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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皇后無所畏懼(作者:初云之初)在線閱讀 - 第96節(jié)

第96節(jié)

    喬老夫人見她如此,心中驚恐更甚,正待近前去勸慰,卻聽她說話了,聲音越來越高:“我不信。你們說的這些,我一個字也不信。我是喬毓,不是什么喬妍,我才十六歲,我還活著,我不是她!”

    較之方才的凝滯無言,皇帝反倒更情愿看她現(xiàn)下這般,即便是發(fā)怒,也遠(yuǎn)比僵立在原地好多了。

    “我們真的沒有騙你,阿妍,”他語氣柔和,輕輕道:“你自己回想,我們何曾害過你?”

    喬毓手扶墻壁,勉強支撐柱身子,目光執(zhí)拗道:“別叫我阿妍,我不是她……”

    “好好好,”喬老夫人哄她:“你不是她,不是,好孩子,你不要惱……”

    喬毓腦海里一個個想起自己歸家之后見到的人,喬老夫人、常山王妃、衛(wèi)國公、昌武郡公,還有皇太子、秦王、晉王、昭和公主,乃至于皇帝本人。

    “你們都在騙我。你們想哄我進宮,去做喬妍的影子?!?/br>
    她退后幾步,眼淚倏然落下:“我把你們當(dāng)成最親近的人,沒有一點保留,你們卻沒有一個人對我說實話……”

    “可我真的不是喬妍,”她哽咽起來,泣不成聲:“我叫喬毓,‘鐘靈毓秀’的那個毓?!?/br>
    “好好好,你叫喬毓,”喬老夫人伸手過去,想要抱她入懷:“你叫喬毓,好不好?好孩子,你別嚇唬阿娘……”

    喬毓再度退后幾步,像是頭受了傷的小獸,下意識的抵觸著所有接近她的人,目光在那兩人臉上停了停,忽然轉(zhuǎn)過身去,奪門而出。

    喬老夫人急道:“好孩子,你別走!”說完,便要去追。

    皇帝按住她肩,匆忙丟下一句:“交給朕”,便快步追了出去。

    午后的日光溫暖和煦,女婢仆從們守在外邊兒,被曬得有些昏昏欲睡,冷不丁見喬毓出來,竟沒有反應(yīng)過來,再見皇帝大步出來,這才從中驚醒,有的跟上去看看情況,另一半兒則往內(nèi)室去看喬老夫人。

    喬毓腳下不停,快步往外邊兒走,遇見圍墻,便直接翻了出去,徑直到馬廄去,挑了匹駿馬騎上。

    她動作迅速,又連翻了幾道墻,皇帝一時竟沒有追上,聽到外邊兒有馬嘶聲,方才回過神兒來,以哨聲喚了自己坐騎,飛身上馬,追了出去。

    衛(wèi)國公府坐落于崇仁坊,正是長安城區(qū)之內(nèi),按制不能奔馬,只是到了現(xiàn)下,喬毓三魂七魄都跑了一半兒,哪里還會在意這規(guī)定,催馬快行,只想盡快離開這地方。

    皇帝騎馬出門,便見她身影已然遠(yuǎn)去,眉頭緊鎖,顧不得禁衛(wèi)侍從,揚鞭追了上去。

    正是午后時分,一日之間最熱的時辰,街道上少有人在,倒是方便了這兩人。

    喬毓聽得身后馬蹄聲漸近,卻也不停,催馬出了朱雀街,又往金光門去。

    城外一片開闊,舉目遠(yuǎn)眺,便見芳草萋萋,漫無邊際,皇帝終于趕了上去,馬鞭橫抬,攔住她道:“阿妍!”

    喬毓回身看他,不知從哪兒涌出一股酸澀,揚聲道:“我不是喬妍,你到底要我說幾遍才好?!”

    皇帝心頭作痛,眼眶不禁有些發(fā)燙,他定定看著她,又輕輕喚了聲:“阿妍?!?/br>
    “我不是她,”喬毓道:“不要這么叫我!”

    皇帝聽得心如刀割,語氣更柔,顫聲喚道:“阿妍。”

    “我真的不是喬妍,”喬毓忽然哭了起來,小聲哽咽道:“我叫喬毓,今年十六歲,荊州人士,我可能不是喬家的女兒,你們找錯人了……”

    皇帝靜靜注視著她,眼眶灼燙,情不自禁的落下一滴淚來。

    “我什么都不記得了,不管怎么回想,都想不起來,但我今年才十六歲,怎么可能是皇太子和秦王他們的母親,是圣上你的妻子呢。這么重的擔(dān)子,我挑不起來的?!?/br>
    她泣不成聲:“我是喬毓,也只是喬毓。不是別人的母親,更不是別人的妻子。我從來沒想過嫁人,更沒有想過要生孩子,我知道自己可以像男人一樣建功立業(yè)的時候,真的好開心,好開心,收到官服的那天,我很晚才睡著,還穿著它,舍不得脫呢……”

    “圣上,是不是因為我總是闖禍,所以你們才編出這么個故事來騙我?”

