。 其實(shí)越羅懷孕期間,這書他就已經(jīng)不知道翻過多少次了,還特意將自己覺得好的都抄下來,寫了滿滿一頁紙。然而此刻再看,又覺得都不好,索性再挑。 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的時間,李定宸別的事情都沒干,只在孩子哭的時候分過去幾分注意力,還親自把了一次尿,其他時候都在專心致志的翻辭典,然而選擇困難癥發(fā)作,最后也沒挑到合心意的字。 最后只能將自己挑出來的兩頁紙交給李元,“明日就送去禮部和欽天監(jiān)卜算擇吉?!?/br> 這樣應(yīng)該能刪掉大半,然后再讓皇后挑一個。 交亥時時越羅又醒了一次,這回瞧著精神就好多了,只是臉上還是沒有血色,須得慢慢補(bǔ)回來。李定宸讓人送了膳食過來,陪著她用。 越羅見他端了碗,就皺眉問,“陛下還沒用膳?” “用過了,陪你再吃一點(diǎn)?!崩疃ㄥ泛Φ?。 越羅不由抿唇微笑。雖然孩子身邊安排了兩個乳母,不需要她這個做母親的喂養(yǎng),月子里不需要一味的吃那少油少鹽又下奶的湯水,但畢竟是女子補(bǔ)身子的東西,不合李定宸的口味。 不過他孕中就時常陪著越羅吃飯,兩人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反正這些東西吃了未必有好處,但卻肯定沒有壞處,既是他自己的意思,越羅便點(diǎn)頭道,“也好。好教陛下知道,這天下女子生養(yǎng)孩子的苦處,也知道太后娘娘的一片用心。” “我看你們才像是親母女,彼此都想著呢?!崩疃ㄥ反蛉さ?。 越羅微微一愣,問,“太后娘娘來過了?” 李定宸點(diǎn)頭,“來過了,見你睡著,只說不必驚擾,看了孩子就回去了。說是明日再來?!?/br> 這幾個月里,婆媳相處融洽,越羅也沒做出誠惶誠恐的樣子來,含笑道,“那就明日再說話?!庇謫柪疃ㄥ罚皩幍虏扇巳チ??” “這是自然,張德親自去的。來回話的時候你睡著,殿中省那邊兒還有許多折子沒批呢,我就讓他先去了?!崩疃ㄥ窌绻さ檬掷碇睔鈮?,道,“夫人明日就進(jìn)宮,朕特許她在宮中住幾日,照看一下你。至于其他人,只怕得等出月子才能見。” 其他人不是外男就是未成親的大姑娘,即便是在民間,生孩子的喜事也沒他們什么事,全由婦人們cao持。 說了兩句話,越羅又沒精神了,一頓飯沒吃完便開始困倦,最后草草吃了幾口,便命人收拾了躺下。李定宸見狀心中暗悔,她現(xiàn)在就該養(yǎng)著,這些勞神的事情就該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這樣想著,就出門低聲吩咐周姑姑,這一個月里,有什么事先往自己這里報(bào),別驚擾了皇后。 交代完,他回到屋里,在靜室之中看著熟睡中的妻子,只覺得心中一片安寧,不由打了個呵欠,也有些困了。 讓人送了水,洗漱之后,李定宸就躺在了越羅身邊。這動靜驚醒了越羅,她迷迷瞪瞪的睜開眼,看到是李定宸,便又安心的睡了過去。又過了不知多久,忽然意識到不對勁,驚醒過來,伸手去推他,“陛下怎么在這里睡了?” 因?yàn)樘鞖饫?,怕搬來搬去反而著涼,所以就直接將產(chǎn)房收拾出來,讓她在這里坐月子。正好這邊埋了地龍,燒起火來滿室暖熱,倒比別處要好些。 但這畢竟是產(chǎn)房,生產(chǎn)的時候李定宸陪著也就罷了,坐月子按理是該分房的,那規(guī)矩大的人家,連面都不能見,非得熬過一個月。 李定宸拍了拍她的背,低聲道,“怎么不能在這里睡?睡吧,別想了?!?/br> 越羅想了想,覺得他破例已經(jīng)不少,也不差這一次,便也不理會,閉眼睡了過去。 結(jié)果第二日,就讓兩位親娘看見了。 越羅生產(chǎn)之后體虛,需要大量的睡眠。李定宸同樣擔(dān)驚受怕了一天,后來又一直驚喜交加,情緒緊繃著,放松下來之后,也十分疲憊,陷入了深眠之中。 哪知江太后和寧德伯夫人兩位當(dāng)娘的心里不放心小夫妻,怕他們頭一回做父母有不周到之處,天一亮就趕過來,結(jié)果反把李定宸給堵在了屋里。這下就算想遮掩,也沒辦法了。 李定宸倒是無所謂,大大方方的打了招呼之后,就離開了。雖然今日輟朝,但折子還是要批的。再說,皇子誕生,朝中也還有頒賞、大赦等儀制需要商定,接下來又是洗三、滿月,百日禮,這些都完了,還得祭告太廟,全都要開始準(zhǔn)備起來。 