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他沒有力氣走了，跪在地上哭著，身體已經(jīng)冰冷僵硬的meimei從他背上滑了下來，小臉蛋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meimei——”

    八歲的彭方元，沒有了娘親，也沒有了meimei。

    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你要打鐵？那你問對人了，你沿著這條路走，街頭那有家叫‘一錘子’的鐵鋪，那里有個小師傅，力氣大，打的兵器又好使又鋒利，還便宜，不坑?！?/br>
    葛洪聽了行人介紹，笑問：“小師傅？這年紀是有多?。靠煽繂?？”

    “可靠啊，才十八，跟著他師傅學了十年，是個好小伙?！毙腥艘娝簧磉^路商人模樣，提醒說，“出了這個鎮(zhèn)子就是山道，世道亂，賊多，你去買把好的佩劍，賊會多幾分忌憚?！?/br>
    葛洪跟他道了謝，一會又問：“那小師傅姓彭，對吧？”

    行人說道：“對啊，姓彭?！?/br>
    說完，他忽然回過神來，這一個外地人，怎么知道小師傅姓彭？倒是奇怪。他皺了皺眉頭，瞧著已經(jīng)往街頭走去的商人。那商人年紀約莫三十，身影瘦長，沒什么特殊的地方。唯有腰間懸掛的一個玉佩，是以銅錢交疊串成，細看，像是個卦。

    街頭那果然有家叫“一錘子”的鐵鋪，葛洪聽著打鐵的響聲，看到了那個打鐵人。

    那小伙臉很年輕，但身材魁梧，兩只肩膀尤其寬厚。他的臉色如銅，粗壯的胳膊不斷起落，敲打著燒紅的鐵器，旁邊火爐里燒著的未成形的鐵器飛濺著火花，熱浪熏得他額頭和上身都是汗珠。

    葛洪看了他一會，才說：“可是彭掌柜？”

    彭方元抬頭瞧他，說：“什么掌柜，就是個打鐵賣鐵的，你要買鐵器？這里什么都有，種地的，防身的，你挑?！?/br>
    葛洪笑笑，說：“我想買支劍防身，彭小哥有什么好介紹？”

    “劍都是好劍，隨眼緣吧?！?/br>
    葛洪看著懸掛在木架上碰撞得叮叮當當?shù)膭?，隨手挑了一柄長劍，說：“就這把長劍吧?！?/br>
    “行?！迸矸皆獙⒋蚝玫蔫F放進冷水中，用泥磚糊的水盆嗞啦嗞啦冒起了白煙，直沖半空。

    彭方元收了錢，葛洪就拿著劍走了。

    到了第二天，葛洪又過來，說要買一把匕首防身。

    到了第三天，葛洪又過來。彭方元見了他就問：“今天還差什么，葛先生？”

    葛洪笑說：“沒什么要買的了，就是想過來跟你聊會天。”

    彭方元說：“我一個打鐵的，只會聊兵器。”

    “聊的可不就是兵器?！备鸷殡S手拿起一把打好的劍，劍身鋒利修長，他感慨說，“好劍，只是可惜了?！?/br>
    “可惜什么了？”

    “你這雙手確實適合握劍，可并不是待在這鐵器鋪子里握著這些劍。你應該有一把適合自己的劍，號令天下的劍。”

    “咣當——”彭方元的鐵錘差點脫手，說，“葛先生別說這種話，小心被官府抓走?！?/br>
    葛洪笑笑，說：“官府？彭小哥怕官府？難道不是該恨官府，恨朝廷？”

    彭方元一頓，葛洪繼續(xù)說：“你爹是怎么死的？你娘為什么改嫁？你meimei又是怎么死的？不都是因為這個朝廷，你竟是怕它，而不是恨它，真是令人心覺可笑，也可悲啊?！?/br>
    彭方元緊握著沉重的鐵錘，盯著這個陌生人，問：“你是誰，為什么會知道我的身世？”

    葛洪說：“我只是一個可以知天命的游方術士，天機告訴我，你有龍氣在身，可以成大事。這朝廷已經(jīng)腐朽不堪，要它何用？你……”

