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斷喉寶劍（一）

    陶家店身處的巷子悠長雅致, 午后的日光照入, 驅(qū)散了連日的陰云。

    馮源提著公文袋過來的時候, 看見南星正坐在門口曬太陽，旁邊的大黃蹲在一旁，抱了根假骨頭磨牙。

    日光暖暖，人又漂亮, 馮源第一次發(fā)現(xiàn)南星其實就是個年輕姑娘，不是冷冰冰的美人冰雕。他快要走近時, 大黃朝他“汪”了一聲, 南星也睜開了眼。

    黑色的眼睛刺入午后陽光, 一瞬恍惚。她看著腳步匆忙的馮源, 開口問：“有任務？”

    馮源最怕她問這句話, 他的業(yè)績年年在中介所里排第一, 是金牌中介人，成功率極高。但在南星面前, 莫名心虛, 所謂對比出渣滓，他就是那個渣滓了。他沮喪說：“沒有?！?/br>
    “哦?！?/br>
    馮源拍拍心口說：“我會很快去找的?！?/br>
    “馮經(jīng)理真忙, 我理解。”南星說, “以前陶老板只負責我一個人，現(xiàn)在的你要負責很多人, 我理解。”

    馮源抹了抹汗挪了小凳子坐下，雙重肯定，這根本就是否定, 她才不理解。他心中驚悚了一下才想起他是來干嘛的，說：“是喬浪拜托我過來，跟你道謝的。他說他的祖父走的很安詳，臨終前還說他找到他阿娘了，也見到她了，此生無憾。”

    想到那受了一輩子苦卻依舊堅強的母親，想到那一生都在記掛母親，哪怕有傳聞她是拋棄他去過好日子，卻依然為母親高興的喬念，南星硬如鉆石的心，也柔軟了些。她低低應了聲“嗯”，又說：“可以去找新交易了?！?/br>
    好不容易把話題撇開的馮源只好答應她，南星又說：“對了，你問問喬浪，能不能給我石八樓的資料?！?/br>
    馮源當即擺手：“當然不可能，這可是簽過保密條約的?！?/br>
    “那你沒有跟他簽保密條約吧，資料可以跟你要?！?/br>
    “我……”馮源猛然打住話，“我怎么會跟他簽合同，我又不認識他?！?/br>
    南星盯著他，盯得馮源連小板凳都要坐不安定了。

    “你當然認識，也當然知道。因為他也是經(jīng)由你的手介紹給喬家的，不是嗎？”

    馮源差點跳起來，否認說：“才沒有?！?/br>
    “不單單是他，連韓婆子、葛大仙，都是你介紹的?！?/br>
    “……不是?！?/br>
    南星繼續(xù)盯著他，雙眼像兩把刀，扎得馮源冷汗涔涔，服氣了。他再次沮喪，在南星面前毫無尊嚴，毫無尊嚴啊。他問：“為什么你會知道，明明我保密工作做得很好?！?/br>
    好？南星微微挑眉，他是哪里來的自信說他做得好，分明是漏洞百出。她說：“你還記不記得那天我進喬老爺子的病房后，你跟我一一介紹了他們?nèi)齻€？”

    馮源點頭答話：“記得，那有什么問題？”

    “這并沒有什么問題，但是隨后你又將我介紹給了他們，卻沒有介紹邱辭，而在門外，你明明知道他就是邱辭，進了里面卻沒有提?！?/br>
    “對啊，可這又有什么問題？”馮源說完，拍腦袋，“對??！這就是破綻。”

    他沒有義務跟非雇主介紹南星，這不是他應該做的，他將人介紹給南星知道就好。但他習以為常地又將南星一一介紹給了他們，仿佛需要讓他們知道，南星是誰。

    但這其實不必要，因為他不是韓婆子他們的中介，沒必要這么做。

    如果他在介紹南星的時候，好歹把邱辭也介紹下，才能掩飾他不是他們?nèi)说闹薪椤?/br>
    南星見他消化完畢，又說：“而且當時葛大仙說不參加時，你第一時間知道了，還說他跟你說退出。他為什么是跟你說，而不是跟喬浪？”

    馮源更沮喪了。

    “還有……”

    “還有？”

    “韓婆子欺詐喬浪，你又急又氣，出來就氣急敗壞罵人。她騙人也沒礙著你什么，你是我的中介，我完成交易你才有錢拿，你本來應該高興。可你并沒有，還很生氣，說明一件事，你也是她的中介，她詐騙，損害了你的利益，所以你很生氣?！?/br>
    馮源覺得自己要死了，被打擊死的。他無奈問：“那為什么你當時不戳穿我？”

    南星說：“你同時做幾個人的中介，并沒有礙著我什么事?！?/br>
    馮源以為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沒想到什么都知道，她才是擁有上帝視角的人吧。他只好老老實實承認，說：“是，你猜對了。喬浪拜托了我們所里，人都是我們找的?！彼衷V苦說，“因為韓婆子的事，差點毀了我金牌中介人的榮譽?！?/br>
    他叨叨念著，南星難得耐心等他吐完苦水才再次開口：“我要石八樓的資料?！?/br>
    馮源為難了，說：“這么做是不道德的?！?/br>
    “馮源。”南星默了默，眉眼低垂，聲音低得不能再低，“他大概是我認識的人，我必須找到他。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知道我所經(jīng)歷過的事。我必須找到他……”

