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節(jié)
眾人聽得發(fā)笑,喬毓卻有些囧,想辯解一句,又覺得這的確是喬妍能做出來的事兒,便只老老實實的低下頭,沒好意思吭聲。 常山王也無意取笑她,略微說了這么一句,便提起正事來:“吐谷渾已被滅國,改設都護府,吐蕃四分五裂,也不必放在心上,而東南小國,更是不堪一擊,大唐的心腹之患,便只在北境了……” 皇帝想打突厥不是一日兩日了,高句麗那邊兒也恨不能早日揮軍北進,只是時值深冬,諸事不利,先前對吐谷渾用兵,已經(jīng)是借了火藥與兵多將廣的優(yōu)勢,換到那兩塊硬骨頭上,卻未必能全然發(fā)揮作用。 他不想做無意義的犧牲,便道:“冬日里不好用兵,怎么也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行……” 這一年里長安到底發(fā)生了多少劇變,常山王遠在邊關也曾聽聞,先是明德皇后辭世,再又有萬年變革,裁撤冗官,再復陵邑制度,他真正看見的不多,卻也知道大唐正逐步走向昌盛,照這局勢發(fā)展下去,覆滅突厥和高句麗,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一家人好容易聚在一起,他們也沒再說政務,擺酒暢飲直到深夜,方才道了分別。 “小妹,你不是小孩子了,要聽阿娘的話,別惹她生氣,知不知道?” 常山王回京,自然沒有住在岳家的道理,常山王妃也令人收拾行囊,與丈夫一道歸家,臨出門前囑咐喬毓一句,又板起臉來,道:“若叫我知道你敢亂來,我還打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喬大錘是個見姐慫,這會兒站在jiejie面前,乖得跟個鵪鶉一樣,老老實實道:“我有分寸的。” 常山王妃嘆了口氣,伸手摸摸她的頭,道:“快回去吧,天冷,仔細著涼?!?/br> 喬毓應了一聲,卻還是目送那夫妻二人與一眾扈從走遠,這才回自己院子里去,準備洗漱睡覺了。 那內室里已經(jīng)掌了燈,她也沒多想,還當是白露她們早早過去準備了,進去一看,才知是皇帝在里邊兒,詫異道:“你不回宮?” “太晚了,又下著雪,何必興師動眾,”暈黃的燭火映照在皇帝臉龐上,那過于鋒銳的五官似乎也柔和起來,他道:“明日再回去便是?!?/br> 他既這么說,喬毓也不好趕人,有心叫他換個地方睡,但轉念一想,他也不是沒在這兒睡過,老夫老妻的,再趕人走就有點矯情了。 她搖搖頭,匆忙間洗漱完了,就趕緊往被窩里鉆。 皇帝睡在外邊兒,枕著手臂看她,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了:“天冷了,河工那邊兒的建設也都停了,路倒是還能修,進度也不慢。朝臣們最開始還有所非議,說耗費諸多,唯恐加稅,后來戶部說可以通過馳道運輸物資,再對使用馳道的商賈征稅,爭議聲便小了……” 他說這話,不像是在征詢意見,倒像是專程想找個人說說話。 喬毓聽得莞爾,道:“還有呢?” 皇帝道:“吐谷渾被打下來了,要怎么處置,卻還是個問題,朝臣們商議之后,決定叫駐軍屯田,再將關中土地缺少的農(nóng)戶們外遷?!?/br> 喬毓道:“有人愿意去嗎?” “怎么沒有?”皇帝道:“成年男子授田百畝,婦人授田六十畝,每十戶人共用一頭牛,三年免征田賦,總會有人愿意去的?!?/br> 喬毓笑著贊了一句:“百姓安樂,四方來潮,盛世之始也。” “阿毓,你回來了,可真是好,”皇帝伸手過去撫了撫她面頰,低聲道:“你一走,我連個說話的知心人都沒有?!?/br> 喬毓道:“你還有那么多心腹之臣,也還有孩子們在呢?!?/br> “這不一樣,”皇帝嘆口氣,道:“君臣與夫妻,怎么能相提并論?咱們有四個孩子,你走了,小的兩個還須得我寬慰,大的兩個倒是大了,卻不甚親近我……” 喬毓聽不得他說兒子,輕輕踹了一腳過去,道:“還不是因為你陪得少了?你有你的難處,孩子們也有孩子們的想法,互相體諒為上?!?/br> 皇帝有點委屈了:“我說他們什么了?你直接噎過來這么多話?!?/br> 喬毓也不樂意了:“這不是你先說起來的嗎?