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終于上忘了藥,蕭瑜舒了一口氣,可又有些后悔。 剛想收回右手,卻突然被人握住。 那只手熾熱,膽怯,卻又堅定。 梁瑾緩緩睜開雙眼,四目相對。 蕭瑜不自覺屏息了一瞬。 他在她淡漠的注視下,慢慢把她的手拉到唇邊,側(cè)過頭,輕輕的碰了一下。 他許久滴水未進,嘴唇干涸,沒有柔軟,蕭瑜只覺得手上被毛拉拉的紙邊劃了一下,條件反射一縮。 可他沒有放手。 她沒什么表情,垂眸沉默了片刻,忽而俯身,似笑非笑在他耳邊道: “怎么,身上的傷也想讓我來抹藥?” 梁瑾呼吸一亂,還沒等反應(yīng),就被蕭瑜抽回了手。 “你記得一天三遍的上著藥,忌著口,且養(yǎng)著,總會好的?!?/br> 蕭瑜坐直身子,隨意撣了撣肩上的灰塵,問道:“這回愿意吃東西了吧?想吃什么,叫小六子給你現(xiàn)做。” 梁瑾頓了一下,只說:“豌豆黃?!?/br> 蕭瑜失笑:“那點出息!算了,我讓他自己看著辦吧。” 說罷她起身要走,梁瑾忽然道:“二小姐?!?/br> “怎么?” “慶祥班......現(xiàn)在如何了?” 蕭瑜回過頭,見他又將臉轉(zhuǎn)向內(nèi)里,看不見表情。 “你前腳抹了脖子被帶下去,班主后腳就撞了柱子,慶祥班已經(jīng)散了,其余眾人都各謀生路去了?!?/br> 梁瑾沉默不語。 蕭瑜寬慰他:“你暫時不能出去登臺,不過不要緊,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誰知這孫家什么時候倒臺,如今先把身子養(yǎng)好了重要。我先走了。” 她起身出門,忽聽身后又喚道:“二小姐?!?/br> 又有什么事? 她停住腳步,卻沒回身,只聽梁瑾道: “我有句話,無論你信不信。” “什么?” “旁人學(xué)戲,也許是為了混口飯吃,我學(xué)戲,是為了二小姐你?!?/br> 人生在世,就活著個念想,她就是他的執(zhí)念,他的妄想,他的求而不得,他的輾轉(zhuǎn)反側(cè)。 到如今,整整十二年了。 蕭瑜在原地頓了片刻,終究是出門而去。 “你好好養(yǎng)傷?!?/br> 第20章 蕭瑜回府時,大管家已恭候許久了,他敷衍的恭敬中透漏著倨傲: “老爺請二小姐過去?!?/br> 這倒是稀奇了,她有好些日子沒見過蕭老太爺了,雖然她知道他連日里都在府衙忙著曹大帥的國會選舉,也知道老太爺昨晚吃了兩碗八寶粥,很有閑情的去了九姨太那里,但從小到大,蕭老太爺主動要見她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而且次次都不是好事。 因著蕭子顯是他最得意的小兒子,所以他對蕭瑜愛屋及烏,因著康雅惠拋夫棄子丟了蕭家的臉面,所以他對蕭瑜恨屋及烏,總之眼不見為凈。 蕭瑜剛一進廳堂,一物就扔了過來,砸在了她腳下,發(fā)出清脆聲響。 她低頭一看,是一羊脂白玉的圓玉佩,瞧著有些眼熟,細一想,原來這是當(dāng)年她和霍錦寧的訂婚信物,本是一對兒,上面雕的是龍鳳呈祥。這上面雕的是龍,可惜已經(jīng)碎成了兩半。 她的是鳳,很多年前被她埋在了沈月娘的墳前。 就在他們在病榻前立誓,為遵循沈月娘的遺愿和保全她名節(jié),永遠不將他二人是兄妹的事實說出去之后。 她俯身撿起來,放在手里端詳了片刻,有些可惜。 抬頭笑道:“祖父今天哪兒氣不順了,拿這死物撒氣?” 廳堂里上首正坐的是蕭老太爺蕭如山,年過花甲,兩朝重臣,他穿著舊式的寶藍色長袍馬褂,戴著嵌著夜明珠的瓜皮帽,半白長須,手住拐杖,活生生的大家族長,不怒自威。 蕭瑜每次見他這么端坐在蕭家死氣沉沉的大宅子里,總覺得在他心里這大清還沒亡,外頭還是皇帝一家天下。 旁邊坐著蕭老太爺手捻佛珠的續(xù)弦夫人,并大伯大嬸夫妻倆,擎等著給她三堂會審。 蕭如山見她還笑得不疼不癢,簡直氣上加氣,他重重頓了一下手中的拐杖,厲聲道: “睜開你的眼睛好好瞅一瞅!這是你和霍二少爺?shù)奈亩ㄐ盼铮艏覄倓倎砣税阉土嘶貋?,他們退親了!” 這倒是蕭瑜意料之外,她揚了揚眉:“理由?” 蕭如山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倒是老夫人嘆了口氣,開口道: “霍家的人說,霍二少去蘇州考察工廠,被人行刺,如今生死未卜?!?/br> 喲,這四個字可算是來了。 大嬸卻不輕不重的笑了下,接話道:“好個生死未卜,人遠在上海,誰知道怎么回事?保不齊只是找個好看的借口罷了。這從外頭留學(xué)回來的公子哥,退親是常事,誰想到都巴巴的跟了去還是不成,剛一回來就被人扔了。