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jié)
山雨將至,林子里霧茫茫的,一入山中,我就跟丟了,所幸這里的路我都認(rèn)得,知道小河邊不遠(yuǎn)處有個避雨的地方,便循著往那里去。 剛走了一陣,忽聽林子里響起雜亂的腳步聲,像是有什么人在跑,什么人在追。 又過得片刻,突然傳來一個悶哼的聲音,大約是有人受傷了。 我愣了一下,正要循著這聲音去看看,忽聽林子里有一聲音道:“什么人?” 這聲音低沉暗啞,帶著一絲不可名狀的危險(xiǎn)氣息。 我本以為那些雜亂的腳步聲是追逐打鬧的少年公子們,可眼下這聲音,分明是個長者。 我的心提起來,一時聽得那人一步一步朝我走來,急中生智,高聲喚道:“大皇兄二皇兄,阿碧在這里!” 林子里的腳步聲一頓,俄頃,一人暗道一句:“不好,快走!” 雜亂的腳步聲頓時遠(yuǎn)去。 日暮已至,我走近幾步,隱隱見得林子里有一人倚石而坐,一身月白,云衣玉帶,正是于閑止。 蒼蒼暮色覆在他的眉眼,如浸在水里的玉石。 他抬眸看向我,問:“公主殿下怎會在此?” 不等我答,又朝我身后看一眼,了悟道,“太子殿下與二殿下其實(shí)并不在?!?/br> 他抱著右臂坐著,手邊還有被震落的匕首,袖擺上染了大片血漬,應(yīng)該是受傷了。 我走到他近旁蹲下身,問:“剛才那些人傷的?” 于閑止沒應(yīng)聲。 我只道是受傷了就該包扎,情急之下,撿起他的匕首,割下一大截袖擺,堵在他的傷處,想要為他止血。 于閑止看著我,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停頓須臾,別開了眸。 我又問:“你怎么會一個人到這山里來?也是和我二哥一樣溜進(jìn)來獵魚捉兔子的嗎?” 他的話很少,此問出,我本以為他不會答,畢竟像他這樣的王孫公子,做出此等違禁的事,傳出去并不光彩。 這時候,他說:“我母妃病重,昨日有個宮人與我說,浮圖山里有一味藥材或許能救母妃的命。那宮人跟了母妃數(shù)十年,看著我長大,我……十分信任她,便想進(jìn)山來找找那藥材。” “然后你就遇到了那幾個歹人?” 于閑止“嗯”了一聲,看著林中暮色蒼茫處,悠悠道:“他們說,要廢了我的右手。” “為何?”我訝然道,“他們是你母妃的仇家,不愿你為你母妃采藥,所以要廢了你的手?” 我又出主意:“那你大可不必親自來采藥,吩咐下人來即可,又或者你可以將那藥草的模樣告訴大哥二哥,告訴我,我常跟二哥溜來這山里玩,可以幫你找。” 于閑止定定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忽然失笑。 他道:“不必了,這世上,本沒有那味藥?!?/br> 我不解,怎么方才還有,沒一會兒功夫就沒了? 我那時實(shí)在年幼不諳世事,不明那個騙他來采藥的宮人與傷他的歹人其實(shí)是一伙的,不明他竟是被信任的人背叛。時至今日回望當(dāng)初,哪還有什么不解之處?彼時遠(yuǎn)南勢大,早已凌于眾藩之上,遠(yuǎn)南王于思危之下,又出了這么一位驚才絕艷百世難得的世子,如何不叫人忌憚?也只好痛下毒手,廢他一只右手,將他的文才武功都扼殺于少年時,盼著能折了他的心性,令他就此消沉。 以至于后來太醫(yī)為他看診后說:“世子大人這右手仔細(xì)養(yǎng)著便可,只要不再傷一次,不落下病根染上頑疾,便沒什么大礙。”我還在慶幸自己救得及時。 而傷他之人誰都有可能,平西、遼東、皇族朱家,甚至那些并不起眼的世族。 暮色漸漸蒼茫,林中霧氣變濃,我仰目看去,臉頰忽然一濕。 竟是落雨了。 