    “閉嘴。”彭方元頓生怒意，瞧瞧左右，還好沒有別人，他說，“我只想安生過日子，你個妖道，別來慫恿我做送命的事?！?/br>
    他當即趕葛洪走，葛洪被他推走時便說：“不日這朝廷，又要毀得你家破人亡?！?/br>
    彭方元不信，用力將他一推，將葛洪推倒在地，磕得腦袋都破了。

    一連三天，彭方元都沒有看到葛洪，他暗暗松了一口氣，看來真是個神志不清的妖道，竟然唬他造反。

    雖然他是恨那些官差，但……他只想過安分的日子。等他攢夠了錢，就娶個媳婦，打鐵是個手藝活，不會讓他餓死的。

    彭方元在床上這么想著，見窗外天色漸明，就起身穿鞋，準備洗把臉吃碗面，就開始打鐵。

    可鞋還沒穿好，外面就傳來嘈雜聲響。他打開門一看，就見一群官兵沖過來，見了他就厲聲說：“彭方元，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私造兵器援助敵國！”

    彭方元一愣，辯解說：“我沒有，這些兵器都是有主的，單子還在我屋里，我去拿?！?/br>
    但官差卻將他攔住，說：“還想狡辯，我們已經(jīng)抓到細作，他指認出了你，休想趁機逃走。”

    彭方元猛地想到葛洪說的，朝廷會再次讓他家破人亡。他一瞬恍惚，不知是真是假。只是現(xiàn)在的場景讓他想起了當年他爹被抓走的情形。

    太像了……

    那他是不是也要被抓進牢里受盡酷刑，含冤而死？

    不，他不想。

    為什么這朝廷，就是不放過他！

    彭方元心中絕望，突然鬧市中有人馳馬揮劍而來，撞得一群官差急忙閃退，來者正是葛洪。

    葛洪俯身將他撈上馬，騎馬離去。

    馬跑了很遠，葛洪才停下來，讓他下馬。

    彭方元沒有想到葛洪會來救自己，他怔然看著這個“妖道”，許久才回神，說：“葛先生，我以后會如何？會變成亡命天涯的通丨緝犯嗎？”

    “當然不會?！备鸷閿蒯斀罔F說，“你有龍氣在身，你日后定會成王，萬人之上?！?/br>
    “這怎么可能……”彭方元搖頭，“我沒權沒錢，別說萬人之上，就連百人，都召集不來?！?/br>
    “這個你不必急?！备鸷檎f，“你的面相是帝王之相，有我輔佐，無需擔心。你可還記得當年你爹過世后，你娘將你托付給你們的鄰居？”

    彭方元微怔：“記得?！?/br>
    “他如今已經(jīng)富甲一方，有足夠的錢讓你招兵買馬，待我將你塑成戰(zhàn)神金身，讓萬民仰仗，到時候自然一呼百應，奉你為神。數(shù)千人馬，不在話下?！?/br>
    “他跟我非親非故，怎么會把錢給我？”

    葛洪說：“他當然會，因為當年你爹，是為保他而死?！?/br>
    彭方元猛地一愣。

    在葛洪的輔佐下，彭方元得到了一大筆錢，又在葛洪的建議下，他命匠人造了一枚虎符，特地仿的秦漢虎符，意在區(qū)別和當今朝廷的不同，更顯特殊。

    葛洪為他塑了一個漢朝大將轉(zhuǎn)世的身份，拿著虎符為證，正式開始招兵買馬。正值朝廷四面受敵、內(nèi)部腐朽之際，各地揭竿而起的貧苦民眾數(shù)不勝數(shù)，彭方元膽大心細，作戰(zhàn)勇敢，不多久就在當?shù)亟⒘嗣?，前來投奔彭家軍的人越來越多?/br>
    人多了，錢財花費巨大，彭方元在葛洪的建議下，每到一處就洗劫當?shù)馗毁Z，交錢還是交命，由他們選。