總不能只準你說他們不親近你,不準我說事出有因吧?” 皇帝盯著她看了會兒,忽然灰心喪氣起來,翻個身背對著她,道:“是是是,兒子都是你的貼心小棉襖,又乖又體貼,我是外人,我不討喜,行了吧?” ……這幽怨的控訴。 喬毓額頭開出朵十字小花來,一腳踹在他屁股上:“有話你就好好說,別陰陽怪氣的。” 皇帝給踹的一個趔趄,險些栽到床下去,扭過頭去道:“你怎么背后傷人?” 喬毓哼了聲,卻懶得再搭理他,將被子蓋得嚴嚴實實,合上眼睡了。 皇帝也不高興了,被子往身上一蓋,就這么睡下了。 第二天清早,天還沒亮呢,喬毓就醒了,睜開眼一瞧,就見皇帝早就醒了,正靜靜看著她,見她望過來,不輕不重的哼了聲,翻個身,平躺回去了。 喬毓也不慣他這些毛病,坐起身來,越過他去穿了衣衫,又招呼人入內洗漱。 白露察覺出不對勁兒了,悄聲問喬毓:“四娘跟圣上吵架了?” 皇帝趕忙豎著耳朵偷聽。 “沒有啊,”喬毓道:“不還是老樣子嗎?!?/br> 白露跟立夏交換一個眼色,卻也沒多說,見她洗完臉,便遞了巾帕過去,喬毓隨手擦了幾下,又往窗前去梳妝。 皇帝揮揮手,將其余人打發(fā)下去了,自己又挨挨蹭蹭的挪過去,道:“還生氣呢?” “沒有,”喬毓看了他一眼,下巴抬得老高:“我想我的好兒子們呢?!?/br> 皇帝忍不住笑開了,不是笑她,而是笑自己。 一把年紀的人了,怎么還未這么點事鬧起脾氣來了。 “對不住,是我不好,”他扶住她肩,輕輕搖晃一下:“大錘,阿毓,喬文琬?你別生氣啦!” 喬毓從鏡子里斜他一眼,也跟著笑了:“別搖了,我眼暈?!?/br> 皇帝便低下頭去,在她面頰上輕輕親了口。 “哎,”那句喬文琬喚起了一點回憶,喬毓好奇道:“李泓,你有字嗎?一直都沒聽說過,后世人也不知道?!?/br> “沒有,”皇帝取了眉筆,為她勾勒眉峰:“太上皇沒給我取,我也不稀得要,有字無字又不礙著我打天下,當初跟我爭天下的那幾個人倒是有字,不好是輸給我了?” “你個沒字的倒是比那幾個有字的強,”喬毓不知想到什么,忍俊不禁道:“我給你取一個吧,好不好?” 皇帝動作流暢的幫她畫了眉梢,這才道:“什么?” 喬毓?jié)M臉誠摯的看著他,道:“就叫南孚吧,你覺得怎么樣?” 第124章 新年 南孚? 皇帝不了解這兩個字代表著什么,但他只需要了解喬大錘就夠了, 這會兒一看她那副神情, 就知道這不是什么好話。 “大錘啊,”他勾畫完最后一筆,左右看了看, 見自己畫眉功力未曾衰減, 這才道:“你再敢拿自己知道的那點事取笑我, 我就告訴你jiejie, 說你又在外邊兒惹事了,你看她揍不揍你?!?/br> 喬毓給嚇了一跳, 忙叫道:“jiejie才不會聽你的!” 皇帝發(fā)出一聲冷笑:“那咱們就走著瞧?!?/br> 喬毓心虛了,瞅他一眼, 心不甘情不愿道:“南孚這兩個字不合適,算了吧,以后不提了?!?/br> 皇帝屈指在她腦門兒上彈了下,站起身道:“宮里還有諸多政務,我這便回去了——外邊兒冷, 你別出去送了?!?/br> 喬毓笑著推開窗戶,目送皇帝挺拔身影離去,眉宇間皆是柔情。 那場鵝毛大雪落了一夜,人走出去, 積雪能沒到小腿,侍從們正在院子里清掃,還有人正架著梯子, 往院中那幾株青松枝干上懸掛紅色綢花。 喬毓趴在窗邊問:“掛這個做什么?” 侍從們笑著答道:“還有半個多月就是新春了,掛這個添添喜氣,往年里都是過了臘月二十五再掛的,只是昨夜這場雪好,國公夫人說瑞雪兆豐年,便叫趁早安置上了。” 辭舊迎新,這一年馬上就要過去了。 喬毓輕嘆一聲,回首這大半年,心里著實感慨,正待將窗戶閉上,卻見喬老夫人身邊的趙嬤嬤來了,提著食盒入內,笑瞇瞇道:“老夫人吩咐人做了紅糖餑餑,叫我送幾個過來,四娘趁熱吃?!?/br> 喬毓心頭暖洋洋的,將那紅糖餑餑掰開,就嗅到里邊甜津津的香味兒了,幸福滿滿的咬了一口,道:“真好吃!” “四娘小時候就喜歡吃這個,”趙嬤嬤看她這神態(tài),眉宇間多了幾分回憶之色,慈愛道:“那時候都是老夫人親自做的,只是這會兒上了年紀,只能將這些事情交給別人了……” 喬毓笑著接了下去:“這些不是阿娘做的,但對我的關愛之情,卻一點都不比從前少?!?/br> 趙嬤嬤嘆道:“兒行千里母擔憂,天下哪有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呢。” 