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其實霍泱心底里是好奇的。 因為信陵君出現(xiàn)時,他與長公主的故事發(fā)生在千百年前的大越朝,她實在是沒有絲毫代入感與感同身受。 可是聽王烜提到他和他的妻子“霍泱”的故事時,霍泱心中涌上一股很奇異的酸澀滋味,像是有人在豁口切洋蔥,還以一種無處安放的悲戚。 “那,你們那一世,也是像我和繼琛這樣的青梅竹馬嗎?”霍泱問得小心,她在搖擺不定,不能確定自己能否在聽聞后承受另一種全然不同的人生。 王烜搖搖頭,像是不愿意多說這些細節(jié)。 也是,屬于他的妻子霍泱已經(jīng)亡故了,何苦再要求他回憶那些令他痛苦的蛛絲馬跡呢? 霍泱率先起身,她涇渭分明與王烜保持適當距離,自從知道眼前人并不是繼琛后,連先前的親吻都讓她自我膈應(yīng)。 “我要先去休息了,次臥有電鈴,想來你是知道的吧?”她收斂起面上的同情、泫然欲泣,神色懨懨地沖王烜擺擺手,“有事叫我,其余輕便?!?/br> “等一下!”王烜叫住霍泱,“他該是叫你‘泱泱’吧?我就不隨他這么叫你了?!?/br> 他頓了下,“我總連名帶姓叫她,似乎也不適于稱呼你,你比她過世時要小一些,我叫你‘小泱’吧?” “隨意。”霍泱也空白了幾秒后,“她大約是什么年紀走的?” “正好與你現(xiàn)在同齡。” “幾號?” 王烜怔忡,“什么?” “她的忌日?!?/br> 王烜虛握的手捏緊,成拳,他堅定的注視幾步開外的霍泱,信誓旦旦地說:“你不必知道。” “可是我想知道。”霍泱倔犟地回望王烜,“我還想知道她最后魂歸何處?!?/br> 王烜眉頭蹙起,似是掙扎一番后,方緩緩道:“明天帶你去。” 康橋公墓。 霍泱捧了束她在花店挑了半天的芍藥,花開正盛,她雙手擎了會兒都覺得臂酸。 “爆炸案發(fā)生后,政府在案發(fā)地立起來一塊默哀的碑,第二行的第一個名字,就是霍泱,是中文?!蓖鯚@又陷入了那段不堪回首的記憶中,“是她生前的好友安東尼為她置辦的后事?!?/br> “霍恒起初都不敢告訴父母這件事,我趕到的時候他跟我說要回國給她立碑,我阻止了他,因為她和我說過,比起若耶,她定居十年的康橋給了她更多眷顧。于是我在這里替她立了塊碑,墓志銘還是我親手刻的?!蓖鯚@在一方空地前給霍泱比劃,“她不信教,所以我沒有請牧師……” 霍泱不忍他繼續(xù),“王烜,可以了?!?/br> “你不想知道,我寫了什么墓志銘給她么?” 王烜開始變得像一個喋喋不休的老頭子,不管不顧地自言自語了起來,“我寫的是——” “女孩,我愿做一支善談的蠟燭,來生在你床邊,為你點亮所有此生未曾敘盡的思念,與愛。”# 康橋下雨了,雨絲綿綿,輕盈地撲在霍泱漆黑的長發(fā)間。 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今年的春天好冷。 這些天,哪怕再如何崩潰,她都沒有躲起來一個人偷偷哭過。 昨天她跟王烜說,她可以為了繼琛去死,是認真說的。 她若沒了繼琛,不會活不下去,但是于她而言,她生命里的活力與希望都被抽空了,遑論愛與被愛。 就算要哭,也要等繼琛回來的時候再哭。 他回不來,她就去陪他。 所以,還沒到要哭的時候呢。 霍泱偏頭看王烜的側(cè)臉,繼琛清雋的輪廓里好似映上了一層別人的影子,虛虛的、鈍鈍的,哪里都是觸手可及的痛。 到底意難平啊。 可憐人。 霍泱斂眸,等了好一會兒,感覺到王烜的低沉之氣略微被風(fēng)雨吹散了些,才故作輕快地拍了下他的肩頭,“我們?nèi)コ员苛馨?!?