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立群說：“先不來打擾你們了，你倆也忙?！?/br>
    周昇接過帶麥的耳機，說：“過來吧，哥哥?！?/br>
    傅立群道：“少爺，你給我個卡號，我把剩下的錢打回去，關門合計賠了快十萬，你嫂子要給我墊，我沒讓。爭取年底前還你?！?/br>
    周昇道：“你把錢打過來，咱們當初就說好了，賺的賠的都算我的?！?/br>
    傅立群：“合同上是這么寫的沒錯……”

    周昇：“你要還我錢，就沒有我這個朋友了?！?/br>
    傅立群：“先把卡號給我吧?！?/br>
    “哥哥?！庇囵┩蝗徽f，“我想你了，你過來看看我們吧，不然我們回去？”

    傅立群那邊又安靜了一會兒，說：“行，我訂好機票了給你說?！?/br>
    電話掛了，周昇說：“吃吧?！?/br>
    “專題還沒選好嗎？”開工第一天，林澤問道。

    選題表里已經有七十多個，全被林澤否了。

    余皓道：“沒?！?/br>
    林澤：“這幾天看你朋友圈里頭到處吃，吃得挺高興嘛，又吃巧克力火鍋，又吃涮rou，還吃什么果木烤雞……不怕長胖嗎？”

    余皓：“對不起，我繼續(xù)……努力。”

    林澤：“你的獨立專題關系到你能不能撐過試用期，注意點?！?/br>
    余皓說：“你不會炒我魷魚的?！?/br>
    林澤笑道：“你猜我會不會？”

    余皓：“……”

    林澤道：“這還關系到你之后的薪酬水平?！?/br>
    余皓馬上道：“我一定認真做。”說著想了想，拿起相機，打算出去采訪。

    林澤說：“余皓，你有時候太聽話了?！?/br>
    余皓想了想，停下腳步，說：“太聽話了？”

    林澤思考良久，而后道：“你從來沒有反駁過我，說出‘阿澤，你懂個屁，這個專題我一定要做！’的時候?！?/br>
    余皓：“！！！”

    林澤說：“我連著否了你的七十五個選題，你就沒有一個，哪怕和領導吵起來，甚至丟了工作，也無論如何要去采訪的念頭？”

    “我懂了?！庇囵┗叵肫鹱约旱哪嵌堰x題。

    這是他在報社實習的第四個月，前三個月的薪水發(fā)了下來，先前幾個月的報銷費用也結清了。加上稿費補貼，比他想象中的多了三千。事業(yè)單位就是這點好，答應給多少就給多少，哪怕是合同工也不會克扣，不像私企發(fā)多少全憑老板說了算。

    周昇的工資還沒發(fā)，兩人便把錢存好，接下來必須很小心不能再亂花，二月份過年前還得繳好幾萬的房租。

    幸好岑珊還記得把機票錢打給了他們，否則余皓得心疼好久。今天他決定到故宮去，采訪一個博物活動，報道一月份的故宮特展，現(xiàn)在他每天寫兩個四百字的稿子，還得幫金偉誠整理，上午或下午采訪，余下時間寫稿，掌握了傳媒的文本風格后，小采訪幾乎不用大改就能過稿。林澤則從余皓每天的兩篇稿子里選一篇交上去。

    至于大的調查專題，理論上是每個月一期，林澤希望求穩(wěn)，穩(wěn)定以后，再開始一個月兩期。金偉誠這個月選了三次題，也都被林澤否了。

    現(xiàn)在兩個調查記者分頭，都在絞盡腦汁地想方向。

    周昇道：“要么我給你搞點事，讓你來采訪我吧？”

    余皓：“別鬧?！?/br>
    北京進入最冷的季節(jié)，死線不斷逼近，十五號前余皓再提不出合適的選題，林澤就會從先前的七十多個里選一個，親自出馬，帶著司徒燁去采訪了。

    “我倒想看看你老板的本事?！敝軙N說。

    余皓在家準備畢業(yè)論文的開題報告，說：“他的專業(yè)能力明顯碾壓金老師，只是想把機會留給我而已，我覺得我就算交不出專題，他也會給我轉正，可我不想這樣?！?/br>
    “對了?！庇囵┫肫饋砹?，說，“哥哥沒聯(lián)系你嗎？我以為他會來看咱們，四件套都在網上給他買好了。”

