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jié)
見張代的眼睛里有血絲密布,我搖了搖頭:“不如你去睡一陣,你奔波了那么…” 我話還沒說完,張代騰一聲站起來,他俯身將我攔腰抱起放到隔壁床上,他很快掀過被子將我蓋住,他不容分說:“你先睡一陣,等你休息夠了,再換我?!?/br> 我張了張嘴還想說話,張代的手指豎著放在我的唇中間:“聽話?!?/br> 我自知像張代的性格,我要坐在那里熬著,他斷然不會自行去休息,我再與他拉磨下去,結(jié)果就是兩個人一起熬,那我還不如趕緊瞇一陣,再換他好了。 心理松懈下來,困意更是濃郁,我蜷縮在被子里,迷迷糊糊進入睡夢。 睡意漸濃間,我的耳邊有模糊的聲音傳來,我勉強想撐開眼皮子,卻撐了好幾次都是徒勞,我只得翻了翻身,把耳朵豎起來。 傳到我耳際的聲響,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汪曉東的語氣里,憤慨的經(jīng)絡(luò)分明:“誰讓你多管閑事救我的?你踏馬的是在侮辱我,艸!” 沉寂一陣,還是汪曉東在嗶嗶:“艸,啞巴了嗎!什么玩意!” 全力開掛啊,汪曉東的中氣更足:“媽的滾出去,別在這里把空氣整渾濁了?!?/br> 用個膝蓋也能想到,汪曉東這會兒是在罵張代。 渾身一個激靈,我猛的一個用力,終于把沉沉的眼皮子徹底張開。 坐起來,我在迷糊懵懂間把腳杵在地板上,我還沒來得及上前去,汪曉東就朝著我瞎嚷嚷:“唐二,你踏馬的快把這個孫子弄走,啞巴似的一聲不吭的影響我這個重癥患者的心情?!?/br> 臥槽啊臥槽,汪曉東這丫的氣勢簡直能打死一頭老虎,還特么的自稱重癥患者,他真的是太不尊重那些重癥患者這個詞了! 無力吐槽,我嘴角抽搐成一團,站到張代的身邊去,我瞥著汪曉東:“你大爺?shù)慕o我消停點,好好當(dāng)個病人行嗎,別嗶嗶嗶嗶個不斷吵死人了!” 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被我這么一喝,汪曉東有些訕訕的扁了扁嘴,他嘀嘀咕咕:“我見到一些無聊的人不爽,還不行了。” 撂完這話不過幾秒,汪曉東抬手將被子一掀:“真不知道哪個傻逼把我送到了這種破醫(yī)院!” 這才咬著汪曉東的話尾音,張代的語氣分外生硬別扭:“醫(yī)生讓你還得留院觀察半天,要排除腦震蕩和失血過多引來的并發(fā)癥。” 此刻的汪曉東簡直就是一無理取鬧的幼稚園學(xué)生,他用視線勾盯著張代:“你也不看看這種破醫(yī)院,能不能配得起我的身份!老子就算要留院觀察,也得找個高級點的醫(yī)院去!” 我頓覺空氣里,都全是尷尬和別扭的味道。 見這兩個男人都不遺余力在端著,怎么裝逼怎么來,我心累不已,我用手扯了扯張代的手腕,再對著汪曉東一陣喝:“你特么的敢下床,我就把你大腿卸了!給我好好躺著,別特么耍三歲小孩的臭脾氣!” 這才徹底焉了,汪曉東憤憤不平再次躺下來:“啰嗦得要命。” 丟出這句,他一個翻身過去,背對著我和張代,又說:“你們都趕緊滾蛋?!?/br> 與我并排著,張代直了直腰桿,他捏緊我的手,語氣更生硬:“醫(yī)生讓你多喝水,稀釋掉身體里不良的藥物成分。” 循著張代這話,我下意識朝床頭柜那邊望去,只見上面放著一杯水,正余煙裊裊冒個不斷。 我更替這兩個男人心累了。 明顯沒啥深仇大怨的,非要劍拔弩張針鋒相對各看不順眼。 