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團(tuán)圓點了點頭，“mama說……都是為了我好，要我忍著……只要讓這些東西鉆進(jìn)我的身體里，我就能找到爸爸了……”

    謝冬動了動自己的嘴唇，想要多問一些什么，卻猛地發(fā)現(xiàn)自己開不了口了。

    “師父，”小孩兒眼巴巴看著他，“mama不會害我的，對不對？”

    謝冬嘆了口氣，“我不知道?！?/br>
    在小孩兒傷心的目光中，他終于離開了這間屋子，還關(guān)上了門，拒絕面對對方剩下的問題。

    他看著仍舊站在外面的水月宗眾人，目光不禁冷了下來，“究竟是怎么回事？”

    這些人都聽到了剛才的對話，此時臉上的神情也是精彩紛呈。有驚訝的，也有若有所悟的。

    “原來如此。”水月宗掌門道，“欺騙我們，讓這個孩子得到本不該有的優(yōu)待的，不是他自己，是他的母親啊?！闭f著他還搖了搖頭，“我們大意了，真是個不可小覷的女人……不對，仔細(xì)想想，那個女人說不定也是被騙了?！?/br>
    “你怎么知道確實是他母親干的？他的父親又是怎么一回事？”謝冬要求他們將事情講清楚，“他的父母究竟是怎么樣的？”

    水月宗掌門與身后的長老們互看了一眼。他們嘆了口氣，從趙團(tuán)圓被接入水月宗時的情況開始，輪流講述了這個故事。

    那個自稱是趙團(tuán)圓長輩的長老，姓張，凝元巔峰，年歲已經(jīng)有兩三百，近日剛剛閉關(guān)想要結(jié)丹而失敗。趙團(tuán)圓雖說是他的晚輩，卻已經(jīng)十代開外，根本談不上有多么親厚的關(guān)系。實際上，這張長老的晚輩們已經(jīng)在外面繁衍出了一個村，趙團(tuán)圓和他的母親原本只是村里最不起來的一戶人家，甚至還經(jīng)常被村里的其他人欺負(fù)。

    “他的母親叫采荷，是個完全沒有修仙資質(zhì)的凡人。”張長老道，“我本來也沒有留意過她。直到去年我回去看望那些晚輩的時候，采荷帶著這個孩子出來，不斷磕頭，哀求我將這個孩子收下來，并一再表示這個孩子的資質(zhì)很好，入道之后肯定能夠一飛沖天。當(dāng)時她嗑得頭上都是血，我有些不忍心，便干脆將這孩子帶回了水月宗。結(jié)果他修行起來竟然真的奇快無比，僅僅一年就煉氣巔峰了，我當(dāng)時還覺得真是撿到了寶。”

    “現(xiàn)在想來，確實是我們大意了?！彼伦谡崎T嘆道，“她只是一個凡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孩子有沒有資質(zhì)？誰也沒有想到，她之所以能那般肯定地說出那話，只是因為她事先給自己的孩子灌了魔氣。”

    謝冬點了點頭。母親的情況已經(jīng)清楚了，接下來便是父親的信息了吧。

    結(jié)果水月宗眾人卻停下了話語，還在臉上透出了一種尷尬。

    “怎么？”謝冬皺眉，“他的父親，難道是什么說不得的人嗎？”

    “不不，謝掌門你別誤會，不是說不得，只是……”那張長老忙道，“只是、只是……唉，實話實說吧，我們也不知道那個男人究竟是誰，從來就沒有見過?！?/br>
    謝冬眉梢一跳。

    “采荷一輩子沒有成親。”張長老道，“當(dāng)年她還是村里的一枝花，不知多少小伙子想要給她提親，她卻一概看不上眼。后來也不知道是遇到了哪個野男人，她竟然直接就有了一個孩子！最可氣的是，那個男人后來一直都沒有出現(xiàn)。哪怕是當(dāng)年懷胎十月的時候，采荷都一直是一個人。”

    這段故事實在叫謝冬不知道如何評價，嘴角直抽，“采荷姑娘，沒說過那個男人是誰？”

    “沒有！”張長老道，“她被那個男人迷得七葷八素，做夢都想著那家伙以后還會來接她和她兒子回去，一句壞話都不肯多講，只口口聲聲說那個男的是個會飛天遁地的修士，所以成天想著讓趙團(tuán)圓也來修行。說實話吧，我懷疑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男的姓甚名誰，趙這個姓氏說不準(zhǔn)也是假的?！?/br>
    謝冬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想到趙團(tuán)圓名字中的“團(tuán)圓”二字，心情十分復(fù)雜，“所以她是覺得……給孩子灌了魔氣，修行更快了，就會更容易讓孩子遇到那個男人？”

    畢竟修士與凡人的差距就猶如天與地。這種看似愚蠢的想法，對一個凡人姑娘而言，卻是能找回那個負(fù)心漢的唯一辦法了。當(dāng)然，魔氣灌體的做法還是太為過分，也不知道那采荷姑娘當(dāng)初究竟知不知道后果。

