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拆紗布可以上學(xué)了。” 大妹的聲音軟糯微弱,仿佛犯了錯。 她左眼眉梢至臉上的粗糙傷口,有三四道縫針留下的橫痕,新長的rou芽呈光亮的梅粉色,趴在白里透紅的皮膚上,跟伏在番石榴上的蜈蚣一般可怕。 程心問:“痛不痛?” 大妹搖搖頭,問:“是不是很丑怪?” 小心翼翼的口吻,刺一般哽住了程心的喉嚨與心腔。 程心不敢停頓,硬生生將刺帶血拔出,擠出個笑容,“沒事的,剛拆紗布肯定會有疤痕,以后注意飲食,疤痕會越來越淺?!?/br> “廖醫(yī)生也這么說?!?/br> “我呢會努力賺錢,以后送你去南韓做手術(shù),保證漂亮過以前?!?/br> 旁邊的小妹:“漂亮過李嘉欣!” 大妹咧嘴傻笑,恒牙乳牙有大有小的擠一排,五官亦攏在一起,惟獨疤痕保持著僵硬沒有變形,根本不屬于人體,像外來入侵的寄生怪物。 晚上阿爸回家,看清大妹的臉后,意料之內(nèi)地又一次發(fā)怒。 他指著程心張嘴就罵:“看你干的好事!” 程心站在客廳的門檻處,低頭看著腳趾,不敢動也不打算動。 阿爸厲聲質(zhì)問:“你怎么賠程愿!” 余光之內(nèi),阿爸抬起手,又要甩巴掌了。 程心瞇起眼,微微仰臉。 “程偉!” 巴掌落下之前,有人喝住阿爸。 程心側(cè)頭望向廚房。系著圍裙的阿媽站在廚房門口瞪著阿爸,手里還握著鍋鏟。 阿爸沒看阿媽,臉部咬肌繃緊,呼吸聲跟發(fā)怒的金剛一般粗蠻。 最終期待之中的巴掌沒有落下來,而“今天不準吃飯”照舊。 他們吃飯時,程心一個人呆在門廊。 門廊不大,頭頂晾著新洗的衣服,邊上停著阿爸的摩托車,她無所事事,繞著摩托車悶來悶去。 阿嫲很快吃完飯,從客廳出來經(jīng)過門廊時,隨手遞給程心一小包梳打餅。 程心領(lǐng)了情,卻不吃,靜靜看著阿嫲一聲不哼地回到房間,然后傳出收音機廣播講故臺的對白聲音——“各位,上回講到段譽落了谷底一個地洞……” 后來阿媽叫程心去廚房吃飯,她沒去,悄悄洗過澡就回二樓睡了。 半夜,程心在床上扎醒。 房內(nèi)有暗光,眼睛卻看不見東西。周圍寂靜得猶如按了消音鍵,就連自己的哽咽都聞不見,啞得發(fā)慌。 若非哪里傳來狗吠,程心會以為自己并沒有活著。 晚上大妹小妹偷偷問她,為什么不把去南韓的方法告訴阿爸,“這樣阿爸就不會生氣了!” 去南韓算方法嗎?那純屬亡羊補牢。程心活過幾十年,明明可以幫大妹趨吉避兇,可事發(fā)之前她像個沒事人。 阿爸沒怪錯她,她無心無肺,她失職。 ——“二姐,你有沒有喜歡過人?” ——“有呀……不過人家不喜歡我?!?/br> ——“你二姐要是臉上沒疤,長大后漂亮過香港小姐,美貌與智慧并重?!?/br> ——“你怎么賠程愿!” 程心緩緩地深呼吸,卻覺得胸口越來越堵,郁氣越積越多,越想越不甘。 死寂的夜里驀然響起“啪”的一聲,有人狠狠賞了自己一個巴掌。 太久沒上學(xué)了,終于能重新背上書包,大妹早上起得很積極,連帶小妹提高了集體效益。 帶著她倆上學(xué),程心神經(jīng)質(zhì)地留意著四周,似乎全世界都是敵人。不管誰敢用怪異的目光打量大妹,她就以眼還眼,或者以身體作掩護。 她時刻處于戒備狀態(tài),累,也可怖的亢奮,像是蘊藏了無限的戰(zhàn)斗力,就看誰是粉腸撞到槍口上,等她一頓收拾! 大人,比如麗姑,識事務(wù)得多。但總有不識眼色的。 像前面那個豆丁,是誰不認識,嘴巴特別臭,一湊過來就嚷:“咦?大番薯,你長了個裂痕?。」?,是不是烤番薯時烤焦了?” “你說什么!你有種再說一遍!”程心立即指著對方,目露兇光,分分鐘要上前手撕敵人。 對方是個孩子,被瞪兩眼就認慫了。 程心跟大妹交代:“如果有人欺負你,笑話你,告訴大姐,大姐幫你出頭。” 大妹有些恐憂:“你要打架?” “打就打,沒怕過!” 或許打一架,宣泄一場,心里的憤慨怨恨會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