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節(jié)
做父親的第一次意識到,兒子長大了。 飯臺上有幾分鐘的安靜。 郭宰認(rèn)為事情嚴(yán)肅,說話時已放下碗筷,不吃不動。郭父陷入各種思緒里,同樣不吃不動。 獨獨蘭姐,施施然看電視,吃著飯,郭父沒幫忙夾菜,她就自己夾,有滋有味。全副事不關(guān)己的局外人姿態(tài)。 電視節(jié)目里,主播正在報道郭父剛才提及的新聞:“前律政司司長表示,終審法院6年前錯誤理解《基本法》條文,導(dǎo)致近年來大量內(nèi)地孕婦來港產(chǎn)子。有政界人士提出政府可以要求終審法院翻案,亦有法律人士反對……本地多個組織建議政府能優(yōu)先保障本地孕婦享受妥善且優(yōu)先的資源服務(wù)……” 沉默良久,郭父終于再度開腔:“你這個看法只代表你自己?!?/br> 語氣已經(jīng)緩了下來,略略苦口婆心道:“不代表是她的意見。你知道一年有多少內(nèi)地孕婦過來生孩子嗎?私家醫(yī)院接產(chǎn)接到手軟。你以為他們?yōu)榱耸裁??都是為了孩子,為了孩子一落地就拿香港身份,享受香港福利……?/br> “我不認(rèn)為香港福利好?!惫状驍嗨?。 郭父啞了啞,又沒好氣:“現(xiàn)在叫你拿香港和加拿大澳洲北歐比咩?和內(nèi)地比而已。和內(nèi)地比,香港分分鐘贏幾個馬位。你懂不懂?” 郭宰不出聲了,但態(tài)度上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眼睛望著飯臺,嘴唇輕抿,鹽油不進(jìn)。 郭父忽然覺得,這衰仔遺傳了他阿媽的脾性,一旦決定了,就特別不講情義。比如他當(dāng)年偷偷離開,就跟他阿媽當(dāng)年要走的一樣,完全不顧及他這個父親這個丈夫的心情。 念及郭母,郭父又有半晌的無言。 僵持下,最后郭父投降:“算,我不跟你爭了,反正孩子不是由我和你來生的。正如你所講,要跟她商量,那你不妨問問她,聽聽她的想法。另外,孩子放不放我這里是一回事,你們來不來香港生,把不把握時機,是另一回事?!?/br> 說完,他動筷給蘭姐夾菜,再自己吃飯。 電視節(jié)目的報道轉(zhuǎn)為播報維園花市的盛況,郭父拿筷子敲敲碟子,催郭宰:“快吃,吃完去逛花市。” 飯后,蘭姐躺在沙發(fā),拿牙簽剔著牙看電視。郭宰隨郭父去維園。 維園人頭涌涌,燈火通明,不論攤主抑或買客,個個臉上喜氣洋洋。來年豬年,現(xiàn)場不時有攤主高呼:“送狗迎豬!豬籠入水!豬圓屋潤!” 而首首耳熟能詳?shù)馁R年歌此起彼伏,氣氛虛陷,想置身之外很難。 郭父逛了半天,都沒找到合心水的桃花。不是嫌這家的花苞不夠多,就是嫌那家的叫價太高。沒有桃花的年不叫年,他不死心,從東逛到西,買不到不罷休。 郭宰跟在他身后,心不在焉,無所事事,還犯餓了。 眾多攤檔里有少數(shù)熟食小店,他趁郭父跟攤主砍價的空檔,買了份魚蛋牛雜,站一邊安靜地吃,順便自拍,給程心發(fā)去一條彩信,留言賣慘: 晚飯無吃飽,你老公好可憐。:( :( “郭宰?”有人上前招呼,郭宰收好手機,望向?qū)Ψ健?/br> 是李嘉仟同學(xué)。 她系著一條紅圍巾,戴著紅手套,站在正前方,喜慶搶眼。 郭宰友好地點點頭。 李嘉仟眼睛閃亮亮地看著他,笑問:“你來買年花?今年在香港過年嗎?” 郭宰嘴里還有魚蛋,“唔”了聲當(dāng)回答。 