/br> 王烜本也無需安慰,但霍泱的話難免令他動容。 他牽起嘴角,試探性地問:“草莓味的嗎?” 霍泱把花束放到草地上,“當然!” 起身的時候,她抬臂,把手遞給王烜,“你說,她會喜歡我挑的花嗎?” 王烜托著她細白的腕,借力給她,也笑著回了一句“當然”。 草莓味的冰淇淋居然售罄了,霍泱吃著樹莓香草的雙色球,興致缺缺地邊走邊抱怨,“這家店的老板最近越來越懶了,草莓季還沒完全過去呢!怎么也不多備著點!” “下次再帶你來吧,”王烜被她的孩子氣逗樂之余,沒忘了跟她提正經(jīng)事,“對了,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就先一起回若耶吧?!?/br> 霍泱眨巴眼睛,“你是在擔心恐怖襲擊案嗎?” 王烜頷首,“我已經(jīng)發(fā)匿名郵件給市局,請他們最近幾日多加防范了,他們信不信由他們,但是保險起見,我們不在康橋比較好?!?/br> 這點霍泱舉雙手雙腳贊成。 霍泱和王烜收拾了三天的行李,才把茶嶺街37號打理整潔,行李箱在玄關(guān)堆了四五個,這幾日他們幾乎是足不出戶的。 離預(yù)訂航班還有一天半的時候,兩人終于有空跟所有在康橋的親友好好道了個別,原本霍泱想在離開前,在周邊一些城市故地重游一番再回國。 可是王烜這幾日有點精神緊繃,霍泱也沒好意思在這種倉促的行程里任性。 又是邀約滿滿的一天,星辰點點時分,與他們共進晚餐的人是王烜和謝昭的恩師,Steven教授。 這位教授是王烜本科時的啟蒙老師,教他們系的工程數(shù)學(xué),其實專攻天文物理,也是后來謝昭在康大的指導(dǎo)教授。 謝昭因為學(xué)業(yè)結(jié)束,也沒有繼續(xù)留在康橋的打算,Steven教授給這兩位他很喜歡的中國學(xué)生踐行之際,送了他們各一本書。 送王烜的薄薄一本,是圖靈的《論數(shù)字計算在決斷難題中的應(yīng)用》。本碩都在普林斯頓的王烜接過這本書時,有些難以名狀的鼻酸。 當年他在選擇康大還是普林斯頓時糾結(jié)了很久,一邊是他崇拜的數(shù)學(xué)家所成長的校園,一邊是萬人敬仰的學(xué)術(shù)殿堂,無論他選了去哪里,都會有一些些遺憾的。 萬幸,這一世的王繼琛,選了一條和他完全不一樣的道路。 盡管他的學(xué)術(shù)理想以失敗告終了,但他在康橋的諸多收獲,是王烜一生都無法企及的。 例如他遇到了這么棒的人生導(dǎo)師,例如他擁有了這么多親如手足的朋友,例如他能陪伴霍泱共度十年光陰…… 收攏思緒,王烜正襟危坐,眼底熠熠星光攢動,他對須發(fā)花白的老教授道:“老師,我至今仍將‘數(shù)理中包含一切真理’奉為圭臬。” 老教授含笑回應(yīng),“我也堅信這一點。” 高山流水,何日與君再會。 #王烜寫的墓志銘是從他的角度寫的,改編自今晚剛讀到詩,原文如下: 《一支善談的蠟燭》 我有一支善談的蠟燭, 昨夜,在我的臥室。 那時我很累,但我希望 有人能陪我, 就點燃了一支蠟燭。 聽它的光發(fā)出的令人 舒服的聲音,直到睡著。 ——理查德·布勞提根 著 陳汐 / 肖水 譯 感覺這文太多引用了,但王烜和霍泱這倆本來就比較文縐縐的,后面幾乎就沒有了,大家多擔待。 另,老教授送給謝昭的是一本《索拉里斯星》,也是謝昭的番外名。 (話說我也寫得太清水了,等繼琛速速歸來吧(以及謝昭梁等等的副線番外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