    周昇說：“不知道他，也沒給我打電話。”

    第二天，余皓去采訪一個新樓盤開盤時，意外地碰上了夏磊，彼時他正在一邊弓箭步給樓盤外面睡帳篷排隊的市民拍照，一邊念叨“裝墊兒臺，裝墊兒臺，實習記者余皓為您報道。北風吹，雪花飄，我市樓盤銷售成績一片大好，廣大市民從昨天傍晚就在零下十二度的北風中，自帶睡袋……”

    “少奶奶？”一個聲音在余皓背后響起。

    余皓有點迷茫，詫異道：“誰？”

    背后那男生高高瘦瘦，穿著西裝，余皓心想怎么你們一出社會全都變了個樣，說：“夏磊？！”

    夏磊給他一杯售樓部提供的姜湯，說：“我聽哥哥說你當記者了，居然在這兒碰上！”

    余皓笑道：“你來買房？”

    夏磊：“這房地產商是我堂叔朋友開發(fā)的，我過來幫忙。你寫的啥，沒黑料吧？”

    余皓道：“放心，都是好話?！?/br>
    夏磊遞給余皓個紅包，余皓也不和他客氣，收了，反正回去上交給林澤，整個辦公室的紅包就像服務員的小費一樣，由領導具體分配。余皓碰上好幾次給紅包的，拒絕后回來一說，林澤便道：“你傻啊，給你就收了，回來我給你們買零食吃?！?/br>
    余皓的世界觀都碎了，怎么可以收紅包？林澤卻道：“你不收，他們不會放你回來發(fā)稿，只會使出吃奶的力氣纏著你，讓你留聯(lián)系方式，再奪命連環(huán)call你。當然，你得自己判斷，紅包能不能收?！?/br>
    余皓：“金老師從來就不收紅包好嗎！”

    司徒燁：“哦是這樣嗎？那真是失敬失敬啊?！?/br>
    余皓：“……”

    余皓突然想起，金偉誠普通采訪時，從來不帶自己，也沒交過紅包給林澤。

    于是余皓見紅包只要事情不太嚴重，就收了，交給林澤時，司徒燁又道：“你傻啊，讓你上交你就上交？”

    余皓：“……”

    林澤道：“別理他，好樣的，讓老板娘給你去銀行開個賬戶，替你把壓歲錢存著，等你用的時候再找他拿?！?/br>
    余皓：“…………”

    果然，夏磊見余皓收了紅包，便安心些許。

    “我和記者老師聊聊?！毕睦诔蹣遣康慕浝碚f。

    售樓部里又給余皓準備點心，倒茶，余皓有點惶恐，卻突然觸碰到了某個詭異的點——采訪多了，直覺練出來了。

    “工程款和工人們結清了嗎？”余皓試探問道。

    夏磊嘿嘿一笑，說：“你消息真靈通，少奶奶，就幫兄弟這回吧。跟我們真沒關系，是施工方拖款?！?/br>
    余皓只是隨口一猜，卻準確地中了夏磊命門，想了想，說：“別拖太久，鬧大了，我們不來別家也得來?！?/br>
    夏磊點點頭，松了口氣，說：“我們有個競爭對手，拖了一年了，正鬧著呢，你采訪他們去？”

    余皓心想你們這些人真是……于是記了情況，準備回去交給林澤，讓他轉總社好了。

    夏磊又問：“工程款……啊不，健身房的投資，哥哥結給你們了么？”

    余皓道：“你們是轉讓了么？結余多少？”

    余皓本想套下話，他一直懷疑傅立群自己掏腰包墊了，卻意識到一個問題——這話真不該問。萬一傅立群清盤后的數(shù)目比退給周昇的錢多，那不就……

    幸好，他們的友誼經受住了考驗。

    夏磊說：“不到三十萬了我記得。接盤的就沒給幾個錢?！?/br>
    余皓點點頭，有點無奈，說：“我讓哥哥來北京散散心，要么找點活兒干?！?/br>
    “你們記者關系網四通八達的?！毕睦诘?，“我就說，幫他找個工作還不簡單？”

