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段懿軒，他完全沒有料到鳳靈夜對自己的觸碰，有如此大的反應(yīng)，一時(shí)驚愕又痛苦地僵在了原地。

    鳳靈夜也意識(shí)到了這一點(diǎn)，連忙取出自己手中的手帕，胡亂在臉上擦了一下，“皇上身份尊貴，這種事情讓我自己來就好了，以后皇上不必親自動(dòng)手?！?/br>
    距離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想要再拉近，將不再是一件易事。

    段懿軒目色清淡，一點(diǎn)點(diǎn)握緊手帕，語氣黯啞，“這么晚來找朕，有什么事嗎？”

    “顏大人可不可以不要......”

    她剛一開口，就被他無情地打斷了，“此事朕心意已決，何況圣旨一下，已經(jīng)無法挽回。”

    鳳靈夜一怔。

    心里忽然有了落差，適才甄語蓉與他對話時(shí)，他好像不是這個(gè)態(tài)度。

    他回首，看著她臉色微白，這才意識(shí)到自己語氣有些重，不禁走近兩步，柔聲道：“靈兒，你不要管朕都在做什么，你只要......”

    “顏大人一定會(huì)死在路上的，顏晴也是你的妻子，難道你就絲毫不顧她的感受嗎？”鳳靈夜退后兩步，痛心地望著他，就像看著一個(gè)陌生人，指著隔間的甄語蓉，“有了她，你就誰也不會(huì)放在心上了是嗎？”

    “你在胡說些什么？！”段懿軒語氣微重。

    “身為帝王就應(yīng)該雨露均沾，你日日守著玉芙宮，棄三千佳麗于不顧，你這種行為叫什么？”鳳靈夜眉頭緊鎖，語氣有些激動(dòng)，“這叫專寵！既然給不了她們想要的，為何要招她們?nèi)雽m？為何要招我入宮！”

    段懿軒臉色微變，“你后悔了？”

    “是，我后悔那一夜去見你最后一面！我后悔沒有拿著和離圣旨立刻離開！我后悔在元宵節(jié)那日收下了你的花燈！”她緊緊盯著他，一字一句地喊道，恨不得他立刻消失在她的世界。

    段懿軒忽然沒有了一點(diǎn)脾氣，淡淡地看著她，眉宇疲倦，張了張嘴，卻一個(gè)字也說不出來。

    “顏大人之事，你收不收回成命？”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不讓自己再動(dòng)怒。

    他卻冷冷一笑，“你如此在乎顏良，可是因?yàn)樗瞧吒绲娜?？?/br>
    她瞳孔一緊，揚(yáng)手就欲給他一耳光，但手掌揚(yáng)在半空，又堪堪停了下來，握手成拳，雙眼通紅地看著他，“段懿軒，我當(dāng)真看錯(cuò)了你。”

    懷著對顏晴的愧疚，她轉(zhuǎn)身無奈地快步離開了玉芙宮。

    如今，她是一刻也不愿意和他呆在一起，他讓她感到寒心，感到窒息。

    回到鳳懿宮時(shí)，只見顏晴還等在大殿里，看到她回來以后，滿懷欣喜地跑了過來，拉著她的袖子，“靈jiejie，怎么樣了，皇上是不是同意了？”

    鳳靈夜看著她，無力地笑了笑。

    桃夭笑道：“皇上那么寵愛懿貴人，肯定是同意了?！?/br>
    鳳錦繡皺眉覷了她一眼，“你先退下去?！?/br>
    桃夭不知道自己說錯(cuò)了什么，只好不情愿地離開了。

    鳳靈夜嘆了一口氣，將顏晴抱入懷中，聲音沙啞難過，“對不起，對不起......”

    顏晴渾身一震，整個(gè)人就如同冬風(fēng)中枯萎的殘葉，搖搖欲墜，我見猶憐。

    “靈jiejie，也沒有辦法了嗎？”她眼眶通紅，淚水無聲而落，她真的救不了爹爹嗎？

    鳳靈夜搖了搖頭，如鯁在喉，“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如今的我，就如同他穿舊的衣裳，多看一下都嫌礙眼?！?/br>
    顏晴身子一點(diǎn)點(diǎn)軟了下去。

    鳳靈夜發(fā)現(xiàn)異常，抱著她一看，面色瞬間一沉：“快幫我把她抱到軟榻上！”

