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堯的身體一直是我的一塊心病。”沈晉言提起自己的小曾孫, 手里的毛筆也就再難往紙上落。

    抬眼看了顧奚亭一眼, 他思及自己的小曾孫，不免有些神傷，“算起來, 他也只比你小個一百來歲，可你看看，如今那副軀體卻還跟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似的。”

    “老師別太擔(dān)心, 前段時間我聽父君說，他已經(jīng)想到辦法了。”顧奚亭寬慰他道。

    沈晉言聽見他這么說，便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父君是跟我說過?！?/br>
    “所以過一陣子，我們就打算帶著樂堯到潯城來住一段日子?！鄙驎x言放下了手里的毛筆，抬頭對顧奚亭說著。

    “這樣也方便醫(yī)治樂堯?！?/br>
    顧奚亭聽了，就輕輕地頷首。

    沈晉言的妻子就是剛剛那位拉著周雙雙離開的老太太，名喚茅雪嵐。

    她帶著周雙雙在院子里的小涼亭里坐下后就一直說個沒完，怕周雙雙無聊，她還特地找來了小曾孫樂堯的平板給她玩。

    給周雙雙剝了香蕉，她又連忙去屋子里端來一只木制的多寶盒子，一層層打開，里頭都裝著各式各樣的小點(diǎn)心。

    有好多都是周雙雙從來沒見過的。

    “這都是我自己做的，外邊兒可沒有?！泵┭剐Σ[瞇地看著面前這個俏生生的小姑娘，心里喜歡得不行。

    顧奚亭叫她一聲師娘，她也算是了解老伴兒的這個學(xué)生。

    畢竟是顧家的少君，向來是個清霜傲月的少年人，眼底自然不染塵埃。

    茅雪嵐之前還擔(dān)心他這樣的心性，怕是什么姑娘他都是看不上的。

    卻不曾想，這才多少年的光景，便就帶著個小姑娘過來了？

    茅雪嵐在周雙雙吃東西的時候就一直在注意她，見她模樣兒實(shí)在生得討喜，心里不自覺又多了幾分喜愛。

    看得出來她性子有點(diǎn)兒靦腆，茅雪嵐和她說話都輕聲細(xì)語的，生怕嚇著這個凡人小姑娘。

    到中午吃午飯的時候，茅雪嵐去了書房叫那師徒倆出來。

    一壇老酒擺上桌，顧奚亭主動替沈晉言倒了一杯。

    沈晉言本來想讓顧奚亭也陪著他喝一杯，但是又想起顧奚亭這會兒明面上怎么也是個學(xué)生，也就算了。

    “樂堯，站在那兒做什么？快過來吃飯了！”茅雪嵐抬眼就看見她那小曾孫正站在回廊那邊兒的小花架下頭，正盯著這兒看，也不過來。

    所有人的目光頓時集中到了那邊的沈樂堯身上。

    少年唇紅齒白，一張清秀干凈的面龐在陽光下更顯瓷白無暇，一雙茶色的眼瞳里光影微微閃動。

    “樂堯，過來吃飯?！鄙驎x言朝他招招手。

    沈樂堯一向聽沈晉言的話，聽見他這么說，躊躇了一下，也就過來了。

    茅雪嵐對著周雙雙笑了一下，“樂堯身子不好，被我們養(yǎng)的精細(xì)了些，也沒見過幾個生人?！?/br>
    周雙雙點(diǎn)了點(diǎn)頭，捧著小碗時，看了坐在茅雪嵐另一邊的沈樂堯一眼。