留下越羅一個人面對兩位面色各異的母親,心中叫苦。 第72章 一聲驚雷 江太后和寧德伯夫人雖然是親家,但這天家的親戚與別家不同,講的是君臣之份,因此兩人著實(shí)沒什么往來,只在各種大典上見過面,私下里話都沒說過。 這會兒兩人端坐在殿中,沒人面前一盞香茶,陷入了迷之沉默。 寧德侯夫人心里是又驚又喜又怕又慌。 喜的是皇帝與女兒琴瑟和鳴,如今又有了小皇子,在宮中地位穩(wěn)固。驚的是皇帝對女兒如此親近,竟連太后面前也不避諱?;诺氖鞘虑檫€吧誒太后撞破了,怕的是婆媳之間生了嫌隙。 其實(shí)要說起來呢,就算是帝后,至高至尊,那也是夫妻,私底下相處大可不必總遵循國禮。寧德侯夫人也不是那不通情達(dá)理的人。可當(dāng)著婆婆的面,總該收斂些。哪個當(dāng)娘的愿意兒子被媳婦籠絡(luò)了去呢?即使她貴為太后。 這會兒江太后沉著臉不說話,她這心里就更擔(dān)憂了。 其實(shí)江太后是在尷尬。 她早知道自己這個兒子不靠譜,但怎么辦?打不得罵不得,也就懶得管他了。好歹越羅看著他,面子上過得去就是。 結(jié)果呢?這媳婦還在月子里,身體虛弱沒工夫看著他,他當(dāng)著著丈母娘的面也半點(diǎn)都不知道避諱! 讓外頭知道皇帝這般荒唐,還有什么好話? 兩人都是各懷心事,誰也沒有開口打破寂靜,直到越羅那邊兒換好了衣裳,收拾完畢,讓人來請她們進(jìn)去,氣氛才變得好了一些。其實(shí)按理該是越羅出去見人,但她在月子里,這會兒床都不能下,也只能事急從權(quán)。 寧德侯夫人一進(jìn)屋,見女兒身上穿著厚衣裳,蓋著錦被,頭上帶著兔毛抹額,看臉色有些蒼白,精神卻還算好,正靠在床頭笑盈盈的看著自己,眼圈兒立刻就紅了。 好歹強(qiáng)壓著情緒行了禮,江太后先開口寒暄了兩句,跟著奶娘到旁邊的小間里看孩子去了,她才往前湊了湊,低聲道,“娘娘如今也是做母親的人了。” 一開口,聲音就有些哽咽。她又連忙住了聲,緩了緩情緒,才慢慢道,“你一向心有成算,我這當(dāng)娘的也沒什么可囑咐的,只望你在宮里一切都好?!?/br> 越羅點(diǎn)點(diǎn)頭,道,“皇上說特許母親留在宮中小住幾日,也看看我和孩子。母親且莫傷懷,咱們有話也可以慢慢說。” 寧德侯夫人慢慢點(diǎn)頭,情緒也徹底平復(fù)下來了,然后才仔細(xì)詢問越羅生產(chǎn)時的情形。 這個越羅說不上來,都是小福和周姑姑在一旁補(bǔ)充。好在不算兇險(xiǎn),寧德侯夫人也就慢慢放下了心,看著她的臉色道,“娘娘臉上沒什么血色,還是喝補(bǔ)湯最好。你從前就最愛喝我熬的湯,待會兒我去廚房瞧瞧,讓人照著做了來?!?/br> 她沒說自己動手的話,宮里規(guī)矩大,帝后入口的東西不是誰都能碰的,送上來還要讓嘗菜的內(nèi)侍先吃一口。 那邊江太后抱著孩子,喜歡得不愿意放手。 剛出生的小孩子是一天一個樣,昨兒還皺皺巴巴的,今日皮膚就展開了,也沒那么黑,只是渾身還是通紅的。眼睛也睜開了,又圓又大,像兩粒黑葡萄,只是眼神霧蒙蒙的,不甚清明。 看著就讓人心里軟和。 直到孩子餓了要吃的,她才戀戀不舍的把人交給奶娘。出來之后還問越羅,“陛下可說看取什么名字?” “還說呢,”越羅一臉無奈,“取了兩張紙的名字,決定不下,先送到禮部和欽天監(jiān)去擇吉了,想來是要從剩下的里頭挑?!?/br> “這叫什么事?”江太后立刻皺眉。 她臉上的神色太明顯了,偏偏又不愿意主動開口,看得越羅好笑,她道,“不過大名倒也不必著急,慢慢來就是了。這乳名,卻還是該母后來取。” 江太后頓時意動,猶豫了片刻,還是沒舍得推辭,低著頭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說,“既然如此,他是這個月里生的,不如就叫冬生?!?/br> 皇家的孩子,即使“賤名好養(yǎng)活”,也不能真的太賤。民間稱十一月為冬月,所以這個月里出生的孩子,叫冬生、冬妹、冬哥、冬兒的都是常有的。寧德侯夫人聞言就在一旁道,“冬生好,又簡單又上口?!?/br> “那就叫冬生?!痹搅_點(diǎn)頭,轉(zhuǎn)身吩咐周姑姑道,“三歲之前,身邊伺候的人也都這么叫?!?/br> 這年頭小孩子生下來難得立得住,即便是皇宮里也不例外。讓人這么叫著,也是取個意思。三歲之后,基本上就穩(wěn)當(dāng)了??梢蚤_蒙識字,這個名字就不好再叫。 