而我再腦補在汪曉東還沒從急救室里面推出去那一陣,張代的手挺涼。他的身體素質(zhì)一向挺好,而且當(dāng)時走廊里有中央空調(diào),他還真的不至于在短短時間內(nèi)就被凍到。 由此可見,其實張代他當(dāng)時也挺緊張的,他內(nèi)心的擔(dān)憂并不比我少吧。 再想想,張代自小孤獨,汪曉東應(yīng)該算是他交的第一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朋友,當(dāng)年汪曉東饋贈他的那段友誼,對他而言應(yīng)該是意義非凡,無奈造化弄人他們之間隔了吳邵燕這朵白蓮花,頃刻間一切面目全非。 見這兩個傻叉為了一口氣非要整得兩人血海深仇似的,我朝張代丟了個眼神示意,松開他的手,我端起那杯水,湊更上去:“汪曉東,張代把水給你倒好了,你喝一點。” 汪曉東這廝,居然無比倨傲起來:“我就不喝!我打死也不喝一個把你從我身邊搶走的傻叉倒的水?!?/br> 張代的臉上,總算有了絲沒有那么生硬的表情漣動:“汪曉東你小子,你能不能講點道理,是我先認識的唐二!我高中就認識的她!什么叫我從你身邊搶的人,她由始至終都是我先認識的!你不要以為我讓著你,你就可以肆意顛倒是非!” 得,也不用我多說什么,汪曉東瞬間轉(zhuǎn)過身來,他沖著張代眼睛擠來擠去的好一陣:“你踏馬的不提高中我還好,你一提我就扯火。踏馬的你這個孫子高中那陣壓根看不起我吧,你愿意跟我玩,就是因為我能介紹很多同學(xué)校友買你的牛奶!你踏馬的那時候就在利用我,你道德敗壞!虧我那時候真把你這種人渣當(dāng)朋友,你只是在利用我,你人品太低劣!” 眉宇泛起層層疊疊的皺褶,張代瞪著汪曉東:“你簡直不可理喻!” 似乎絲毫不買賬,汪曉東言之鑿鑿:“喲,有人被我戳中心思,氣急敗壞了。” 沒再接汪曉東的茬,張代看了看我。 我直覺張代是想讓我繼續(xù)把水給汪曉東這傻叉,我只得趕緊從他們剛剛那一場別扭的短暫爭吵中抽離出來:“汪曉東,你喝點水吧?!?/br> 真心搞不懂汪曉東到底啥腦回路,他用手撐著靠坐在床頭上,他一副被害妄想癥發(fā)作似的:“快拿給我喝,省得有人盼著我渴死,他好去買串鞭炮兒燒來祝賀祝賀?!?/br> 從我手中接過杯子,汪曉東咕咚一陣見了底,他再把空杯子重重頓在床頭柜上,他看了看我,再看看張代:“你出去一下,我有點話要單獨跟唐二說?!?/br> 張代慨然不動,用讓我都覺得跟他平常的氣場格格不入的話給汪曉東懟了回去:“憑什么,她是我女朋友!你死了這條心,最好別對她有什么非分之想,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汪曉東雙眉一斂,他咧開嘴毫無情緒笑了笑:“我要真的想動她,早在你來之前,她就屬于我了。我汪曉東是沒你張代自以為的清高自律,但我還不至于惡劣到不堪的程度?!?/br> 沒有即時接上汪曉東的話茬,張代靜默若有所思一陣,才睥睨著汪曉東:“汪曉東你可以繼續(xù)與我為敵,可我麻煩你要玩針對,就直截了當(dāng)干脆爽快針對我就好,不要凈做一些幼稚可笑拖無辜人下水的行徑來!” 肩膀大幅度抖了抖,汪曉東嘴角往上撇:“我說了,我有話要跟唐二單獨說!我就是有些話,一時興起想說,指不定幾分鐘之后,我又不想說了。不過我很能確定的是,你不給我這個機會,你很有可能為此后悔一輩子!” 