    馮源就沒見過南星這么說過話，竟然還會談及往事了。他聽著都覺心酸，這么堅強的一個姑娘，他也很想幫她。他忍不住酸了鼻子，說：“可是不行，我是個有職業(yè)cao守的人?！?/br>
    “哦?！蹦闲撬查g收了低音，眉眼也跟著抬起，“我要換中介?！?/br>
    剛才還心酸心疼的馮源氣得跳了起來，戲精啊這是！他氣道：“換吧！我也不能出賣客戶的資料。”

    南星不再問了，雖然她欣賞馮源的職業(yè)道德，但——此刻很嫌棄。

    “你走吧?！?/br>
    馮源回過神來，頓了頓問：“你真的要換了我？”

    南星沉默良久，說：“三天內(nèi)我要接到任務。”

    言下之意就是不換。馮源聽出來了，他知道南星不是壞人，也沒打壞主意，但是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職業(yè)cao守，職業(yè)道德。本來他還氣南星威逼利誘，現(xiàn)在不氣了，他小聲說：“抱歉，南星小姐?！?/br>
    說完馮源就戴上帽子提著公文袋走了，努力給南星找任務去。他忽然覺得公文袋微震，像有東西趴在了上面。低頭看去，什么也沒有。他皺了皺眉，難道是他的錯覺？

    等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巷子里，七八張紙朝陶家店飛來，緩緩落在南星手上。

    吸了公文袋里各種資料上面墨汁的白紙化開肚子里的濃墨，墨汁漸漸變成小字，一份完整的資料出現(xiàn)了。

    南星一一翻看，找到了石八樓的資料。

    南星看完后，將紙燒燼。紙一化，墨汁揮發(fā)空中，又重新回到了馮源已經(jīng)變成白紙的各種資料上。

    神不知，鬼不覺。

    處理完祖父后事的喬浪出現(xiàn)在了一家酒店樓下，進了電梯后，摁了52層。

    下了電梯，他直接拐角往一間客房走。走到門口，敲敲房門。

    一會就有人開門。

    喬浪見了來人，說：“黎先生?！?/br>
    開門的是黎遠，側身要讓他進來，喬浪說：“家里剛有人過世，我就不進去了，黎先生見諒?！彼麑⑹掷锏墓拇f給他，說，“這是您要的資料?！?/br>
    “謝謝?！崩柽h又說，“你再多放兩天假，不急?！?/br>
    喬浪說：“祖父是高壽過世，沒有受病痛折磨，也沒有憾事，家里人情緒尚穩(wěn)，我明天就上班?！?/br>
    黎遠沒有多勸，點點頭。

    等他關上房門，回到屋里，說：“資料拿到了。”

    窗邊那早就坐了一個人。

    邱辭從高達五十二層的房間往外面看，可以看到對面已經(jīng)亮燈的東方明珠塔。

    上海的標志，獨一無二。

    他喜歡外面滿是燈盞的景色。聽見資料到了，他伸手接過，翻看起來。

    黎遠問：“為什么要替她拿石八樓的資料？”

    邱辭也不知道。

    大概是好奇，大概是。又或者是，看見南星那么在意石八樓的事，他想看看能不能幫上什么忙。

    黎遠忽然有些明白，說：“你關心她，還喜歡她?！?/br>
    邱辭微頓：“關心是有，喜歡倒是……沒有?！?/br>
    黎遠微微笑了笑，看破不點破，說：“你年紀也不小了，成個家，安定下來吧?！?/br>
    邱辭笑笑算是回應，拿了資料就往外面走，恰好此時黎遠的手機響起，是特定的鈴聲，為了某個人特意設的鈴聲。邱辭邊走邊笑：“嫂子來了，不打攪你們了?！?/br>
    打開門，門口果然站了個人。

    邱辭行了紳士禮，字正腔圓說：“嫂子好?！?/br>
    正在門口低頭點著左腳腳尖，覺得無聊的林曼風聞聲一頓，抬頭看見黎遠在后面，當即投訴說：“你弟又亂喊?！?/br>
    黎遠一笑，握了她的手拉進來，就朝邱辭說“回見”，將門關上了。門關得太快，簡直沒有一點要挽留的意思。

    就這么被拋棄的邱辭笑笑嘆口氣，拿著手里的資料準備去找南星。

    坐了三個小時出租車的南星找到了明珠小區(qū)，也找到了11棟樓。她進了電梯摁下7樓，不知道等會石八樓看見自己，會不會驚訝。又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家，家里又有什么人。

    朱砂筆……朱砂筆到底是誰給他的。

    纏在南星心頭的幾個疑惑，始終解不開。

    電梯在七樓停下了。

    南星走出電梯，一層六戶。她找到門牌號，摁響了門鈴。

    開門的是個中年婦人，隔著防盜門打量了南星幾眼，問：“你找誰？”

    南星說：“我找石先生。”

    婦人皺眉說：“這里沒有石先生。”

    “石八樓，石先生?！?/br>
    “這里是七樓，不是十八樓，也沒有什么石先生?！眿D人忽然明白了，頓時警惕起來，聲音立刻強硬，“我告訴你，我男人在家，你別想打什么壞主意！”

    說完，她迅速把門關上，南星還聽見她連上兩道鎖的聲音。

    南星頓了頓，腦海里對比著她從馮源那偷來的資料，的確是這里沒錯。她突然反應過來，石八樓給中介所的資料也是假的。

    被耍了。

    第35章 斷喉寶劍（二）

    被擺了一道的南星并不開心, 而且這意味著線索斷了。

    朱砂筆所能到達的范圍最長不過千米, 就算是讓小黑小白去找, 也不知道要找多久，畢竟，中國這么大，世界這么大。

    南星有些后悔了, 后悔沒有打暈石八樓，逼問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