我對于閑止道:“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避雨,我?guī)闳??!?/br> 言罷,解下肩頭的披風(fēng),撐在我與他頭頂。 他點(diǎn)了一下頭,站起來的時候十分吃力。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腳像是扭傷了,任他舉手接過頭頂?shù)呐L(fēng),取出懷里的火折子打燃,一手拿著火折子照明,一手挽過他的胳膊去摻他。 于閑止整個人的身形都頓住,過得片刻,他別過臉來看我,道:“你可以先走?!?/br> “什么?” “那些傷我的人也許還會回來。”他道,又說,“我走得慢,你其實(shí)可以先離開?!?/br> 我聽了這話,不假思索道:“可你受了傷,我走了你怎么辦?” 雨水漸急,四下昏黑一片,只得披風(fēng)下一方明媚天地。 于閑止默了半晌,忽地問:“你不害怕嗎?” 我點(diǎn)點(diǎn)頭:“怕。” 他又問:“那為何要留下?” 我仰頭看他,火折子的光映在于閑止眼里,仿佛有月色灼然,明明滅滅,沉浮不定。 “閑止哥哥,他們都說我長大后會嫁給你,會做你的王妃,這是真的嗎?” 他愣了一下,目不轉(zhuǎn)睛地看了我半晌,嘴角忽然浮起一枚似有若無的笑。 這枚笑實(shí)在太好看,像是要將他眼里的火光月色悉數(shù)化開,然后融進(jìn)周遭的夜雨里。 他又移開眸,看著林間深處,輕聲問:“那你可愿嫁給我?” 我當(dāng)時年幼,在我眼里,于閑止猶如兄長,與我大哥二哥其實(shí)無甚差別,而所謂婚娶如果僅僅只是長相伴長相守,那與我和二哥又有何區(qū)別? 我不知道,更不知道往后的一切,是否可以全憑心意行事。 他卻又說:“你若肯,等幾年后,等你我長大,我便上京來求娶你?!?/br>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云眠 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9369464 2個;毛毛蟲、云眠、一鍋粥、比克小魔王、寧靜海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3029692 20瓶;一只魚 10瓶;還瑾 7瓶;張敬軒是我的神 6瓶;吃飽了就睡 5瓶;mikimika 3瓶;辭恬 2瓶;比克小魔王、香香姐~、瑜珈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144章 生生世世 02 屋子里藥味氤氳,我緩緩睜開眼,床頭紗帳微微浮動,繡姑撐著下頜,正打著瞌睡。 我想要喚她,張了張口才發(fā)覺喉管之間堵得厲害,竟發(fā)不出聲音。 我努力撐起身子,伸手去拿床頭的水,不小心驚動了繡姑,她陡然睜眼,怔了一下,淚水涌上眼眶:“公主,您終于醒了?!?/br> 斟了一盞水喂我吃了,又取了引枕墊在我身后。 我料到自己是又犯了寒疾,不知睡了多久,喉間仍澀苦不堪,一開口,連完整的句子都說不出來:“他……” 繡姑已猜到我要問什么,忙道:“公主請放心,遠(yuǎn)南王的傷勢雖兇險(xiǎn),好歹挺過這些日子,命已經(jīng)保住了?!?/br> 又道,“倒是公主您,這數(shù)月來久病未愈,那日為救遠(yuǎn)南王,還不眠不休地奔波,以至于后來氣血攻心犯了急癥,險(xiǎn)些救不回來?;杷雮€月,中途雖醒來過幾回,卻無法真正清醒,只管喊遠(yuǎn)南王的名。” 繡姑這么說,我就想起來了。 