喬毓沒見過不愛自己孩子的母親,卻見過將親兒子視如糞土的父親,想起現(xiàn)下不知何在的三弟趙德言,臉上的笑意微微斂去幾分。 趙嬤嬤沒注意到她這神情,又說了幾句,便回喬老夫人那兒去了,喬毓慢慢將面前幾個紅糖餑餑吃完,嘴里邊兒是甜的,心里頭卻泛著苦。 她知道趙德言的結果,卻不知道那過程究竟如何,更不必說那所謂的結果只是頡利可汗被忽悠瘸了,可沒說趙德言風風光光回到大唐,榮華富貴享之不盡! 天氣一冷,人就不愛出門,長安繁華富麗尚且如此,更不必說塞北這樣的苦寒之地了,無論是邊民還是突厥人,都老老實實的待在家里,絲毫沒有出去兜個風的意思。 也是因此,兩下里消息的傳達都受到了直接影響,而喬毓心心念念、擔心不已的三弟趙德言,這會兒正坐在頡利可汗的王帳里,饒有興致的轉著自己手里的烤rou簽子。 “骨都林沒有來,對吧?”他看著面色陰沉的頡利可汗,語調輕快的道:“名義上的突厥共主,卻連底下的小部落族主都管束不了,也難怪突利一直對你陽奉陰違,屢有不敬……” 頡利可汗慢慢瞇起眼來,盯著他,語氣不善道:“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只是覺得匪夷所思,”趙德言并不畏懼,坦然道:“大唐奉行的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主至高無上,統(tǒng)御萬方,可你們突厥……” 他短促的笑了一聲,毫不掩飾自己的譏誚。 “我處置不得突利,還處置不得你這等唐朝降臣嗎?!”頡利可汗勃然大怒,摔杯道:“即刻將此人押下去,斬首示眾!” 左右衛(wèi)兵旋即近前,押住趙德言肩膀,便將人往外拖拽,他也不怵,反倒笑道:“我以為可汗有變革求進之心,不想竟怯懦至此,罷罷罷,便當是我高估了你……” “且慢!”頡利可汗止住衛(wèi)兵,臉色陰晴不定道:“突厥是引弓之民的后代,部族林立,如何能與大唐相較?我固然有意加以整改,卻也難以落實到實處去?!?/br> 趙德言聽他語調遲疑,目光中卻隱約閃過一抹貪婪與向往,便知此事已然定了五分,笑道:“可汗何必自輕?昔者秦孝公在時,秦國為六國所鄙,后者重用商鞅,變法圖新,而后方才有始皇帝掃六合,可汗雄心壯志,焉知做不得秦孝公?” 頡利可汗早就向往大唐政體,更向往如同唐天子一般臂指天下,莫不景從的權柄,現(xiàn)下這心思被人說中,不免意動神搖,按照自己從漢人那兒聽來的舊例,起身施禮道:“請先生教我!” 趙德言趕忙將他攙起,回禮道:“愿為可汗效犬馬之勞!” …… 既是到了年關,朝廷也就這一整年的發(fā)展變化加以歸納,對于地方州郡長官或賞或罰,不一而足。 就前兩年而言,貞觀三年無疑是變革最多,影響也最大的一年,好在最終的結果是圓滿的,任誰也說不出什么怪話來。 皇帝登基之初,大唐甚至不到三百萬戶,人口也是剛破千萬,到貞觀二年,戶數(shù)升至四百萬,人口也到了一千五百萬,但到了貞觀三年,此前的善政發(fā)酵,又有政令補貼,戶數(shù)一舉突破五百五十萬,人口更是達到了兩千兩百萬! 百姓也是人,對于君主的善惡評定卻也簡單,能叫他們吃飽肚子的,就是明君,要是隔三差五還能吃頓rou的,那便是堯舜在世了。 想叫人吃飽肚子,那朝廷就要富足,有萬年那么個瘋狂吸金的特區(qū)在,皇帝想窮都難,減免稅賦之余,又削減百姓無償服徭役的時間,等到年底,為開民智,也是為了應對世家對于人才晉身之道的把控,進一步推廣科舉,更令人在地方下設蒙學,教導幼童讀書識字。 能吃飽,家里能有余財,不必忙于徭役,兒孫還能念書,百姓們無不對皇帝感恩戴德,甚至有人在家中立了牌位供奉。 這是自發(fā)而為的行徑,并無地方官吏督促逼迫,但正是因此,才更顯天子在民間所受到的愛戴。 只是有些奇怪的是,他們所供奉的皇帝牌位邊上,往往還有另一尊牌位在,上邊寫的不是別人,正是喬毓。 “這怎么行呢!”御史聽聞此事,直接炸了。 皇帝身為仁君,被百姓供奉也就罷了,秦國夫人怎么行? 她是有功勛,但卻沒資格跟皇帝并列,別說是秦國夫人,即便是明德皇后,這么做也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