大腦一個激靈,我想到什么似的,急急忙忙推了推張代:“張代,我有點餓了,你到外面看看有沒有什么吃的,給我買一點。” 略有遲疑,張代勉強點頭,總算是推門而去。 上前去把門一帶虛掩上,我回到病床前拉過一把椅子坐下,我直視著汪曉東,開門見山:“你是不是準(zhǔn)備告訴我,張老太太臨終前,都給張代留了什么話?” ☆、第223章 看他的本事 嘴角往上一揚,汪曉東斜視我,吊兒郎當(dāng)?shù)模骸澳憧偰茉谟薮篮吐斆髦星袚Q自如?!?/br> 我把臉往下一拉:“別裝逼,說啥啥簡單點!” 手抬了抬,汪曉東轉(zhuǎn)眼一副頤指氣使的的傲慢勁:“我口渴了??谔捎行┰捳f不出來,如果有人給我倒杯水,我喝完了說不定就啥都能說了?!?/br> 對汪曉東這一貫不按理出牌的作風(fēng)完全是無力吐槽,可我也知道這傻叉他執(zhí)拗起來幾頭牛都拎不回,我只得按捺著越發(fā)濃郁的好奇心乖乖拿下床頭柜旁的水壺,給汪曉東剛剛喝空的杯子滿上水,給他遞了過去。 用小眼神瞟了我一眼,汪曉東一臉無賴:“哎喲,手疼,端不住杯子。” 我一下來火了:“汪曉東你一個大男人,能不能別娘里娘氣的各種作妖個不斷!有水你就喝,有話你就說,做人能不能簡單點!” 眉梢處多了些訕訕然,遲滯一陣汪曉東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唐二,你這個沒心肝的死女人,你看到?jīng)],老子就是知道你不愿意被老子上,老子寧愿把自己磕禿嚕皮了,愣是踏馬的沒動你,這還踏馬的是老子第一次為了不上一個女的,這樣去作踐自己,你踏馬的就不能感動感動,然后稍微對我溫柔點,客氣點?” 我竟被他噎得無言以對。 倒沒有乘勝追擊,汪曉東一副算了我氣度大懶得跟你這種蠢鱉計較的表情,他一把抓過我手中杯,往里面吹了一口氣,他抿了一小口,冷不丁跳躍說:“上次我去你家,不是拿了你一個茶杯嗎?我不打算還給你了。” 這是我第一次想為汪曉東的天馬行空搖旗吶喊舉雙手贊賞,畢竟他這個跳躍總算將剛剛被他噎得一陣陣懵逼的我解救了出來。 我干咳了一聲掩飾著內(nèi)心奔騰不止的繁復(fù)情緒:“沒想過你會還。送你了。反正那杯子我也用得少?!?/br> 汪曉東又開啟了不裝逼會死的模式:“切,你別以為我汪曉東很稀罕你那個破杯子,像那種廉價的物件,其實壓根就沒資格呆在我家的,只不過rou松包它似乎很喜歡用那個杯子喝水,我就勉為其難為它留下了。” 行行行,他愛咋說咋說,反正就一杯子,他就算拿回去放在家里作驅(qū)鬼的用途,我也管不著。 怕他這樣漫無邊際扯淡下去,不知道何時才能回歸到重點,我拿捏一下再緩緩應(yīng)話:“反正杯子的事,你開心就好。汪曉東,你還有別的事跟我說對吧?” 瞥了我一眼,汪曉東的語氣低下幾個度:“我還真的沒看錯你,反正你次次跟我聊多幾句,就跟要你命似的?!?/br> 停頓十來秒,汪曉東毫無情緒笑了笑:“不過也對,你喜歡張代那孫子,他就算對著你滔滔不絕個三天三夜,你只會雙眼冒光覺得他好厲害。你不喜歡我,我多說兩句,你就會覺得我啰嗦?!?/br> 我其實挺想說有時候張代多嗶嗶兩句我也會覺得他廢話多,卻怕給汪曉東造成不好的心理暗示,我只得嘿嘿兩聲,不搭茬。 靜默相持小半響,汪曉東挪了挪身體把杯子放在柜面上,他冷不防再次跳躍:“還是多選題,有兩個選項,吳邵燕的某一個秘密,和張奶奶的某一件軼事,你選一個。當(dāng)然我要提醒你,我要說的未必就是你想知道的,你想知道的未必對你有什么用處,你最好謹慎選擇。