當(dāng)日在葉落谷,我見于閑止渾身是血,心中悶痛不已,喉間一股腥甜涌來,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記得了。 我喃喃道:“我……夢見了,我與他小時候的事。” 繡姑道:“說起來,遠(yuǎn)南王竟還比公主您先清醒幾日,昨日無論怎么勸都要過來看您?!?/br> 我驀地抬眸望向她。 繡姑笑了笑:“他陪了您一會兒便回去歇下了,公主您患了傷風(fēng),若叫遠(yuǎn)南王沾染了您的病氣,怕是對身子不好,他傷得重,眼下仍是睡著的時候多?!?/br>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一名婢女端來藥湯,繡姑喂給我吃了,又吩咐下人去備些清粥。 我用過清粥,自覺精神好了一些,問:“這是哪里?二哥呢?你來這里照顧我,阿南在何處?” “此處是秦莊,聽說是隨軍的臨時駐軍之地,那日公主您在葉落谷昏死過去,煥王爺便將您與遠(yuǎn)南王,還有遠(yuǎn)南軍的殘部帶來了此處。王爺不眠不休地守了您幾日,前兩日見您有所好轉(zhuǎn),像是有頗緊急的軍務(wù)要處理,急匆匆走了,說是兩三日后回來。 “公主您一病,王爺便命人去淮安把奴婢接了過來。當(dāng)時公主您在大病之中,遠(yuǎn)南王更不知生死,王爺大概怕阿南見了他父親母親如斯模樣傷心難過,便讓阿南暫且留在慕將軍身邊,說是待公主您與遠(yuǎn)南王的病勢好轉(zhuǎn)才接他過來?!?/br> 我聽了繡姑的話,默坐了一會兒,心頭仍是放心不下。 半晌,我道:“我想……過去看他一眼?!?/br> 繡姑聽了我的要求,卻并不覺得意外,她拾起帕子為我揩了揩嘴角,嘆了一聲,應(yīng)道:“好,奴婢為公主更衣?!?/br> 此時已入夜了,雖是仲夏,但黃昏一場急雨,澆滅了暑氣。 于閑止的廂房離我的不遠(yuǎn),屋內(nèi)點(diǎn)著幾星燭火,透窗望去,還能瞧見侍從們往來忙碌的身影。 繡姑推了門,守在屋內(nèi)的莫白與秦云畫皆是一怔:“公主醒了?”舉步迎上前來便是要拜。 我免了他們的禮,步去床榻邊坐下。 于閑止雙目緊闔,面色蒼白,手臂與肩頭均纏著繃帶,他正昏睡著,時不時自夢里咳嗽,繃帶下便隱隱滲出血來。 秦云畫見他這副樣子,眼中隱有淚意,輕聲道:“王上的右手已徹底廢了,日后怕再不能上沙場,身上一共傷了二十三處,手臂上與左胸的刀口一直沒能止住血,剛到秦莊那幾日,人已在彌留之際,若不是后來煥王爺?shù)钕逻^來,守在榻邊,與王上說了一夜公主與小公子的事,只怕王上他……只怕王上他撐不下來?!?/br> “昨日王上醒來,不見公主您,猜到您是病了,說什么也要去看看才安心,奈何就這么一會兒功夫,人就受了風(fēng),回來后一直睡到現(xiàn)在還未轉(zhuǎn)醒?!?/br> 我問:“大夫瞧過了嗎?” “瞧過了?!鼻卦飘嬍昧耸醚劢堑臏I,“說是沒有大礙,但需好生養(yǎng)著,不能再折騰?!?/br> 她說著話,于閑止又咳了兩聲,我別過臉去看他,只見他眉頭緊鎖,雙唇動了動,輕輕吐出兩個字:“阿碧……” 我以為他醒了,忙握住他的手,應(yīng)道:“我在?!?/br> 可他卻沒有再回答。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那竟是他夢中囈語。 這時,隨軍的大夫端了藥湯來,看到于閑止的傷處又滲出血,搖搖頭,說要為他換藥。我生怕自己在屋子里待久了,將這一身病氣過給他,便由繡姑扶著,預(yù)備回自己房中。 剛步到外間,卻聽身后莫白喚了一聲:“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