    鳳錦繡一看，兩個(gè)人合力將昏迷的顏晴抱上軟榻。

    鳳靈夜立刻掐她的人中，發(fā)現(xiàn)是饑餓和心力交瘁導(dǎo)致的昏迷，于是又兌了一點(diǎn)葡萄糖讓她飲下，接著又讓鳳錦繡去熬些粥進(jìn)來。

    在半昏半醒的狀態(tài)下，顏晴喝下了半碗粥以后，這才緩和了過來。

    知道沒有辦法，顏晴也沒有再為難鳳靈夜，只道了一句謝，然后就拖著虛弱的身子回了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大年初二一大早，一道圣旨就送到了儲(chǔ)秀宮中的顏晴手里，顏晴聽著海公公宣讀完圣旨，也沒有磕頭謝恩，直接取過圣旨，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儲(chǔ)秀宮，沒有一絲留戀。

    當(dāng)賈茹得知這個(gè)消息以后，馬不停蹄地趕到了鳳懿宮，拼命敲響宮門。

    桃夭打開門一看是她，正要問是什么事，卻被她一手推開，直接闖到了主殿。

    鳳靈夜此時(shí)正在洗漱，看著慌慌張張的賈茹，立刻放下手里的毛巾，“怎么了？”

    “晴兒被打入冷宮了！”賈茹氣喘道，臉色著急。

    鳳靈夜雙眸一緊，“顏晴什么也沒有做，為何會(huì)被打入冷宮？”

    “顏大人那件案子還沒完，其余官員紛紛彈劾他，說他根本不是失職，而是故意將夏國余孽混入年宴，他作的那首詩歌，足以表明他的叛逆之心！”賈茹氣得臉色通紅，“所以晴兒跟著受了連累?！?/br>
    鳳靈夜感到無力，“昨夜她來找過我，我也去找過皇上，可是在這件事上，他態(tài)度堅(jiān)決，絲毫沒有退步的余地?！?/br>
    他就是要趕盡殺絕。

    “我爹爹讓我不要再管晴兒，可是晴兒跟我親密無間，比我府上那些庶妹還要好，我怎么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老死在冷宮里？”賈茹不是一個(gè)哭哭啼啼的人，這一刻，也不禁淚流滿面起來。

    鳳靈夜長嘆了一口氣，她如今人微力薄，在段懿軒面前又說不上話，頭一次感到這么無力。

    “我們?nèi)タ纯此桑么踹€能送些吃的穿的過去，莫要讓她受了欺負(fù)?！辈寥ベZ茹臉上的淚水，她柔聲建議道。

    賈茹垂著頭，悶悶地“嗯”了一聲，二人便拿著多余的炭火的衣服，一起去了冷宮。

    昨夜下了一晚的雪。

    通往朝廷和后宮的主路還好，宮女太監(jiān)們早早就清掃了出來，可越往冷宮的方向走，地上的積雪就越厚。

    加之先前的也沒有掃，所以不甚踩到堆積的冰塊，還容易滑倒。

    大年初二，各宮似乎還很熱鬧，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走在宮墻外，都能聽到她們年輕的歡聲笑語。

    這一路上，活潑話多的賈茹也沒了話，神色清淡，雙目無神，仿佛一下子成熟了很多。

    鳳靈夜心情復(fù)雜，自從昨夜進(jìn)了玉芙宮以后，她也認(rèn)識(shí)到了自己的地位。

    如今段懿軒日益坐大，把控著朝廷和權(quán)利，沒有他的允許，她深居后宮，不比王府，又沒有人扶持，想要恢復(fù)往日的地位，比登天還難。

    如今的她，就像身處在他精心編制的一座金色牢籠之中，被他控制著，雖然給了她翅膀，卻絕不會(huì)允許她飛翔。

    艱難地行了兩炷香的時(shí)辰，二人才抵達(dá)了冷宮。

    隨著宮女的指印，她們終于找到了顏晴所在的冷宮。

    說得好聽一點(diǎn)，叫冷宮，說得難聽一點(diǎn)，就好比一間冰冷的牢獄。

    屋子里沒有暖爐，比屋外還要寒冷。

    顏晴裹著被子，縮在床頭的角落里，重重紗帳擋住了她半個(gè)身子，只露出一雙白得像紙的纖細(xì)手臂。

    賈茹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卻被凍得一顫，強(qiáng)忍著淚，笑著說道：“晴兒，我們來看你了。”

