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他猛地轉(zhuǎn)回身,雙目赤紅,直勾勾盯著蕭瑜:“我周光偉發(fā)誓,此生一定做到。” 他背后是門外冬日的懶散陽光,在他胖碩的身軀上勾出發(fā)亮的輪廓,仿佛這一刻,他已經(jīng)站在了世界的舞臺上,四周鮮花掌聲,潮水不息。 蕭瑜緩緩的拱手鞠下一躬,鄭重其事道: “今日誓言,蕭瑜記下了,日后還請周大哥多多費心?!?/br> 第40章 除夕之夜,中山先生的病情再次惡化,入住協(xié)和醫(yī)院,剖腹檢查,六七位外國醫(yī)師集體進(jìn)行會診。 窗外細(xì)雪紛飛,爆竹陣陣,一片張燈結(jié)彩,喜氣洋洋。 霍府中卻仍舊清清冷冷,只有兩個人,相酌對飲。 蕭瑜為自己和霍錦寧各倒了一杯酒: “如此關(guān)鍵的時刻,你怎么不守在醫(yī)院?” “會診的結(jié)果明早才會出來,我凌晨再去。今晚除夕之夜,總不能讓你一個人留在家里?!?/br> 蕭瑜笑了笑:“這世道兵荒馬亂,朝不保夕,我孤不孤單又有什么打緊?” 霍錦寧也笑了笑:“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能拖一天是一天吧?!笔掕ぢ朴坪认卤械木?,“你說美利堅我也去過了,這回去歐洲瞧瞧怎么樣?” “也許,你可以試試曲線救國?!?/br> 蕭瑜抬眸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康家未必只有你母親一人說了算。” 蕭瑜沉吟片刻,終是無奈搖頭:“至少現(xiàn)在是?!?/br> 霍錦寧嘆道:“那就等一等吧?!?/br> 等你我足夠強大,強大到破繭成蝶,強大到浴火重生,強大到能推到現(xiàn)今所有舊勢力的那一天。 也許那一天,我們都看不到了,但那一天,終究會來。 丁鈴鈴鈴—— 刺耳的電話鈴聲在寂靜的夜晚響起,兩人不約而同看過去,誰也沒有動。 蕭瑜先移開了目光,仰頭把酒一飲而盡。 只會是一個人打來的,因為這樣的電話,這一個月來已經(jīng)響過無數(shù)次了。 霍祥聞聲匆匆趕過來,有些遲疑的看向二人。 蕭瑜沒反應(yīng),霍錦寧頷首,霍祥這才接起電話。 “云老板?是,中山先生病重,小姐去協(xié)和醫(yī)院了,今晚估計回不來了,您有什么事等小姐回來我轉(zhuǎn)告一聲。” 霍祥按照提前被吩咐好的說辭應(yīng)對著。 小姐去香山飯店了,小姐去海淀訪友了,小姐去西城電影院了……蕭瑜人在家中閑坐,眼睜睜看著霍祥把她編排得滿北京亂竄。 電話那端寂靜了片刻,輕聲道: “好,我知道了,我也沒有什么要緊事,只是……剛下了餃子,畢竟年三十,她要是有空,就來坐一坐……” 霍祥戰(zhàn)戰(zhàn)兢兢放下電話,看向蕭瑜: “小姐,您都聽見了…” 霍錦寧示意他下去,霍祥如蒙大赦,連忙小跑出門,他決定下次和霍吉換一個方式?jīng)Q定誰來接電話,猜拳為什么總是他輸? “你下定決心了?” 霍錦寧不曾明指,但此時此刻,他說的不會是旁的。 從梁瑾此人出現(xiàn)起,這幾乎是兩個人第一次面對面提起他。 即使,蕭瑜和他的事,霍錦寧從頭到尾都知道,而蕭瑜也知道他知道??梢琅f沒人提起,這是他們的默契。 蕭瑜輕笑了聲,仰面靠在椅背上,幽幽道: “我生來命犯桃花,慣常浪蕩性子,還不起他一往情深?!?/br> 燕子胡同沒裝電話,三條街開外有家賣德貨的商鋪有裝,顧客要排隊打,五分鐘一塊錢。 她幾乎可以想象到在這寒冷的大年夜,梁瑾走過三條街,軟磨硬泡的敲開商鋪的門,在掌柜的白眼下,打的這通電話。 “我現(xiàn)在有些相信當(dāng)年算命先生的話了?!?/br> 霍錦寧問,“你還記得他說了什么嗎?” 如何不記得?那句批命徹底改變了她的一生。 桃花流水,誰做多情種。故園舊夢,君有幾多愁。 左右不會是她。 不如是她。 “信則有,不信則無?!被翦\寧輕笑,慢悠悠道:“其實,當(dāng)年給你批命的那位先生給我也算了一卦?!?/br> 當(dāng)年她被批了那樣的命格,鬧得雞飛狗跳,霍錦寧憤憤不平,總覺得是有人陷害她。