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天泰朝這一對君臣之間的龍爭虎斗,恐怕要就此拉開序幕了。 小皇帝沒有所有人想象中的那么能忍,但卻也不缺少手段。至于王霄,他在朝中經(jīng)營數(shù)十年,權(quán)勢之盛自不必提。 這一爭,朝堂局勢又會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化? …… 上一回聚集在這里的時候,王霄還只覺得下頭的人心亂了。 但這一回,便可以十分清楚的看出,人心已經(jīng)散了。原本濟濟一堂的人,現(xiàn)在分成了三五個小團體,彼此之間涇渭分明。而王霄放眼一看,便知道其中有幾人甚至沒來。 其實端看這個局面,就知道結(jié)局會如何了。王黨勢大,但在朝中也答不到一手遮天的局面,小皇帝年紀漸長,本來就有好些人生出了扶持之意,如今見他行事有度,進退有據(jù),便更可放心的靠過去了。 旁人還說不出什么來。身為臣子,為君王分憂是理所應(yīng)當,怎么能算倒戈呢? 沒來的人固然可恨,但留在這里的人,又何嘗不是各懷心思?王霄浸yin官場多年,他們那點兒小心思,不說明察秋毫,但多少能看透一點。但面上卻什么都不露出來,只端著茶杯,細細品味。 等眾人你一言我一語,亂糟糟的將他們的意思都說完之后,他才慢條斯理的放下茶杯,“你們?nèi)缃褚捕加凶约旱南敕?,只管去做便是。老夫只有一句話囑咐:你們是朝廷的官員,更是這天下萬民的官員!” 眾人不管聽沒聽懂,心里怎么想,都點頭應(yīng)是。 王霄便直接讓他們散了,然后囑咐管家,從今日起,家中不再接待外客。 …… 早朝才結(jié)束,消息就已經(jīng)傳到了后宮,越羅聽傳話的小內(nèi)侍說完,便立刻起身,“去永和宮!” 她到的時候,江太后也才從萬年宮回來。本來要著人去請皇帝,越羅一來,也只能暫且放下,先讓她進去了。 越羅一進門,就讓人拿了蒲團來跪下。 江太后眉頭一皺,顯然對她的做法不滿,“你是來給陛下說項的?” 越羅道,“兒臣是來替陛下請罪的。” “若要請罪,他自己不會來?”江太后哼了一聲,“何況這幾日你跟皇帝在鬧什么,真當哀家不知?你倒是實心實意,就是吵架了也還記得要替他說話?!?/br> 說到最后這一句,語氣就放緩了下來。無論如何,皇后替皇帝考慮,也是江太后樂意看到的局面。 心下本來因為越羅的自作主張有些不快,這會兒倒是冷靜下來了。 她自然明白皇后的意思,知道她之前經(jīng)常罰跪,又覺得太后罰皇帝跪著不妥,就索性自己來替了??蛇@哪里是一回事?她又不是當真嚴酷到喜歡罰人跪著,只不過皇帝犯了錯,想用這種辦法讓他反省罷了,換個人來算什么? 越羅低頭道,“夫妻本是一體,兒臣自然要與陛下一同承擔。” “罷了。”江太后嘆了一口氣,“起來吧。傳出去讓人知道了,還以為哀家對你這個兒媳婦不滿意。你既然這么提醒了,哀家自然知道該怎么做。” “兒臣知道娘娘一片為陛下的心,只是這一步,早晚都是要走的。如今走了不算早,再過十年去走也不算晚,兒臣相信,陛下心里必定已經(jīng)有了打算。”越羅說到這里,停頓下來,抬頭看向江太后,“陛下需要的,是兩位娘娘的支持?!?/br> 未盡之意十分明白:就算不能支持,也別扯后腿??! 總是因為朝上的事情讓陛下罰跪,看在外頭的人眼里算怎么回事? 江太后心頭一跳,那一點怒意才剛升起來,就被后怕壓了下去。