李嘉仟見他吃著東西不方便說話,便不問話了。她往他稍稍站近一些,自方自語道:“我也是跟阿爸阿媽過來買年花的,今年經(jīng)濟好了一點,連年花的價格都貴過舊年了。” 郭宰沒什么說的,又一聲“唔”應(yīng)過去。 通道上人來人往,她系著紅圍巾,他系著灰圍巾,站在一起,一高一低,旁人以為他們要么情侶要么兄妹。 李嘉仟的目光不離郭宰,他兩邊腮幫塞滿食物的樣子像蒼鼠般可愛,而下巴蓄了薄薄一層小胡茬,給人穩(wěn)重之感,又十足的男人。 她眼里笑意更濃,問:“你無吃晚飯?” 郭宰朝她合著嘴笑笑。 “要留胡子嗎?” “唔?!?/br> “你留這種胡子,挺好看的?!?/br> 郭宰又笑笑。 李嘉仟指指自己的嘴角,提醒他:“你這里,臟了。” 郭宰拿拇指腹擦了擦。 這動作,看得李嘉仟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匆匆低下臉,摸出一包紙巾,遞他一塊。 郭宰接過,好好擦了一遍,嘴里的東西也全咽下肚了,開聲說:“多謝?!?/br> “不用客氣?!?/br> 將快餐盒扔進(jìn)隔壁的垃圾桶,望向郭父那邊,他正掏錢給攤主,估計談成了。 “我先走了?!惫紫蚶罴吻绖e完,小跑著回去。 郭父一見他,馬上指指地上某株桃花,生怕被人搶了似的。 郭宰將它扛上肩膀。桃花的樹桿上不僅有樹枝梗,硌人,還有泥。他旋了旋桿身,調(diào)了調(diào)位置,確認(rèn)不硌肩膀了,不碰他的圍巾了,才了事。 可他這么一整,扛在肩后的枝葉跟著轉(zhuǎn)動,有長有短甩啊甩,扎到后面的人了。 “??!”中招的李嘉仟捂著鼻子,低呼一聲。 郭宰回頭,見又是她,連忙道歉:“對不住,我不知道你在后面?!?/br> 邊說邊放下桃花。 李嘉仟低著臉,搖搖頭,捂著鼻子的手不放。 郭宰有點慌:“刮傷了?” 本來向前走遠(yuǎn)幾步的郭父調(diào)頭回來,認(rèn)出李嘉仟,霎時就緊張了:“衰仔你走路不帶眼!李小姐你無事吧?嚴(yán)不嚴(yán)重?我?guī)湍憬邪总???/br> 郭宰:“……” 李嘉仟抬起臉,放下手,可見鼻梁處有一道明顯刮損的紅痕。不過她沒有生氣,還體貼地說:“不關(guān)郭宰事,是我走路不帶眼才對。很小事?!?/br> 郭父訕笑,趁機寒暄起來。 得知李嘉仟父母也在維園,郭父說:“我們已經(jīng)買完年花了,打算去前面吃糖水,李小姐不介意的話,一起?” 郭宰問:“無端端吃什么糖水?” 郭父一手肘懟過去,力度不輕。 李嘉仟紅著臉點頭,并表示要叫上父母。 哦,叫上她爸媽,那還行,郭宰這才有興趣。 之后,糖水店,靠窗的一張圓臺,坐著郭宰倆父子與李嘉仟一家三口。 李嘉仟的阿爸李培將郭宰端詳一遍,不免感嘆:“是我越來越老,越老越矮的原因嗎?怎么覺得你越來越高大結(jié)實了?” 郭宰對這位長輩頗為尊敬,被他夸獎,難為情地笑笑。 李培對身邊的妻子說:“就是他,我之前跟你提起過的,在鄉(xiāng)下前鋒小學(xué)的校友。他字寫得很好?!?/br> 李母自見面起,就一直保持慈祥的笑,她看著郭宰回答丈夫的話:“他人也長得非常好看,一表人才?!?/br> 郭宰第一次見李母,謙虛地點頭道謝。 李培挺有興致地向他介紹:“嘉仟的mama也是豐城人,我在鄉(xiāng)下結(jié)的婚,之后生活有保障了,才申請她來香港落腳,生了嘉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