    喬毓哽咽著,斷斷續(xù)續(xù)道:“我會聽話的,我再也不胡鬧了,真的,我不要進宮,也不想做皇后,我會死的,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皇帝聽她如此一番剖白,心中痛楚豈是言語所能形容。

    他知道她的志向,也知道她的夢想所在,卻不知這執(zhí)念竟有這樣深,即便忘卻前塵,也深深鐫刻在靈魂深處。

    并不是只有呼吸消失,身體僵冷,才算是死亡,滿腔壯志被外物強行湮滅,那感覺其實并不比死亡好受多少吧。

    “阿妍,”他定了心,注視著她,溫聲道:“我從沒有想過要拘束你,也從沒有任何惡意?!?/br>
    “你想去建功立業(yè),那便去做,想要以一個女人的身份去封侯拜相,那便去打拼,我不會阻止你的。”

    “喬毓,”皇帝喚了她的名字,道:“問問你自己的心,我是你的敵人嗎?你的家人,是你的敵人嗎?”

    他神情中有難以言表的溫柔:“我們愛你。”

    喬毓有些茫然的看著他,他斂和而堅定的回視她,如此過了半晌,她有些動容,又有些不確定的低下頭,道:“我可能要走了?!?/br>
    皇帝看著她,輕聲問道:“還會再回來嗎?”

    喬毓深深看他一眼,卻沒有回答,就此催馬離去。

    ……

    皇帝回到喬家,剛到門口,便有禁衛(wèi)迎了上來。

    高庸還不知究竟發(fā)生了些什么,只是聽聞秦國夫人先跑出去,皇帝后邊兒去追,隱約猜到是與喬毓有關(guān),現(xiàn)下見皇帝臉色不甚好看,忙近前去,恭敬喚了聲:“圣上?!?/br>
    這話才剛落地,他就瞧見皇帝明顯慘白的面孔了,方才因為日光耀眼,不甚明顯,這會兒卻覺慘淡的有些滲人。

    高庸心下一個戰(zhàn)栗,正待關(guān)切一句,卻見皇帝身體一歪,像是乏力一般,從馬上摔了下來。

    高庸給驚住了,忙與禁衛(wèi)一道將他攙扶起身,就近往喬家去歇息。

    喬老夫人見女兒奪門而出,消失無蹤,自是提心吊膽,只是因為皇帝后腳去追,方才勉強提起精神,坐在內(nèi)室里等,這會兒知道皇帝是一個人回來的,真真是嚇壞了。

    衛(wèi)國公與昌武郡公不在府中,仆婢們匆忙去請了衛(wèi)國公夫人與昌武郡公之妻前來,又有人去請衛(wèi)國公兄弟二人回來,再叫常山王妃過府。

    偌大的喬家,忽然間忙碌起來。

    “都怨我,”常山王妃到時,便見母親倚著床柱,傷心嘆息:“若不是我告訴她這些,也不會鬧成這樣……”

    “不能怨您,”皇帝合上眼,道:“她看出破綻,執(zhí)意要問,任誰都攔不下的?!?/br>
    “快去找安安,”喬老夫人拉住長女的手,哽咽道:“你不知道,那會兒她臉色有多難看……”

    常山王妃未曾親眼見到這一切,但只聽母親與皇帝言說,也覺得膽戰(zhàn)心驚,再想到小妹現(xiàn)下孤身在外,情緒不穩(wěn),急的團團轉(zhuǎn):“這個檔口,她會去哪兒呢?總不會是離開長安了吧?她那一身武藝,真不想叫人找到,任誰也發(fā)現(xiàn)不了!”

    “她雖然沒有回答,但朕覺得,她是不會離開長安的,”皇帝低聲道:“她現(xiàn)在的情緒不對勁兒,朕覺得,她甚至連易容躲藏的心思都沒了,得趕緊找到她……”

    他定下心來,舔了舔發(fā)干的嘴唇,提起精神來,道:“她會去哪兒呢?世交家?好友家?還是其余那些她覺得熟悉的地方?”

    “她不會去世交家的,朋友家應(yīng)該也不會去?!?/br>
    衛(wèi)國公與昌武郡公從外邊兒回來,眉宇間難掩憂色,苦笑道:“小妹現(xiàn)下心緒不穩(wěn),本能的就會避開所有認(rèn)識的人,她只會找個安靜地方,自己一個人呆著?!?/br>
    “那她會去哪兒?”常山王妃心急如焚:“大慈恩寺?還是她最初醒來的那個小山村?還是當(dāng)初住過的客棧?有沒有可能,是去找當(dāng)初救起她的王氏母女了?”

    “都有可能。”皇帝站起身來,震聲道:“即刻去找,我們各帶一隊,分頭行事!”

    皇帝與衛(wèi)國公、昌武郡公、常山王妃各帶一隊,在喬毓可能去的地方找了一圈兒,卻都不見人影,暮色漸起之后,終于滿懷擔(dān)憂的回到了衛(wèi)國公府。

    “她會去哪兒呢?!毙l(wèi)國公臉上遍是憂色。

    常山王妃低聲道:“或許,她是有意想躲著我們吧……”

    昌武郡公自幼便同這龍鳳胎meimei不睦,現(xiàn)下卻也憂心忡忡:“難道她已經(jīng)離開長安了?”