    余皓確實發(fā)現(xiàn)是的，自己進入這行后，一開始采訪，哪怕只是個實習記者，走到哪里所有人都對他客客氣氣，哪怕心里有鬼，也是先禮后兵。接觸的人越多，就覺得自己越能耐，雖然林澤反復敲打余皓，千萬不要以為自己有多牛，外頭客氣，都是看在“青華時報社”這五個字上，不敢胡亂得罪他。

    余皓也再三提醒自己，一定要低調。

    余皓道：“對啊他不來，我晚上再給他打個電話吧?！?/br>
    夏磊詫異道：“你不知道？他到南方，投奔陽明去了?！?/br>
    余皓莫名其妙：“陽明不是在郢市那個什么公司當hr么？”

    “早先的事了?！毕睦谡f，“李陽明去年十二月跳槽，找了個朋友的生物科技公司，做保健品的，哥哥過完新年也去了?！?/br>
    余皓心想這應該能算對口？傅立群老爸就在這類型的公司里當顧問，說不定能找個稍微穩(wěn)定的工作。健身房轉讓，夏磊靠家里關系，到北京做房地產，邊強則回城中村家里，跟做民間拆借的舅舅開著路虎到處跑，也不知道忙什么。

    體育班那伙人簡直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余皓回家一說，周昇道：“詭異嗎？不詭異啊，咱倆聽起來也蠻詭異的吧？一個當調查記者，一個當私家偵探?！?/br>
    余皓一想也是，周昇又道：“你不該問夏磊那句?！?/br>
    余皓道：“我傻了，下回不問。我是怕哥哥虧太多了，出去借錢，來填咱們這個坑?！?/br>
    周昇：“紅包收了多少？”

    余皓：“兩千……上交了?！?/br>
    周昇：“媽的這么多？告訴夏磊，等著我上門訛他，他那堂叔的朋友生活作風端正不？外頭包了幾個？看我不訛死他！”

    余皓：“別鬧！讀你的線性代數(shù)?！?/br>
    周昇：“讀完啦，那本還沒到一斤，今天開始看微觀經濟學?！?/br>
    余皓看到周昇那堆天書就覺得頭疼，神奇的是周昇居然一會兒看一點，一會兒看一點，余皓過兩天回家發(fā)現(xiàn)他又看掉半本，抽內容問他他還全答得上來！就這樣一本接一本，已經準備一半了！這家伙智商實在太可怕了。而且周昇讀書跟買菜似的，別人讀書都是幾頁幾頁，他的衡量方式則是“西方經濟學三斤半”“線性代數(shù)八兩”，把知識論斤稱，相當彪悍。

    余皓的選題業(yè)已接近死線，突然總社下了要求：一月份不上調查專訪。

    “啊？”余皓差點就歡呼起來，但不敢在林澤面前表現(xiàn)得喜形于色。

    “快過年了?！绷譂煽粗鴪蠹埳弦黄诨疖囌径窔母遄樱白層醒凵c，不要搞事情。挪到二月吧，饒你一命。”

    余皓心有余悸，點點頭，林澤道：“二月上專題，也就是說你二月才能轉正，有什么好高興的？”

    余皓現(xiàn)在逐漸發(fā)現(xiàn)，自己要學的實在是太多了。甚至在他即將自己出去采訪時，還有點陌生與驚恐。

    “其實你之前提的一個邊境衛(wèi)士調查專訪我覺得不錯?！绷譂烧f，“只是要把它做深，從他們怎么生活、怎么站崗，與家人的關系等方方面面去考慮?！?/br>
    這是余皓絞盡腦汁也想不夠，最后拿來湊數(shù)的，沒想到認真提的林澤都看不上，反而是對湊數(shù)的更有興趣?？伤麖谋本┏霭l(fā)，去海拔四千三的紅其拉甫邊防站，一來一回估計得折騰上半個月。稿子沒人寫，林澤也不會輕易放他走。

    “我再想想?！庇囵┻@些天里說得最多的就是“再想想”，正開始熟練地寫金偉誠的稿子時，接了個電話。

    “余皓?！备盗⑷涸谀沁呎f，“借我五千吃飯行么？我身上錢花光了。過南陸這兒就帶了兩千多。”

    余皓道：“我微信轉給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