    “我覺得，她是個凡人，應(yīng)該不懂那些?！彼伦陂L老嘆了口氣，“肯定還是另外有人在一旁引誘?！?/br>
    “想要知道究竟是誰在背后搗鬼，”謝冬道，“看來只能將采荷姑娘請過來仔細(xì)問問了?！?/br>
    此話一出，對面水月宗眾人卻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

    “又怎么了？”謝冬茫然。

    “謝掌門，實不相瞞……”那張長老搓了搓手，“采荷從小身體就不太好，后來自己生下那個孩子，沒有人照顧，更是大大損了身子。一年前，她將那孩子交給我的時候，已經(jīng)是咳嗽不止，得了重病?！?/br>
    “所以？”謝冬有了不祥的預(yù)感。

    “當(dāng)時她與我而言只是個普通的晚輩，又只求我收下這個孩子，沒有求我治她的病，我自然也不會主動施恩?！睆堥L老道，“直到半年之后，我開始認(rèn)為趙團(tuán)圓是個好苗子，才又回去，試圖將她接到山門附近好好照顧。結(jié)果那個時候，她已經(jīng)病死了。”

    謝冬回過頭，隔著窗戶看了看屋中的小孩兒。

    小孩兒還是蜷縮著，聽話地沒有亂動，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這段對話。

    “那個孩子不知道這件事?！彼伦陂L老道，“我們之前害怕影響他的修行，一直瞞著?！?/br>
    謝冬點了點頭，又皺起了眉。

    死無對證，這下麻煩了。

    第36章

    謝冬一連沉默了很久。

    好不容易得到了一點線索, 卻已經(jīng)死無對證。這么一來，別說找出當(dāng)初引誘她的那個家伙了, 就連眼前水月宗所說是不是事實，都無法確定。

    正在為難之時, 凌宗主在后面笑了笑道, “可還有遺物剩下？”

    張長老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這么問, 茫然地點了點頭。

    “只要有遺物剩下, 遺物之中總會發(fā)現(xiàn)什么蛛絲馬跡。”凌宗主告訴謝冬, “更何況死了不到一年, 凡人的魂魄還未消散。我們蓬萊派有招魂之法, 可以直接將她本人招出來問話?！?/br>
    “哦？”謝冬眼前猛地亮了, “前輩愿意幫忙？”

    “這不是幫你！”凌宗主瞥了他一眼, “與魔氣有關(guān)之事, 我們蓬萊派本來就不會放任不管。”

    謝冬笑著拱了拱手，“那就拜托了。”

    如此一來,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便十分明確。

    謝冬要楊萬書跟著那水月宗張長老, 去取張采蓮留下的遺物。凌宗主也找了兩個金丹跟著他們, 以免遇到更多的意外。

    這一趟大約要到明日才能回來。但他們還閑不下來，還有許多其他的事情要做。

    凌宗主按照方才的約定, 飛到后山, 要試著逮出靈泉眼中的魔念。

    謝冬則回到書房，花了片刻時間記錄了一下今日與其他門派結(jié)盟的事情，而后長舒了一口氣，放下紙筆, 終于有時間去看一看何修遠(yuǎn)了。

    想到何修遠(yuǎn)今日受傷的事情，他還有些生氣。他覺得大師兄實在是太老好人了。

    但生氣之余，又有些心疼。

    懷著這種復(fù)雜的心情，謝冬來到了何修遠(yuǎn)所住的那間小茅草屋。平常這個時候何修遠(yuǎn)都會在門口練劍，屋外卻不見人，大門還緊閉著。

    謝冬站在門口，吸了口氣，平復(fù)了一下情緒，敲門道，“師兄？”

    屋內(nèi)先是靜了片刻，而后又亂了片刻，接著何修遠(yuǎn)的聲音才傳了出來，“掌門師弟？”

    腳步聲響起，何修遠(yuǎn)也走到了門口，卻并沒有開門，“尋我何事？”

    謝冬覺得這樣子隔著門講話實在有些怪異，伸手又敲了敲門。

    “……我身上的魔氣還未除盡?！焙涡捱h(yuǎn)卻道。

    謝冬這才明白，自己竟然是吃了閉門羹了，一下子很有些尷尬。他就這樣在門外沉默地站了半晌，門里何修遠(yuǎn)也再沒有動靜，就這么陪他站著。

    在這尷尬的沉默中，謝冬想著剛才何修遠(yuǎn)提出的那個問題。是啊，他是來做什么的？謝冬本以為自己是來詢問何修遠(yuǎn)現(xiàn)在的情況，外加和他討論剛才發(fā)生的事情，說不定還順便教育一下讓他不要再這么老好人的。但現(xiàn)在謝冬突然覺得，其實他就想看看。

    看不了，謝冬也只能嘆一口氣道，“今兒實在是太危險了。要不是凌前輩，你怕是連自己也要被那魔焰給毀了?！?/br>
    何修遠(yuǎn)輕輕地“嗯”了一聲，“好在一切都好。”

    “好什么？”謝冬沒好氣地問他，“你不是還傷著嗎？”