    沈樂堯或許是對周雙雙存著些好奇，在她看他時，他也正偷眼看她。

    四目相對時，他最先偏過頭，捧著手里的青花小碗，抿了抿薄厚適中的唇。

    茅雪嵐的手藝很好，每一道菜都好吃得讓人恨不得把舌頭都吞掉。

    周雙刷過先前吃了幾塊小糕點(diǎn)，這會兒又胃口大開地連吃了小三碗飯。

    旁邊的茅雪嵐看得高興，一個勁兒地給她夾菜，讓她多吃點(diǎn)。

    其實(shí)沈家人并不用像凡人那樣一日三餐，因?yàn)樗麄兊降资切尴墒兰?，雖未徹底辟谷，但對食物里的能量也并不需要攝取太多。

    所以在沈家，每天都只有中午這一頓飯。

    茅雪嵐這做飯的手藝是累積了好幾百年下來的，但沈家人到底不重口腹之欲，再好吃的飯菜也沒人多吃幾口過。

    唯有今天見了這小姑娘，茅雪嵐才對自己的手藝重拾了信心。

    “阿亭，瞧瞧，她吃得多香啊?！泵┭箍聪蝾欈赏?，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

    顧奚亭看向周雙雙時，正見她捧著小碗，埋頭喂了一口飯到嘴里，臉頰鼓鼓的，或許是聽見茅雪嵐說的話了，她應(yīng)聲抬眼，正對上他的目光。

    于是她頓了一下，像是有點(diǎn)不太好意思，臉頰都有點(diǎn)泛紅了。

    她的每一個小動作，看在他眼里，都可愛得不像話。

    眼底有淺淡的笑意悄悄顯露，顧奚亭伸手放了一杯水到她面前，卻是什么也沒說。

    周雙雙乖乖地放下小碗，捧起他放到自己面前的青花瓷杯喝了一口。

    旁邊的沈晉言和茅雪嵐注意著兩個人之間的這些小細(xì)節(jié)，他們相互對視了一眼，都不由笑了笑。

    但是笑著笑著，茅雪嵐的目光落在自己旁邊的小曾孫沈樂堯身上，就難免有點(diǎn)發(fā)愁。

    按理來說，樂堯今年已經(jīng)有兩百多歲了，他也該長成凡人那十六七的身形了，但偏偏……

    這要到什么時候，她才能有個小曾孫媳婦？

    茅雪嵐有點(diǎn)惆悵。

    或許是因?yàn)槌幸u了家族強(qiáng)大的仙靈力量，所以沈家在獲得長久的生命與仙術(shù)修為的同時，失去了子嗣昌盛的可能。

    于是承襲至今，他們沈家一直是代代單傳。

    到如今，身為沈家最年輕的血脈，沈樂堯卻深受病痛的折磨。

    明明已經(jīng)兩百多歲，身形卻仍然如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一般。

    或許是因?yàn)樗麄儗⑺Ｗo(hù)得太好，以至于他這兩百多年來都未曾接觸過外面的世界，仍然保持著孩童的純真。

    但茅雪嵐很清楚。

    身為沈家的兒郎，他必須成長。

    離開沈家的時候，周雙雙被茅雪嵐塞了一大包各種各樣的好吃的。

    聽著茅雪嵐的囑咐，她一邊點(diǎn)頭，一邊說謝謝，最后還保證了以后一定會常來。

    而他們不知道，在他們走后，沈晉言回到書房時，被他掛在墻壁上的那幅松鶴圖里，漸漸顯露出來一模半透明的身形。

    那赫然是霞蔭山的那位老神仙的模樣。

    沈晉言剛想問一句，陽辛，是她么？

    但見老友那張素來處變不驚，一派慈和的面容此刻滿臉復(fù)雜，他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是個好姑娘。”沈晉言思及剛剛那張白皙靈秀的面龐，輕輕地一嘆。

    屋內(nèi)的香爐里縷縷的煙繚繞撲散，模糊了陽辛的面容，也模糊了他那雙通紅的眼。

    那樣的情態(tài)……一如當(dāng)年落旭峰下，她墜入云靄，破散成煙前的那張年輕稚氣的容顏。

    “千露……”

    我的孫女。

    ——

    晚上周雙雙在酒店的房間里畫畫。

    因?yàn)槭呛芏绦〉男」适?，再加上她之前已?jīng)打好了線稿，也就沒有費(fèi)多少時間，就完成了。

    把漫畫上傳到微博后，周雙雙才算松了一口氣。

    惦記著白天茅雪嵐送給她的一大包吃的，周雙雙沒忍住拿了幾塊小糕點(diǎn)坐在沙發(fā)上吃。

    周雙雙一邊吃，一邊和在潯城的荀翊發(fā)微信消息。

    家政熊本熊：雙雙老大你什么時候回來呀？【想你.jpg】

    周雙雙咬著糕點(diǎn)，慢吞吞地回復(fù)：

    小丸子：我也不知道呀【摸摸頭.jpg】

    小丸子：今天收到了特別好吃的糕點(diǎn)，我有給你留哦！

    家政熊本熊：哇……【蹭蹭.jpg】

    一人一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直到門鈴聲響起來。

    周雙雙放下手機(jī)跑去開門。

    顧奚亭站在門外，走廊上暖黃色的燈光打在他身上，少年的側(cè)顏如玉，垂眼看她時，神色溫和，“我要出去一下。”

    周雙雙連忙去拉他的衣袖，“去哪兒呀？”

    “你想去嗎？”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周雙雙果斷點(diǎn)頭。

    顧奚亭薄唇微彎，眉眼間流露出幾分慵懶，向她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去把外套穿上?！?/br>
    看她轉(zhuǎn)身踩著拖鞋就往房間里跑，一副生怕他自己走掉的模樣，顧奚亭眼底壓著淺淡的笑意。

    嘖。

    他就知道。

    小粘人精怎么可能不粘人。

    其實(shí)他也沒打算把她一個人留在這兒。

    走在各色燈影鋪散的街道上，周雙雙被顧奚亭牽著手，乖乖地跟著他走。

    聞到了屬于紅豆餅的香香甜甜的味道，周雙雙抬眼就看見了路邊不遠(yuǎn)處的小吃攤。

    她有點(diǎn)饞了。

    “去吧?！鳖欈赏ひ豢此歉睒幼?，就沒好氣地揉了她的腦袋一把。

    周雙雙被他揉亂了頭發(fā)，眼睛卻彎成了月牙，“嗯！”

    在周雙雙去買紅豆餅的時候，顧奚亭站在燈影下，一直注意著她纖瘦的背影，直到他的手機(jī)響起來。

    他拿出來一看，果然是涂玉。

    今天涂玉已經(jīng)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了。

    顧奚亭都沒接。

    這會兒看著小姑娘的背影，他拿著手機(jī)片刻，終于劃開了接聽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