    鳳靈夜將暖手爐遞給賈茹。

    賈茹放到顏晴手中。

    顏晴感受到手里的溫暖，這才幽幽地看了過來，頭發(fā)凌亂，嘴唇干得起了一層層的皮，雙眼腫得只能半睜，臉也凍得烏青。

    看到是賈茹以后，她顫抖著嘴唇，聲音沙啞而難聽，“茹兒，我昨夜夢見爹爹了，他讓我好好保重身體，你說他是不是出事了？”

    “不會(huì)的，顏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不會(huì)有事的?！辟Z茹輕輕揉著她的眼睛，像個(gè)jiejie一樣，溫柔地笑著，“餓了嗎，鳳夫人給你做了一只烤雞，我也拿了一些果酒，你吃些吧？”

    顏晴看到賈茹，也很開心，竟然真的抱著烤雞吃了起來。

    鳳靈夜雖和顏晴和賈茹相處過一陣子，且二人也經(jīng)常維護(hù)她，但終究比不過二人的交情。

    為了能讓她們好好敘舊，她便默默地走出了屋子，望著荒涼破敗的宮殿，她心生悲涼。

    為何一個(gè)女子不受寵了，就要被男人打入冷宮，了此殘生？

    這么寒冷的天氣，又有哪個(gè)冷宮女子能存活下去？

    她勾起唇角，嘲諷一笑。

    冷宮，就是變相地讓一個(gè)人去死。

    過了一會(huì)兒，賈茹安頓好顏晴，又讓宮女將炭火點(diǎn)好以后，這才退了出去，“她現(xiàn)在睡下了，一會(huì)兒我再讓宮女拿幾床厚被子過來。”

    鳳靈夜微微頷首，兩個(gè)人一路沉默地往回走。

    可還未到鳳懿宮，就見身邊的宮女太監(jiān)急匆匆地往冷宮的方向趕。

    “出什么事了？”賈茹拉著一個(gè)宮女問道。

    宮女指著前方，“冷宮著火了！”

    二人回頭一看，只見不遠(yuǎn)處濃煙滾滾，確實(shí)有著火的跡象。

    “不好了，顏晴還在里面睡覺呢！”賈茹驚呼了一聲，連忙跑了過去。

    鳳靈夜立刻緊跟而去。

    當(dāng)二人抵達(dá)時(shí)，大火已經(jīng)燒得很旺了，加之冷宮常年失修，木頭都朽爛了，火一點(diǎn)就著，伴隨著“噼噼啪啪”的烈火聲，不斷有瓦片和梁木掉落，人們根本不敢踏進(jìn)去。

    賈茹不管不顧地要沖進(jìn)去，鳳靈夜死死拉著她，將她按倒在雪地中，“顏晴已經(jīng)沒救了，你還看不出來嗎？！”

    “那我就跟她死一塊！”賈茹哭喊著掙扎起來，她力氣很大，一把推開鳳靈夜，眼看就要沖進(jìn)去。

    鳳靈夜拉過她的手腕，一巴掌就狠狠地扇到了她臉上。

    賈茹被一巴掌扇到了地上，她倒在墻頭，紅著眼，狼狽地望著鳳靈夜。

    鳳靈夜眉頭緊鎖，緊緊盯著她，咬著牙，一字一句問道：“你死了，顏晴就能活過來嗎？皇上難道就會(huì)赦免顏府一家嗎？不會(huì)！你只會(huì)讓賈夫人和賈將軍生不如死！”

    她臉頰火辣辣的疼，腦子也一下清醒了下來，轉(zhuǎn)向熊熊燃燒的大殿，她忽然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身子渺小而卑微。

    大火在她的淚眼中燃燒，不斷吞噬著她與顏晴的美好。

    鳳靈夜站在她身后，一起看著這場洶涌的大火，神色凄傷。

    宮人們忙碌了大半天，才終于將火熄滅了。

    抬著兩具貌似尸體的黑色東西，從二人身邊緩緩走過。

    一塊琉璃從擔(dān)架上掉了下來。

    賈茹緩緩拾起這塊琉璃，接著從懷里拿出另一塊帶著流蘇的琉璃，捂著臉，泣不成聲。

    顏晴用死，來告訴了她們。

    這就是深宮。

    誰也逃脫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