也不知道是不是取好了名字,冬生是個非常壯實(shí)的小家伙。 洗三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可以動著小胳膊去抓自己看到的東西了,也識逗,你對他說話,對他笑,親他,他都會給反應(yīng)。 于是這孩子迅速成為了整個后宮的中心,就是宮人們往來時看見了,都要多駐足看一會兒??上У氖翘鞖饫洌搅_不敢讓人把他抱出去,最多在廊下站一會兒就得回來。 冬生滿月這一天,京城里下了一場大雪。 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李定宸對冬日大雪壓垮房屋這件事非常關(guān)注,因此一入冬就傳令讓各地檢修房屋。所以這場雪雖然大,但倒是沒出什么問題。今年因?yàn)檐姺皇杖?,京里連乞丐都沒幾個,也沒有凍死人的消息。 所以進(jìn)了臘月,整個西京城都進(jìn)入了過年的氛圍之中,就連朝中官員也不免松散幾分。人人都巴望著快到小年,好放假回家過年。 然而就在這一片祥和之中,仿佛忽然一聲驚雷炸響,出了一件大事。 馬球賽上人群失控,發(fā)生了十分嚴(yán)重的踩踏事件。 因?yàn)榻四觋P(guān),京中大部分鋪?zhàn)佣缄P(guān)門歇業(yè),眾人空閑的時間自然更多,所以往城郊去看馬球賽的人也就更多了。只要不在里頭買吃食,花一個銅板就能進(jìn)去消磨一天,大部分人都負(fù)擔(dān)得起。 隨著馬球賽的發(fā)展,賽場這邊,也早不是越羅和李定宸之前看到的那樣簡陋。年初趙太后孝期里,因?yàn)榻饲蛸?,那邊索性就將所有的木質(zhì)看臺都拆了,修建成磚石的,十分結(jié)實(shí)。還特意開辟了一塊地方給入場的小販們支攤子。 又在上面搭了頂棚,能遮陽擋雨?!铋_始天氣不好,馬球賽是不開的,后來越來越熱鬧,民間也成立了各種隊(duì)伍,自行比賽,要預(yù)約場地不容易,也就不挑剔了。別說下雨,下刀子也照樣繼續(xù),倒是十分考驗(yàn)球技。 這是球場內(nèi)部,外頭從城門口到馬球場這一條路上都漸次修建起了屋舍,開著各種酒樓茶舍和鋪?zhàn)印S钟幸话嚯s耍藝人見這里人多,索性搬到這邊來。據(jù)說連勾欄院也有幾家搬過來了。 人越聚越多,十分興旺,所以這里如今已經(jīng)是京中紈绔閑漢們聚會的最好去處。 但人太多,就難以管理了,即使這里每天都有軍伍巡邏,管得十分緊,但到底還是出事了。 事情究竟是怎么發(fā)生的,這會兒還說不清楚。但總之事情十分嚴(yán)重,光是如今確定的傷者就有幾十人,只怕還死了人。收到這個消息,所有正等著過年的官員都不由苦了臉。 得,誰也別想輕松了。 越羅剛出月子,因?yàn)槭嵌欤疃ㄥ愤€是不讓她出去吹風(fēng),讓多養(yǎng)一陣。怕她閑得慌,這幾日索性將奏折搬到她這邊來批,兩人偶爾說說話,逗逗孩子,十分融洽。 這個消息甚至沒來得及寫成奏折,是薛進(jìn)親自過來稟報(bào)的。也是他今日去了軍服坊,就順便在城里轉(zhuǎn)了轉(zhuǎn),要回來時,卻收到了這個消息,便急忙來報(bào)。 李定宸驚得險(xiǎn)些畫花了一本奏折,連忙擱了筆,起身問,“究竟是怎么回事?” “具體情形還不清楚,奴婢已經(jīng)著人去打探了。想來西京府那邊很快也會送來消息?!边€有那些消息靈通的朝臣們,估計(jì)也該進(jìn)宮來商議這件事了。 李定宸點(diǎn)點(diǎn)頭,命他有消息再報(bào),這才坐回去,慢慢整理起奏折,借由這個動作平復(fù)自己的心緒。 “陛下覺得這是意外還是人為?”越羅問。 李定宸皺眉,“賽場上人太多了,變故來得太快,恐怕就是身處其中的人,也說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在那種情況下,大部分人未必愿意踩踏,但身不由己,后面的擠著前面的,一不小心就會釀成悲劇。 所以即使是人為的,也查不出來了。 就算是人為,如今也只能當(dāng)做意外來應(yīng)對?,F(xiàn)在最重要的不是事情究竟如何發(fā)生,而是如何處置此事、安撫民眾。天子腳下發(fā)生了這種事,民心不穩(wěn),皇帝就是在宮里也睡不安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