那算命先生說白了是個游方術(shù)士,無名無姓,在廟會擺了七天攤子,相面測字無一不準(zhǔn),一夜聲名遠(yuǎn)揚,這才被人叫進(jìn)蕭府,想在蕭老太爺面前討個賞。蕭府子女都按八字兒看了一遍,唯有蕭瑜這里出了差錯。 事后這人就不見了,霍錦寧派人在北京城挖地三尺終于把他找出來了,質(zhì)問他受何人指使。 熟料陰謀沒問出,自己反而又得了一卦。 或許世間真有機緣可述。 蕭瑜一愣,坐直身子:“我怎么不知道?你的批命是什么?” 霍錦寧垂眸,斂下眸中神色:“別擔(dān)心?!?/br> 這些年來,他慣常用這樣的姿態(tài)掩蓋真情實感,殊不知每次他這樣神色,她都忍不住心驚膽戰(zhàn)。 “別擔(dān)心,你和我的命是連在一起的?!?/br> 霍錦寧眼中笑意溫柔,他真心想騙過她時,她也會真心被他騙過。 “你二哥哥這輩子,是好結(jié)局?!?/br> . 沒等到午夜,醫(yī)院那邊就來信兒了,汽車一直停在門外候著,霍錦寧匆匆趕往醫(yī)院。 蕭瑜獨自在房中靜坐片刻,終是起身出了門。 大年除夕,家家戶戶團圓喜慶,新桃爆竹,紅紙福字。相比起來,燕子胡同最里面那戶,門口只掛了盞紅燈籠的四合院,就顯得格外冷清了起來。 前段時間熱熱鬧鬧的院子,一轉(zhuǎn)眼就變得冷冷寂寂,沒有了蕭玨跑來跑去的玩耍,沒有了金環(huán)在樹下做針線活,沒有了霍祥和小六子搖骰子賭花生米,沒有了梁瑾捏著折扇咿咿呀呀吊嗓子,沒有了蕭瑜躺在搖椅上半醒半瞇。 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有西廂房亮著一盞微弱的燈。 桌上擺著一桌子酒菜,熱了再熱,已經(jīng)涼透了,幾盤餃子也粘成一坨,分不清你我。 梁瑾獨自坐在桌邊,靜默望著燈光投到地上的陰影。 他默默想著,要是蠟燭就好了,蠟炬成灰千行淚,大抵還能估摸到時間的流逝。不像現(xiàn)在,一分一秒都是如此難捱,好像過了半輩子,可西洋鐘上指針還沒走過半圈。 她今夜不會來了,她今生也不會來了。 外面又響起噼里啪啦的爆竹聲,還夾雜著孩子的嬉鬧聲。 他恍惚間想起了過去在慶祥班的日子,過年這幾天不用起早貪黑的練功,是難得輕松的日子,運氣好了還有幾串炮仗可點。 一堆孩子的起哄聲里,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去點引線,連看也不敢看,突然砰的一聲,他被嚇坐在地上,呆愣的看著炮仗炸開在自己面前,那響聲那火花真熱鬧啊,可熱鬧得太短暫,放肆的燃燒后,只剩下一地紅色碎屑,和久消不散的刺鼻硫磺味。 砰——的一聲,房門被大力的推開,屋外的冷風(fēng)呼呼的灌進(jìn)來。 梁瑾不可置信的看著門口的那個身影,一時間分不清是夢是真。 “餃子呢?不會一個沒給我留吧?” 蕭瑜笑著走進(jìn)來。 “蕭蕭,你回來了?” 梁瑾欣喜的站起來,“我,我還以為......” “以為什么?” “算了,沒什么。菜都涼了,我這就去熱——” “不必了,吃過飯來的?!?/br> 她抓住他的手臂,不讓他再忙乎。 離得近了,他聞見了她身上的酒氣,有些無奈:“又喝酒了?” “喝了?!彼p笑,“和霍二少一塊兒喝的?!?/br> 他神色一僵,別開臉,小聲說:“你不必告訴我。” 蕭瑜好笑:“你何必自欺欺人?你明知道我和他是什么關(guān)系,喝酒算什么了,我們在一起時會做什么,你難道不知道......” “別說!” 梁瑾猛然轉(zhuǎn)過頭來,他臉色發(fā)白,雙唇抿得緊緊的,雙眼中有憤怒,傷心,還有隱隱的祈求。 他知道,他如何不知道?只是她不提,他不問,就自欺欺人的覺得不存在而已。 “你不是說你不求么?” 蕭瑜定定的望著他的眼睛,輕柔緩慢,一字一頓: “梁瑾,別求,我什么也給不了你?!?/br> 他呼吸一窒,眼見著她就近在咫尺,昏黃燈下,醉眼迷離,瑩潤的肌膚上好似鍍了一層柔光,紅唇一張一合,說著最殘酷的話。 她就在他眼前,她就在他懷里,為何還屬于著別人? 他頭腦一熱,就這樣捧著她的臉狠狠吻了下去。 他們不是沒有接過吻,她心情極好極好時,兩人會有蜻蜓點水般的觸碰,但也僅此而已。他心里清楚,她不喜歡和人親近,所以從不敢越雷池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