誒,誰叫咱家門不幸,出了個穿褲子上青樓的大小姐,擱誰家愿意要??!” 大伯皺了皺眉,“少說兩句,還嫌不夠丟人?!?/br> “我說說怎么了?早丟的人早都丟盡了,她現(xiàn)在殘花敗柳的沒人要,蕭家......” “夠了!” 蕭如山冷冷看了她一眼,大嬸訕訕的噤聲,而后斜眼剜了蕭瑜一下。 蕭瑜對她的話充耳未聞,不以為意。 嚴格說來,她與大嬸遠日無仇,近日無怨,她是長房長媳,她一個五房小姐,怎么算都礙不到她的事。 然而人總有排除異己之心,一群人死氣沉沉活在一個院子里,等著老死爛死,偏生你想飛出去,那你就是異類,她們恨你恨得牙根直癢癢,恨不得把你拽下來,拔了翅膀,砍了腿,老老實實和她們一起爛死在這里。 蕭如山恨恨道:“當(dāng)初我縱著你,放著你,是霍家看得起你,是霍二少給你求情,沒想到就縱成了你今天無法無天的德行!現(xiàn)在這門親事黃了,你說你拿什么臉面對我蕭家列祖列宗!” 瞧見沒?她一活二十一年,在這個蕭府,唯一的價值就是和霍錦寧的婚約。 “那就等我真見著蕭家列祖列宗那天再說吧。” 反正您比我先。 “你——” 蕭如山差點一口氣沒上來,身邊小丫鬟趕緊伸手替他摩挲的后背:“老爺,您慢著點!” 大嬸適時道:“老爺,您也別急,霍老爺在世時畢竟是跟您親口定下的婚約,如今說退就退,也不是那回事,霍家經(jīng)商,誠信為本,這個聲譽他丟不起?,F(xiàn)今他們許是只對咱們這位二小姐不滿意,那么換一個婚約對象不就成了嗎?” 老夫人此時明白了大嬸的意思,也勸蕭如山道:“兒媳說得不錯,眼下咱家里沒出閣的姑娘,瓊兒年紀合適些,不如再和霍家商議商議?” 大伯倒還算想得周全,遲疑道:“萬一那霍二少真的是遭遇了不測該如何?” 大嬸瞪了他一眼:“人家退婚的借口,你還真信了?” 蕭如山皺眉捻須,沉吟不語。 蕭瑜忽而輕笑了一聲:“今天退親這事兒,我知道了,龍鳳玉佩,我拿回去了,至于想換誰,或是想替誰,你們隨意?!?/br> 說罷她揚了揚手,就要轉(zhuǎn)身出門。 蕭如山氣得差點把拐杖摔碎:“混賬東西,你去哪兒去?” “想必這幾日祖父看見我就煩心,為盡孝道,我還是搬出去住為好。您放心,霍錦寧要是活著,他非我不娶,要是死了,我給他陪葬,不連累您愧對列祖列宗。” ...... 是夜,霍公館里闖進了一位不速之客。 “三爺您留步,老爺已經(jīng)睡下了!” “滾開!我今天一定要見到他!” 霍成宏雙目赤紅,神色激動,不顧下人的阻攔,站在客廳里喊道: “霍成宣,你給我出來!” “老三,大半夜的,怎么跑到我這里來鬧事?” 霍成宏猛然回頭,只見霍成宣身著睡袍,施施然從樓梯上走了下來,似笑非笑: “聽聞你最近為工廠之事忙得焦頭爛額,我瞧你倒是精神百倍嘛?!?/br> 霍成宏冷笑:“大哥,好手段,好計謀啊!” “老三,你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那個叫湯普森的美國人難道不是你找來的紡織專家?他叫我們花重金買的機械統(tǒng)統(tǒng)不能運作!隆海資不抵債,你是要將我逼上絕路!” “湯普森?誰說他是紡織專家了,不過是錦寧昔日同窗,來中國江南一游罷了。況且老三你怎么會走上絕路?我聽說可是有大把的買家等著收購隆海呢?!?/br> 霍成宏從他的話中意識到了什么,瞳孔驟縮,恨聲道:“藤野老板也是你的人?” 雖然隆海是霍家的金字招牌,但如今市場不景氣,連年虧損,他可不會留著隆海拖垮自己。近日里他已接洽過不少有意的買家,其中最有誠意的便是日本的藤野老板,開出的條件十分優(yōu)厚,雙方已在洽談之中。 這些秘密的cao作被人知曉,唯一的解釋便只有始作俑者放出的□□了。 可霍成宣卻只慢悠悠道:“我不認識什么藤野樹野,老三,你自己想把父親的心血賣給日本人,可別以為我也如此不肖?!?/br> 霍成宏怒極反笑:“大哥真是了不得,不惜犧牲自己獨子來擋槍,聲東擊西,也要謀奪兄弟的家產(chǎn),如此不擇手段,我看百年之后,誰于你送終!” “那也比不上三弟對親侄兒下手來的狠毒啊,況且,誰說我無人送終了?” 話音落下,只見霍錦寧從偏廳中不慌不忙的走的出來,將端著的一壺咖啡放在了霍成宣身前的茶幾上,抬眸對霍成宏輕輕一笑: “抱歉,三叔,你那一刀,沒要了侄兒的性命?!?/br> 方此時,霍成宏終于明了,這一切都不過是父子倆個的一場請君入甕的局。什么父子不和,什么不讓霍錦寧插手家業(yè),不過都是做給他看的好戲,誘得他主動出擊,自亂陣腳,被人尋到了破綻,一子落錯,滿盤皆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