    “傷勢無礙。”何修遠(yuǎn)道，“好歹人是救下來了?！?/br>
    “是啊，救下來了，你給我救了個大大的麻煩。”謝冬輕嘖兩聲，搖了搖頭，“之前也不是沒有過被魔焰燒盡之人，你也沒有個個都去救下，為什么現(xiàn)在偏偏救了？”

    何修遠(yuǎn)只道，“那個孩子與他們不一樣?！?/br>
    “怎么不一樣？”謝冬聽到這話，很不高興，甚至隱隱約約有點酸，“有不一樣到要你拿命去救嗎？師兄，你難道不知道嗎，現(xiàn)在對整個玉宇門而言，只有你這個人，才是我們最承擔(dān)不起的損失?！?/br>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在謝冬那塞滿了利弊得失的腦子里，何修遠(yuǎn)的價值遠(yuǎn)遠(yuǎn)大于趙團(tuán)圓的價值。何修遠(yuǎn)竟然差點拼掉性命去救趙團(tuán)圓，這真是天字一號的虧本買賣。

    而何修遠(yuǎn)在聽完這番話后，也顯得有些沉默。不知道多久之后，他才低著聲音道，“那個孩子管你叫師父?！?/br>
    “那又如何？”謝冬理直氣壯地問。

    “他是你剛剛收下的徒弟，是你的第一個弟子。”何修遠(yuǎn)道，“如果真的就這么沒了，你總會有些難受的?！?/br>
    謝冬聽完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嘆了口氣。好吧，或許何修遠(yuǎn)說得對。雖然他很清楚那個孩子確實沒有什么價值，但如果真的沒了，他確實會有些難以接受，至少得緩個好幾天吧。

    “這就是你拼命救他的理由嗎？”謝冬忍不住失笑。

    何修遠(yuǎn)輕輕“嗯”了一聲。

    直面這種可能威脅性命的危險，只為了換他幾天不傷心？謝冬長嘆一聲，覺得這大師兄的價值觀真的救不回來了。無奈之余，謝冬心里又難免有一些暖。

    他笑著站在門外，腦袋直搖。

    何修遠(yuǎn)站在屋子里面，和他隔了張門板，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師兄啊。”謝冬突然又道，“把門開一開?！?/br>
    “可我的魔氣……”

    “魔氣未去，我知道。”謝冬笑了一聲，終于還是忍不住道，“可我現(xiàn)在想看看你?！?/br>
    何修遠(yuǎn)不吭聲了，好一會沒有動靜。

    就在謝冬覺得他不會開門，心里不斷納悶這個大師兄真的是太不知變通了的時候，咔擦一聲，傳來了門栓被打開的聲音。何修遠(yuǎn)站在門扉的后面，一點點將門推開了。

    謝冬正準(zhǔn)備與他打聲招呼，眼前所見又叫人一愣。

    大師兄脫掉了那件一貫嚴(yán)嚴(yán)實實籠在外面的厚實外套，只穿著一件白得特別干凈的單衣。額頭上還能看到一些汗，應(yīng)該是方才努力將魔氣排出時弄出來的。身上也流了汗，在那件單衣上浸出了深深淺淺的痕跡，有些地方透著rou色。

    “掌門師弟?！焙涡捱h(yuǎn)喚了一聲。

    謝冬猛地回過神來，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卻又看到他沒能全部背在身后的手臂。手臂上還纏繞著絲絲縷縷的魔氣，甚至連燒傷也沒有痊愈。謝冬眼皮子猛地挑了一下，心里的感覺焦躁得很。

    “我真的已經(jīng)無礙了?！焙涡捱h(yuǎn)道。

    這叫無礙？謝冬幾乎想罵他一頓。但看著他這副樣子，謝冬只是又一次嘆了口氣，伸出手，想要碰觸一下。

    何修遠(yuǎn)如臨大敵，連忙往后退去。

    “你回來?！敝x冬道，“我不碰你胳膊?！?/br>
    何修遠(yuǎn)停下腳步，眨了眨雙眼，有些困惑地看著他。

    謝冬用指尖挑起大師兄臉頰垂落的幾根頭發(fā)，幫他撥到耳后，又摸了摸他汗?jié)竦哪?，“師兄，疼嗎？?/br>
    何修遠(yuǎn)張了張嘴，最后還是道，“無礙?！?/br>
    謝冬忍不得笑了一聲，直接將整個掌心貼了過去，按在他的臉頰上，輕輕揉了揉。

    何修遠(yuǎn)的雙眼稍微瞪大了一些。而后大師兄視線下移，看著謝冬的那只手。就在謝冬以為他要掙脫開來的時候，何修遠(yuǎn)卻稍微偏了偏腦袋，反而輕輕在那掌心上蹭了一下。

    這一瞬間，莫名其妙的，謝冬覺得手上像是過了電一樣，從掌心一路傳到了心口，酥酥的。又像是有一根羽毛輕輕在心頭撓了一下，癢癢的。

    “師兄……”謝冬想要說點什么，又不知道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