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秋光照進(jìn)來,歇在他的指尖,我應(yīng)道:“她跟我二哥吵了一路,先前還氣得二哥將淮安劉大人的瓷器砸了,這兩日回了京城,才安分了些?!?/br> 小胖墩一人獨(dú)占了一張紫檀椅,學(xué)著于閑止的樣子,一手端著茶盞,一手拿蓋子去撥茶葉,茶盞叫他端得搖搖欲墜,于閑止掃了一眼,順手幫他扶了扶,胖墩子寶相莊嚴(yán)地啜了口茶。 這個當(dāng)兒,小三登回來了,身后跟著太監(jiān)總管劉成寶。 劉成寶跟我與于閑止拜了一拜,道:“昌平公主,皇上請您去未央宮一敘?!?/br> 此刻已過申時,我納罕道:“大皇兄有要緊事找我?竟不能等到明日么?” 劉成寶道:“皇上與煥王爺已在未央宮等著了,公主更好衣,便隨奴才過去罷。” 我點(diǎn)了下頭,正要去更衣,忽然聽得劉成寶問:“世子大人一并過去嗎?” 于閑止的聲音清清淡淡:“不必了,我去不去,都是那個意思?!?/br> 我越想越疑,更好衣出來,我問于閑止:“你曉得大哥找我何事?” 于閑止端茶盞的動作頓了一頓,漫不經(jīng)心道:“你回京的路上,你二哥不曾與你提過?” 他這么說,我便想了起來。 我道:“二哥確實(shí)說過大皇兄有急事召我回京,但他怕耽誤我的寒疾,便一直沒說究竟是何事。我看他不說,以為并不是什么大事。” 于閑止呷了口茶,輕飄飄道:“哦,的確不是什么大事?!?/br> 他這幅樣子,我再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隨劉成寶走到天華宮門,蘭嘉卻候在輦轎前。 她換了一身衣裳,容光煥發(fā)的樣子,顯然是精心打扮過了,訕訕與我一笑:“公主,蘭嘉陪您過去?!?/br> 未央宮內(nèi)焚著龍涎香,二哥見我到了,咳了一聲。 大皇兄正在批閱奏章,沒抬頭,只淡淡道:“走近些讓朕瞧瞧?!?/br> 我依言走近了些,他這才抬起頭來,“唔”了一聲:“人瘦了些,看起來倒比以往嫻靜了,在外頭像是經(jīng)歷了不少?” 我不明白他意之所指,大哥有一點(diǎn)與于閑止一樣,心不動,人不動,足不出戶,便可盡曉天下事。 不知他這回又逮住我什么把柄了。 我攏起袖子,正色道:“是經(jīng)歷了不少,但比起對大皇兄的思念,這些事都不值一提?!?/br> 大皇兄笑了一聲,將手里剛批閱好的奏折擱在桌案上,往龍椅背上一靠:“你少跟朕打馬虎眼,朕問你,你跟于閑止如今是怎樣了?” 我眉梢一跳,別過臉去看二哥,二哥埋首喝茶。 我垂眸道:“大世子博學(xué)強(qiáng)記,為人賢雅,阿碧一直很敬重他。” 二哥嘴里的茶“哧”一聲噴出來。 大皇兄挑起眉頭,漫不經(jīng)心地道:“哦,你是敬重他?” 我已曉得大哥要做什么了——倘若這天下有一樁事,能讓當(dāng)今皇上,煥王爺,以及遠(yuǎn)南大世子同時語焉不詳,那一定是我昌平的婚事。 我如今雖已不太抗拒我與于閑止的親事,但我好歹是個女子,姻親這種事,合該由男方先提出來。眼下于閑止聘書未下,聘禮也沒給,我總不好巴巴地告訴大皇兄“我喜歡他,我愿意與他處著試試”這種話罷。 是以我謙遜道:“是,阿碧一貫佩服有才情的人,遠(yuǎn)南于家的大世子,遼東沈家的沈三少,甚至丞相府里的老丞相,都十分令人心折?!?