她只想著讓皇帝不要莽撞,謀定而后動。但這般作為看在別人眼里,只會覺得她是要壓著皇帝,不讓他出頭。那皇帝自己心里又會怎么想? 天長日久如此,“母子生隙”這四個字,不是真的也是真的了。 她定定的看了越羅一會兒,見她低眉順目跪在原地,仿佛剛才的一切知識自己的錯覺,心下漸漸生出一種復雜難言的滋味。江太后往旁邊的枕頭上一靠,揉了揉太陽xue,“哀家老了……也罷,這些事,由得你們自個兒折騰。” 又朝她擺擺手,“去吧。哀家今日累得很,精神不濟,想歇會兒。” “是。便是為了陛下,也請娘娘保重自身?!痹搅_磕了個頭,才起身退出去了。 她在永和宮門口站了一會兒,覺得江太后最后那番舉動頗有深意,但一時也顧不上,只能搖搖頭,暫且將之壓了下去。 江太后身子不適只是個借口,但第二日就有人來報,說是萬年宮趙太后昨兒夜里受了涼,身上有些發(fā)熱,已經(jīng)請了太醫(yī)。越羅聽到這個消息嚇了一跳,連忙收拾了往萬年宮去。 太醫(yī)已經(jīng)開了藥,越羅到時,趙太后正靠在軟枕上,由江太后服侍喝藥??瓷先ッ嫔n白,病容憔悴,見了人也沒多少精神說話。越羅在旁邊坐了一刻,李定宸也來了。 已經(jīng)有好些時日沒見面的夫妻兩個對視一眼,然后默契的別開視線。李定宸叫了太醫(yī),細細詢問了病癥,又命他們留在萬年宮侍疾,日夜待召,又跟強打精神的趙太后說了幾句話,安撫一番,這才離開。 越羅奉趙太后之命送他出門。 她知道趙太后的意思,是讓兩人趁此機會服個軟,也就和好了。只是這會兒沒有這樣的心情,也就只低頭不言。直到出了萬年宮,肩輿在外頭等著,李定宸才停下腳步,看向她,“趙娘娘這里,皇后多看顧一二?!?/br> 然后就干脆利落的走了。越羅目送肩輿遠去,心底才生出幾分悵然來。 這樣的李定宸,竟是陌生得很。 想到往后便要這般漸行漸遠,偏偏還是自己自作自受,心下漸漸泛出一股苦澀的滋味。 只是眼下的事,也容不得她多想這些了。 跟先帝繼位之后才入宮誕下皇子的江太后不同,趙太后與宣宗皇帝是少年夫妻,轉(zhuǎn)過年就五十歲了。在這個時代,這個年紀已經(jīng)算得上是高齡,加之她本來身體就弱些,多年宮廷生涯又過得并不如意,漸漸就養(yǎng)成了一身病灶。 但從前也都只是些頭疼腦熱的小毛病,吃幾服藥就好了。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李定宸成親之后,趙太后心里的擔子漸漸放下大半,這一回的病卻是來勢洶洶,高熱數(shù)日不退,連帶著其他的毛病也跟著顯了出來,竟是一病不起。 第49章 暗流涌動 臨近年關(guān),但因趙太后病重,宮中并無多少熱鬧的氣氛。越羅連過年籌備的工作都交給了下頭的人,自己每日守在萬年宮。就連李定宸都安分了許多,暫且將其他事都擱下,每日下了朝就過來。 然而即便如此,病情仍舊不見多少起色,趙太后整個人也幾乎是rou眼可見的消瘦了下去。 所有人心里都已經(jīng)有了預感,只怕這次是難以挺過去了。但誰都沒有開口,就連太醫(yī)也只是含糊其辭,并不給個準確的說法。 這一日,趙太后精神略好些,多喝了半碗粥,拉著他們手一個一個的囑咐過去。 先是江太后,“你別的都好,就只這要強的性子……也該收斂些了。如今孩子大了,往后也要親政,你合該放下這些事,好生頤養(yǎng)。別的讓他們年輕人忙去。” 