    皇帝沉默的聽著,始終沒有言語,喬老夫人也是面色感傷。

    立夏原本正侍立一側(cè),神情中卻浮現(xiàn)出幾分躊躇,猶豫之后,終于近前去,跪地道:“奴婢有些話想講,卻不知圣上肯不肯聽……”

    皇帝垂眼去看她,道:“講?!?/br>
    “奴婢自幼便跟隨在女郎身邊,不敢說最為了解她心性,但也算是有些明白她的?!?/br>
    “世人都說明德皇后賢德端淑,說她秉性柔嘉,還有人說她年少放縱,冒失魯莽,所有人都羨慕她這一生過得好,她自己也不反對,每每聽到,也都是笑一笑就過去了?!?/br>
    “可是奴婢很心疼她?!?/br>
    立夏叩頭到地,哽咽道:“她肆意過,快活過,但是也痛苦過,煎熬過。聶將軍死訊傳來,聶夫人對她的指責(zé),哪一句不是戳心的?奴婢這個局外人,聽著都覺得疼啊。還有,便是女郎的病因,她不許奴婢講,但到了現(xiàn)下,奴婢卻顧不上了……”

    立夏流著淚,將朱虛侯之事與喬妍心中的癥結(jié)說了,這才繼續(xù)道:“她不怨喬家,不怨圣上,只是怨她自己。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是那么重情重義的人,生生被這樣的痛苦折磨死了。”

    “她大概不想再做喬妍了,所以才觸發(fā)春秋,起死回生,回到了十六歲這一年?!?/br>
    立夏說到此處,痛哭出聲,難以為繼:“奴婢覺得,她不是不在意家人,也不是不在意兒女??墒?,剛剛結(jié)痂的疤,忽然被人撕開,血淋淋的,那多疼啊,她也是人,也會覺得疼,她疼的要死了,難道就不能跑出去,一個人舔舔傷口嗎?”

    眾人默然不語,內(nèi)室中一片寂靜。

    “喬毓這會兒才十六歲,想來也是十六歲的心性。喬妍年少時候,最親近的是jiejie,最能猜透她心思的,卻是朱虛侯。”

    立夏的眼淚打濕了身下那片地毯,她哽咽道:“前不久女郎進宮的時候,還同奴婢提起,說她還未歸家時,曾經(jīng)遇上過朱虛侯,只是那時佩戴帷帽,不曾以真面目與他相見。她說,看見他的時候,心里好難過。奴婢聽得難過極了,現(xiàn)下回想,或許朱虛侯會知道她去哪兒了呢?”

    “喬妍心頭的那個洞,是因為他而破開的,或許,也只有他才能真正的填補上去吧?!?/br>
    衛(wèi)國公尤且記得立夏方才所說的話,小妹便是因為察覺朱虛侯于她有情,方才愧疚成疾,唯恐皇帝因此心中生隙,便主動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只好厚顏登門,去問世南了……”

    “世南染病,只是現(xiàn)下,的確沒有更好的法子,”常山王妃眉頭微蹙,道:“可是,又該如何向他解釋此事……”

    “實話實說,”皇帝抬起頭來,目光望向空氣中漂浮不定的某個點:“將這一切都告訴他吧。”

    事已至此,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

    年前朱虛侯便染病,斷斷續(xù)續(xù)的一直沒好,皇帝與喬家人被迎進去,便嗅到內(nèi)室中難掩的藥氣,不知怎么,心頭都生出幾分感觸來。

    “原來那日遇上的,便是阿妍?!敝焯摵盥犘l(wèi)國公講了事情原委,神情似喜似悲,半晌,終于化為一聲長嘆:“這個傻姑娘。”

    他咳了幾聲,坐起身來,道:“我去找她?!?/br>
    皇帝正坐在窗邊,恍若已經(jīng)出神,聞言扭頭去看,說了入府之后的第一句話。

    他說:“多謝你?!?/br>
    朱虛侯坦然受了,輕輕頷首,披衣出門去了。

    ……

    夜色已經(jīng)升起,周遭再沒有旁人,晚風(fēng)送來薔薇花的香氣,不時傳來隱約的蟲鳴聲。

    喬毓坐在一棵老樹的樹洞里,望著滿天的星子,一句話也不想說,什么事也不想做,只想這樣靜靜待到天荒地老。

    遠(yuǎn)處被驚起了幾只即將入睡的飛鳥,撲棱棱的飛向天際,無邊無際的夜色之中,忽然多了一抹光亮。

    喬妍聽見一陣輕緩的腳步聲,盯著那點光亮看了會兒,忽然反應(yīng)過來,那原來是一盞燈。

    提著燈的人慢慢走近了,她居然也沒想著躲,那人面龐清癯,溫文爾雅,走到她面前,停了下來。

    “不要怕,”他半蹲下身,向她伸出了手:“跟我回家吧?!?/br>
    第69章 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