/br> 此話出,二哥震驚地將我看著,大哥他沉默了。 整個未央宮鴉雀無聲。 良久,大皇兄笑了,他說:“既這樣,那就沒你什么事了,回吧。” 我應(yīng)了一聲,將將走到門口,大皇兄的聲音又從身后傳來:“平西王的三郡主來信求朕給她與于閑止賜婚,信到之時,她已在上京的路上了,你既對于閑止沒意思,那朕這就準(zhǔn)了?!?/br> 我在門檻上一絆,栽了下去。 蘭嘉在未央宮外候著,見這情形,連忙過來扶我。 我還沒爬起身,大皇兄又慢條斯理地補(bǔ)了一刀:“唔,你敬重的人有三個,眼下于閑止就要有家室了,丞相太過老了些,不如朕將你賜給沈羽,你意下如何?” 我兩眼一黑,險些暈過去。 蘭嘉扶我回未央宮坐下。 我順了順氣,抬頭眼巴巴地將大哥望著。 大皇兄將他的參茶遞給我,道:“說說吧,你是怎么想的?!?/br> 我愁悶道:“那李嫣兒想嫁的人是于閑止,不去找遠(yuǎn)南王,來京城找大哥你做什么?” 大哥冷笑道:“李嫣兒想嫁于閑止,于閑止想娶你,你已拒了他兩回,至今又沒個準(zhǔn)信,眼下三人都這么耗著,她不來找朕還能找誰?” 我呆了一呆,將大哥的參茶一口氣喝完,平了一下心氣:“也就是說,倘若要讓李嫣兒死心,我只有眼下,立刻,馬上嫁給于閑止了是嗎?” 大哥緘口不言。 二哥恥笑一聲道:“你倒是想。晚了?!痹挳?,他將一封信拍在我的手上:“這是李嫣兒寫的,你自個兒瞧吧?!?/br> 李嫣兒的信有點(diǎn)長,我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總算能從如泣如訴的字里行間咂摸出她的大意。 大意就是:本公主真不是個東西。 瞧完李嫣兒的信,我總算明白沈羽這個并不算碎嘴的人,為何要專拉著我,叫我提防李嫣兒這朵桃花,總算明白為何明明地動頻發(fā),二哥還是想帶我從北道峽口這條捷徑回京。 我抬頭望向兩位皇兄,愁苦道:“她像是對我積怨已深,這回莫不是要與我鬧個你死我活吧?” 兩位皇兄都不作聲。 我心中一陣凄風(fēng)苦雨,轉(zhuǎn)念又想到我因走了水路,耽誤了回京的行程,于是又問:“她如今到哪了?” 大哥依舊默著,二哥道:“人已到了,眼下在淮王妃府中住著,過兩日便進(jìn)宮覲見。” 我剛順好的氣又亂了。 四人一時都沒說話,太監(jiān)劉成寶送了一盞熱騰騰的參茶過來,大哥接過就要喝,一旁的蘭嘉忽然出聲道:“皇上,當(dāng)心燙?!?/br> 大皇兄看她一眼,“嗯”了一聲,將茶盞原封不動地放回托盤里。 我愣了愣,也狐疑地看了蘭嘉一眼,她沖我眨眼一笑。 暮色四合,皇宮到處已掌燈,我回天華宮前,大皇兄最后叮囑了一句,叫我仔細(xì)想一夜,是不是要嫁于閑止,若想通了,他自有法子幫我將李嫣兒阻一阻。 我卻覺得這實(shí)在沒什么可想的。 不管我嫁不嫁于閑止,左右我是不愿于閑止娶旁人的。 此事暫且按下不表,令我上心的卻是另一樁事。 回天華宮的路上,蘭嘉走在我轎輦左側(cè),一張臉映著燈籠色,嬌艷如春。 我記得丞相家的蘭夫人將蘭嘉塞給我時,便說她喜歡大皇兄,且還為了大皇兄待嫁閨中,我當(dāng)時以為這是玩笑話,且蘭嘉進(jìn)宮后,一直盡心盡力地服侍我,并沒甚動靜,便沒將這事往心里去。 然今日所見,卻很不一般。 