    有了錢，擁護他的人就越來越多，彭方元也越來越喜歡這種呼風喚雨的感覺，也漸漸忘了自己也曾經(jīng)是一個被朝廷迫害的人。

    下屬多了，人卻變了，不再是那個只會打鐵的憨鐵匠。

    他想要得到更多，金錢、美人，還有更長的命。

    葛洪總在他耳邊提，唯有長生不老，才能千秋萬代。

    彭方元眼見自己得到的東西多了，卻唯有一件在一點一點減少——他的命。

    如今他已經(jīng)年過三十，什么都有了，軍隊也有七八萬人，但唯獨命在減少。

    葛洪看出他的擔憂，說：“將軍如今還年輕，不急?！?/br>
    “都三十了，哪里年輕?！迸矸皆缟喜旁阽R子里看見幾根白發(fā)，白頭發(fā)像在提醒他，你老了，哪怕你以后真做了皇帝，也沒幾年命享用，他問，“軍師就真的沒有一點辦法可以延長壽命？”

    葛洪在他心里，是個術士，可以呼風喚雨，幾次問他，他都略有遲疑。一定是有辦法的，只是他不肯泄露天機。

    “唉?！备鸷閲@了一口氣，說，“倒是有一個辦法，只是太過殘忍，只怕將軍心有憐憫，不愿這么做。”

    “什么辦法？”

    “傳聞西城中有南氏一族，族人皆通神靈，更懂玄學，可以逆改天命，可以召喚神靈?！?/br>
    彭方元急忙說：“軍師的意思是，他們可以讓我長生？”

    “當然不是。”葛洪說，“就算是他們，也做不到。”

    “那軍師為什么提南家？”

    “他們自身做不到，但是可以利用他們做到?！备鸷轫忾W爍，說，“傳聞，南家是神之后裔，所以血脈中有神力，如果用他們的血來煉制丹藥，便能煉出長生不老丹?！?/br>
    彭方元微微點頭：“那就取一些血來試試吧。”

    “不是一點血，而是……”葛洪低啞著嗓子說，“是全身的血，全族人的血?！?/br>
    彭方元愣住，沒有想到需要這么多的血，這根本就是……屠族。

    “南家人的血，可以長生?？梢宰寣④娮鴵泶蠛媒剑c天地共存。取他們的血，是為了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啊。將軍若不坐這江山，后世如果出了一個昏君，那將軍為了黎民百姓的心，就徹底廢了?！?/br>
    彭方元心頭微震，已經(jīng)……被說動了。他說：“我長生，不是為了自己，也不是為了這權力，是為了萬世百姓安居樂業(yè)，讓朝廷廉潔，絕不讓彭家的悲劇再次出現(xiàn)。所以犧牲一個家族，可以救下后世百姓，我并沒有錯。”

    “對，將軍沒有錯，沒有任何錯?！?/br>
    彭方元驀地站了起來，心中澎湃而又殘酷，說：“軍師去調(diào)集人馬吧?！?/br>
    去南家，取血，煉丹，為了萬世百姓！

    第72章 青銅虎符（九）

    彭方元在去西城前, 還有一事不能安心。進西城前, 他問：“軍師說南家是玄門大家, 那他們反抗怎么辦？給我下個詛咒什么的，豈不是得不償失？”

    “將軍且安這個心吧?！备鸷檎f，“南家雖然厲害，但也有弱點。我已經(jīng)收買了南家人, 知道該如何對付他們。待他們死后，我會和那人, 一起布下死陣, 將南家人的魂體生生世世困在陣中, 讓他們無法轉(zhuǎn)生, 將軍可以永世安心。不日我會領那人前來見將軍, 將軍按我說的做即可?！?/br>
    彭方元這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說：“沒想到軍師有這樣的魄力，可以提前做好準備, 收買南姓一族的人?！?/br>
    葛洪輕輕一笑, 說：“雖是南家人，卻不是姓南。”

    彭方元略一想, 叮囑說：“這種人事后不能留?！?/br>
    葛洪應了聲, 留不留，不是彭方元說了算。

    三千士兵要進城, 西城的將士一聽來的是彭家軍，干脆棄城而逃，反正橫豎是自己人, 不是韃子，犯不著打一架，現(xiàn)在世道混亂，朝廷也顧不上懲罰他們。但是留下來抗敵的話，卻有可能送命。

    彭方元率眾浩浩蕩蕩到了南家，命士兵將南家大宅層層圍困，這才讓人敲門。

    朱紅色的大門緩緩打開，一個老者慢步走了出來，先是看看馬鞍上的人，目光最終落在葛洪的臉上，說：“你果真來了，我父親早就說過，你會成為一把利劍，將南家屠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