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郭宰認為父親是深愛母親，行為才如此親密。

    如今，他分不清父親是同樣深愛眼前這個女人，抑或只是向來這樣照顧女人。

    “喂！”

    對面的蘭姐無端大喝一聲，出神的郭宰無疑嚇了嚇，惶惶然抬眼看她。

    蘭姐拿筷子用力敲打飯臺上的菜盤，瞪著他惡聲惡氣道：“現(xiàn)在是不是不給你吃？飯臺上無其他菜嗎？只顧低頭扒白飯算什么！比臉色我看？我虐待你了嗎！”

    她越說越兇，似乎恨不得一筷子掃去郭宰的臉，轉頭又敲著飯臺對郭父厲聲質問：“我現(xiàn)在虐待你兒子了嗎？我不準他吃菜只給他吃白飯嗎？我給他氣受了嗎！你看看他擺的嘴臉給誰看？厲害了郭勝，你兒子才來幾天，就學會給臉色我看了！”

    郭父連忙放下碗筷輕拍她肩膀安撫：“無無無，你想多了。他吃得慢而已。吃飯不要動氣，影響消化啊……”

    他重拾筷子給蘭姐夾去好幾樣菜，又遞杯給她，勸她喝水下火。

    郭宰不聲不響，垂下臉繼續(xù)扒飯，偶爾夾一小筷離自己最近的那盤菜心。

    郭父哄完蘭姐，給郭宰夾去一只雞翼，淺笑道：“你不要只吃菜，要多吃rou。這瑞士雞翼是蘭姐親手煮的?！?/br>
    郭宰望著碗里醬油色的雞翼，不覺反胃。

    以前他不介意吃阿爸的口水尾，現(xiàn)在介意至極。

    在這里困了兩個多月，他見過阿爸用蘭姐的杯喝水，用自己的筷子喂蘭姐，蘭姐吃剩的蘋果橙什么，他毫不猶豫接過去放自己嘴里……

    一頓晚飯，郭宰就著最近的那盤菜心扒完兩碗白飯，將郭父夾來的雞翼留在碗底。

    夜里，他側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的一角天空發(fā)呆，冷氣機的聲音轟轟轟響，與他做伴。

    忽然房門被悄然推開，郭宰縮了縮腳，背對門口。

    有人在他床邊坐下，嘆氣，自言自語。

    “宰仔，睡了嗎？沒睡吧？唉……我知你怪阿爸，怪阿爸和阿媽離婚。不過講到底，是你阿媽堅決要離而已，我有挽留過的。她不肯接受蘭姐，我都無辦法。或者你們不喜歡蘭姐，但她對阿爸來講很重要。無她就無我，無我就無你?！?/br>
    郭宰一動不動，連眼珠都保持靜止，努力發(fā)揮左耳入右耳出的功效。

    郭父低低講述：“你在鄉(xiāng)下年年清明都去拜山，拜你死鬼阿嫲同兩個死鬼伯父，你又知不知道兩個伯父怎樣死的？都是在逃來香港的途中無的，如果不是有同鄉(xiāng)同行，估計連落葉歸根都難。所以阿爸能夠來到香港，在香港生活下去，有樓住，有鋪養(yǎng)，真的很難得。而這一切都離不開蘭姐。你別看她脾氣差，對人呼呼喝喝，其實她心地不壞的。你看，今日你拿到行街紙，她就親自下廚幫你慶祝，她有風濕的，手腳不靈活，幾難得?！?/br>
    “況且阿爸費了很多很多口水，蘭姐才肯接受你。你阿媽看她不順眼，你以為她看你阿媽就順眼？不要斗氣了，不要白費阿爸的一番心血，不要白費蘭姐對你的包容，開開心心相處下去，不會很難的。好不好？”

    郭宰好比一尊石像，連呼吸聲都沒有。

    郭父默了默，沒等來回應，便下決定似的：“算了算了！大人的事，講再多你都不會明白。你也不用明白，不用管，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不要頂撞，不要反骨就得了?！?/br>
    郭父站起來走去門口，仍在說：“你有行街紙傍身，過兩日我?guī)闳ハ蔡??！?/br>
    開門準備走，一直安靜的兒子卻開腔了。

    問：“我可以打個電話嗎？”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生物鐘嚴重顛倒，導致更新很晚，正在努力修復中……

    第99章 第 99 章

    郭宰問：“我可以打個電話嗎？”

    郭父回頭看兒子。

    小小的房間沒有亮燈，灰灰暗暗，兒子的臉容并不清晰，但他的眼睛像極他的母親，單憑一點點窗外折射進來的光，就會發(fā)閃發(fā)亮。

    郭父：“打去哪？”

    郭宰：“鄉(xiāng)下?！?/br>
    郭父斷定兒子是要給母親打電話，道：“你等等。”

    他出去客廳，將電話座機拆了下來，捧到郭宰房間給插上電話線，試了試話筒，再交代：“蘭姐睡了，易醒，你講電話小聲點。我也去睡了，你不要聊到太夜。”

    郭宰沒料到郭父會直接將座機搬進他房間，雖然出發(fā)點是為了不要吵到蘭姐，但他覺得這樣挺好，很好。

    小心翼翼拔打那串號碼，多拔一個數(shù)字，距離就縮短幾分，心底的雀躍亦幾何級上升。

    拔完后話筒里匆匆“嘟嘟”兩聲，線就斷了。

    郭宰愕然，又拔了一次，還是斷線。

    他有些亂了，幾個懷疑掠過腦海，后背微微滲汗，手指愣在數(shù)字鍵盤上舉棋不定。

    幸好一個激靈之后他反應過來，頂！忘了加86和區(qū)號呀。

    謹謹慎慎邊默念邊重新拔號，這一回線路通了。

    郭宰抖了抖身上的睡衣，抖掉一身虛熱。

    沒“嘟”幾下，電話就有人接起：“喂？”

    是把男人的聲音，郭宰坐直了腰，結結巴巴道：“你好，我，我找程心?！?/br>
    阿爸望望墻上的掛鐘，都幾點了還打電話找人，而且是個男的！

    他問了一句：“你哪位？”

    “我，我是郭宰?！?/br>
    阿爸愣了愣。

    “你等等。”

    郭宰聽見電話筒那端的男人朝遠處長嘶：“程心——聽電話——！”

    他莫名想笑。

    窸窸窣窣后，話筒易了手。

    “喂！哪位！”正要睡沉的程心被生生吼醒，心情不爽，以至于態(tài)度很不友好。

    “喂？”郭宰輕聲道：“是我?！?/br>
    電話那端霎時靜了，以為線路不好對方?jīng)]聽見，郭宰又低低“喂”了幾聲。

    “我聽見了?！背绦妮p嘆。

    一改先前的不耐無禮，語氣變得低柔溫和，怕會嚇跑什么似的。

    聽得郭宰踏實了不少。他問：“是不是吵醒你了？”

    “是啊，”程心不否認，笑道：“所以你最好是有什么好消息要通知我?！?/br>
    郭宰跟著笑，緩緩道：“我今日拿到行街紙了?！?/br>
    程心作驚訝狀：“真的？？”

    “真的?！?/br>
    “不過那有什么用的？”

    “我拿著它可以出去逛逛，不用再困在屋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