江太后的眼淚已經(jīng)掉下來了,“等jiejie好起來,讓皇帝將郊外的行宮收拾出來,咱們姐妹兩個住到那邊去,眼不見心不煩,可好?” “好?!壁w太后并不反駁,微笑著應(yīng)了,卻讓江太后眼淚流得更兇。 而趙太后已經(jīng)看向越羅,“好孩子,陛下身邊有你,哀家也就放心了。如今第一要緊的,是早日為皇家開枝散葉,誕下皇儲。” “兒臣謹記娘娘教誨?!痹搅_紅了眼圈兒,捏著帕子道。 最后她才拉著李定宸,把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遍,面上露出幾分遺憾,“哀家只怕是看不見陛下親政的那一天了?!?/br> 雖然人人都知道她這番話有交代遺言之意,但聽到這句話,還是都忍不住鼻子一酸,滾下淚來。李定宸尤為難過,“娘娘快別這么說,不過是一點小風寒罷了,很快就好的。您還要看著我和阿羅的孩子出生,含飴弄孫呢?!?/br> “莫說傻話。”趙太后拍了拍他的手背,“哀家知道你們忌諱什么,但生老病死,天道有常,哀家的時候到了,要去下頭見先帝,這是喜事,何必哀傷?” 又叮囑李定宸,“陛下近來行事頗有章法,但要切記不可急躁,事緩則圓,朝中大事樁樁件件都牽連著天下萬民,斷不可輕忽了。” “是。”李定宸點頭答應(yīng)。 趙太后說完了這些,就閉上了眼睛,面上露出疲色。 越羅扶她躺了下去,幾人悄悄從內(nèi)室退出來,彼此對視,眼中都多了一抹憂色。即便不想承認,但趙太后只怕沒有多少日子了。片刻后,江太后先開口道,“后面的事……也該準備起來了?!?/br> 李定宸聞言面色一變,一言不發(fā)提腳就走。 越羅知道這件事上他只怕不會開口,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因此留下來跟江太后商量。說完之后,江太后見她一直往門外看,這才擺手道,“跟上去看看吧?;实蹚男【托能?,趙娘娘待他又好,怕是……見不得這樣的事?!?/br> 越羅是在萬年宮后面的院子里找到李定宸的,他躲在隱蔽的角落里,被周圍繁茂的花木遮得很好,險些就錯了過去。 走進去才發(fā)現(xiàn),這里擺了一套石質(zhì)的桌椅。 李定宸正在盯著一棵樹出神,聽見腳步聲,也不回頭,只是開口道,“朕小時候,不想上課了就躲在這里。只有趙娘娘能找來,找到了也假裝不知道,還偷偷給朕送食物和水。江娘娘雖是生母,但對朕一向嚴苛,趙娘娘卻溫柔可親,耐心包容。她比誰都希望朕成為一代明君,卻偏偏從不拘束朕?!?/br> 說到最后,他的聲音微微哽咽,便停了下來。 越羅走到他身后,忍不住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她知道他現(xiàn)在很難過,但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找不出來,只能以此聊做安慰。 李定宸忽然轉(zhuǎn)過頭來,抱住她的腰,將頭埋進了她的懷里。 越羅一驚,下意識的想要掙開,但下一瞬這個動作就頓住了。她能夠察覺到,抱著自己的李定宸身體微微顫抖,發(fā)出細細的嗚咽聲,這是在——哭。 抬起的手僵了片刻,落在了李定宸頭上,一下一下輕輕的摩挲著,另一只手拍撫著他的背,給他順氣。 一開始李定宸只是無聲的啜泣,只偶爾泄露出一點聲響,到后來就變成了小聲的哭泣。越羅厚厚的冬裝都被淚水浸透,潮濕的觸感直透皮膚。 