我大皇兄一直不近女色,養(yǎng)在后宮的靜嬪與蘭貴人他十天半個月才去瞧一回,其他的宮女默默,他更是看都懶得看,有宮女在他身旁伺候了一年,他連樣子都記不住。 今日蘭嘉雖只與我大哥說了一句話,但這句話,我大哥聽了,非但聽了,還看了她一眼。 我心下一抖,叫停了轎輦,將蘭嘉拽到一邊道:“蘭二小姐,本公主問你一樁事,你老實(shí)答我?!?/br> 她愣了一下,點(diǎn)頭道:“公主請問。” 我壓低聲音:“你……當(dāng)真對我大皇兄有意思?” 蘭嘉聽了這話,似乎有些驚訝:“臣女并非是對皇上有意思?!?/br> 我松了口氣。 她續(xù)道:“臣女已思慕他許多年了。” 作者有話要說: 打滾,要在有話要說里面講點(diǎn)什么你們才更愛我呢? 更新規(guī)律姑娘們記住了我就不提醒了哦~~ 第38章 醉妄言 03 蘭嘉說,她瞧上大皇兄,是在離妃的冊封宴上。 那年離妃執(zhí)掌鳳印,父皇大宴群臣,蘭嘉隨右仆射大人赴宴,席間溜去御花園。 春夜木香花開了,密密匝匝,花下有池,池中錦鯉穿泳。 蘭嘉本已覺得眼前的景致美極,不期然竟看到一個少年。 少年坐在木香花畔的亭子中,一襲杏黃衣,眉宇清冷凌厲,正在翻閱書卷。 我大皇兄七歲便被冊封為太子,整個九乾城,獨(dú)他一人能著杏黃*色的衣裳。 蘭嘉說,她雖早聽聞我大皇兄為人嚴(yán)謹(jǐn)冷漠,少年老成,但她初見他時,還是忍不住好奇。 他坐在那里,就像一幅畫卷中的點(diǎn)睛之筆,令眼前的所聞所見都鮮活了起來。 正巧有宮女送糕餅來,蘭嘉接過,送入亭中,擱我大皇兄的石桌上。 可大皇兄并不領(lǐng)情,半晌,只屈指敲了敲桌面。 蘭嘉不解,疑惑道:“太子?” 大皇兄眉心一蹙,卻未自書本中抬頭,只道了一聲:“茶?!?/br> “他那時竟將我當(dāng)成了宮女,問我討茶喝,我沒茶,便不給,他也沒有再要。我卻平白撿來一個由頭,理所當(dāng)然呆在他的近旁?!?/br> 她呆在他身旁,就著月光看他手里的書本。 竟不是太子皇子該看的經(jīng)史子集,而是一卷傳奇話本,名曰古鏡。 蘭嘉當(dāng)時覺得詫異好笑,堂堂當(dāng)朝皇太子,竟也會看這種尋常公子喜愛的俗書。 可今時今日她回想起這一刻,與我說,若真要為她對大皇兄的思慕溯一個源,也許就是在窺見他瞧話本的時候吧。 我其實(shí)很能理解她的感受,一個人最動人心魄的時候,往往是當(dāng)他表現(xiàn)出與平日不盡相同的一面,好比粗心的人忽然溫柔,多話的人忽然沉默,好比一直以來嚴(yán)謹(jǐn)?shù)揭唤z不茍的大皇兄忽然就有了一抹玩世不恭的姿態(tài)。 那本名曰古鏡的傳奇,蘭嘉原本是看過的,可她陪著他再看一回,不知覺間,便陪到了夜深。 更鼓聲鳴,宮中的宴席散了。 大皇兄聞聲收書,轉(zhuǎn)身卻險些與蘭嘉撞個滿懷。 蘭嘉知他要走了,一邊在心頭遺憾不能陪他將話本看完,一邊又怕他太過克己,往后再無時間消磨在這些故事的因果,便與他道:“后來王度在廬山遇到一個隱士,隱士說,這古鏡乃天上之物,必定不能在凡間久留。當(dāng)夜王度入夢,夢到古鏡對他說,你兄長曾待我不薄,我就要去世了,只想再見你兄長一面。王度便回長安,將古鏡還給了兄長。幾月后,鏡匣悲鳴,開匣觀之,古鏡已再也不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