他那么難過,但自己卻無能為力。 這是越羅第一次清晰的意識到,這世上有很多事,不論你有多大的能力,都無計可施。 生死無常,便是帝王也不能左右。 但哭過了,擺在那里的事情也還是要去面對。 天泰八年十一月十八日,皇帝下詔,命宗室命婦入宮侍疾。 說是侍疾,其實就是越羅領(lǐng)著她們在萬年宮外坐著罷了,并不需要她們真的去做什么。不過人一多事就雜,又是在數(shù)九寒天,因著趙太后病重許多事都一律從簡,自然是比不得在家中舒適。 但沒有人抱怨,所有人都擺出一張端莊肅穆的臉。因為到這一步,她們都知道,趙太后只是在熬時間了,沒有誰會在這個時候觸霉頭。再說,這件事對接下來的局勢也有可能影響,有心人也該開始種種安排和行動了。 這日越羅回到長安宮,進了門,就見周姑姑已經(jīng)候在這里,顯然是有事要稟報。 她一邊讓身邊的人伺候著將外面的大衣服脫下來,洗手凈面,一邊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是那個王桂枝。”周姑姑道,“此事不便讓人知曉,因此奴婢沒把消息送到萬年宮去?!袢账趯m中見了個人,是二王妃身邊的丫頭。做得很隱秘,若非一直讓人盯著,只怕難以發(fā)現(xiàn)?!?/br> 越羅這段時間忙得一團亂,已經(jīng)快把王桂枝這個人扔到爪哇國去了,這會兒聽周姑姑提起,頓了一下才想起來,“是她?” 她雖是早就猜到王桂枝背后應(yīng)該有人,但真的確定了,卻還是有些驚訝。想了想,問周姑姑,“可聽見她們說什么了?” “兩人站的地方空曠,不便接近,為免打草驚蛇,跟著的人只遠遠的看了,她雖是會一點唇語,但離得太遠,只辨認出零星的幾個詞,主子,父親,王妃?!敝芄霉玫?。 越羅揉了揉額頭,“那也罷了,繼續(xù)讓人盯著吧?!?/br> 周姑姑應(yīng)了是,悄悄退下。 越羅靠在枕頭上,漫無邊際的想著這件事。宮中這些年來一直疏于管束,有別處送進來的探子也正常。不管王桂枝是誰的人,她在李定宸面前檢舉那件事,想必也是背后的人授意。那么對方的目的又是什么? 逼他跟王霄對立起來?越羅搖頭,李定宸又不傻,謀定而后動的道理總是知道的,不至于一個女人隨意攛掇便亂了方寸。 不過,這召宗室入宮,竟能釣出這些牛鬼蛇神,也是越羅沒想到的。 盯著他們,讓他們借這個機會動一動,或許會有別的收獲。便是沒什么結(jié)果,能夠?qū)e人埋在宮中的釘子拔起來,總是好事。 這么一想,便又打起了精神,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還真陸陸續(xù)續(xù)牽扯出了好些宮人內(nèi)侍,真可謂是拔出蘿卜帶出泥,這宮中,竟是大半都被外頭的人滲透了。 直到靠近年關(guān)時,這些人的活動才漸漸減少。而此刻,越羅手中已經(jīng)有了一張十分細致的名單,她在這名單上略坐增減,便是明年為太后祈福放出宮去的那一批人了。 只不過此刻這名單還收在長安宮,除了少數(shù)幾個人之外,無人知曉。 或許是進宮侍疾的人多,有了人氣,讓萬年宮也顯得熱鬧了許多,趙太后的身體竟?jié)u漸有好轉(zhuǎn)的態(tài)勢,雖然精神還是很短,而且不怎么能下床走動,但到底是好事。 等開了年,熬過這個春天,自然只會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