畢竟我不愿意再像上次那樣,為你破壞自己的原則?!?/br> 我有直覺若然我選了吳邵燕這一項,汪曉東應(yīng)該會說出些讓我瞠目結(jié)舌的事來,而我要選老太太,汪曉東可能只是敷衍敷衍就過了。 因為他之前就說過,他不愿意把張老太太臨終前到底給張代留下了什么話,他想張代抱憾終身。 可即使如此,我還想賭一把。 兩只手穿插著交織揉成一團,我說:“我選老太太的?!?/br> 汪曉東砸了咂嘴,他的笑容里混雜著濃郁得讓我難以一眼窺破的情緒:“果然,你把張代那混球看得比你還重要?!?/br> 我再次無言以對。 沉默一陣,汪曉東突兀收斂起所有吊兒郎當(dāng)?shù)谋砬椋饺蛔兊梅滞馇f重起來:“張奶奶去世的那一晚,剛好我一個心血來潮去看她。那頭晚上她的狀態(tài)看起來其實很不錯,她雖然還不能流暢與人進行溝通,可她能接連兩三個字兩三個字的說,她見到我很開心,抓住我的手揉來揉去說我瘦了。我陪她聊了很久,后來她向我問起你,問我能不能幫她給你撥個電話,她想跟你說說話,她想告訴你,她壓根沒有嫌棄你不好懷上孩子的意思,她那天會找吳邵燕過來,是吳邵燕說她之前也難孕,吃了什么藥方就順利懷上了,她想你跟吳邵燕溝通溝通,試試她的藥方。她一直認為是因為她糊涂胡亂聽信建議,沒能一步到位把話說清楚,才導(dǎo)致你和張代走到了離婚這一步?!?/br> 原來如此。 原來老太太并非如我想的那般淺薄,是我自顧自將她劃分到狹隘的境地去。 我的鼻子頓時塞滿酸澀,我不得不猛地抽著,借此來掩飾自己此刻的情緒跌宕,好不容易壓制住,我黯淡著嗓子:“你那天為什么不給我打過來,讓我跟老太太聊聊天?哪怕說一句話也好啊?!?/br> 汪曉東滿目寂寥掃我一眼:“唐二,我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我無法避免某些人性中的劣根,我也會有自己的自私和糾結(jié)。即使我知道你和張代不在一起,可能也并沒有我汪曉東什么事,可讓我做個媒人去促進你們和好,這對我來說,是一件我萬萬不想去做的蠢事。所以,我當(dāng)時對老太太撒謊了,我說我換手機了沒你手機號碼?!?/br> 咽喉處含滿枯澀,對于汪曉東這些話,我無從挑剔。 畢竟我與他一樣,都不過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我尚且控制不住自己的私心作祟,我又何必苛責(zé)汪曉東他非得比我無私。 情緒萬千梗在喉嚨,我把視線掠往別處:“我理解?!?/br> 聲音斂得更沉,汪曉東靜默一陣再開腔:“我雖然對張代那混球沒啥好感,但我喜歡張奶奶,我可以用最惡劣的態(tài)度去面對那混球,卻會因為對老太太撒謊而愧疚??吹贸隼咸氖?,我有些不好意思再待,我找個借口溜了?!?/br> 我內(nèi)心百味雜陳:“所以,其實老太太她由始至終都沒有給張代留下什么話是吧?” 汪曉東眉頭一緊,他搖了搖頭:“有,留了?!?/br> 大腦一個激靈,我像是嗅到什么似的屏住呼吸:“嗯?” 肩膀抖了抖,手臂隨即頹頹垂下去,汪曉東把臉埋起來:“我開車到半路,越回想老太太那些失落寂寥的神情,我越覺得自己挺不是人,我不斷安慰自己就算老太太跟你聯(lián)系上,你和張代之間也已經(jīng)蹉跎到覆水難收。所以我咬咬牙,把車倒了回去。” 心一下子蹦起差點躍到嗓子眼,我死死按捺才沒有腦殘冒出一句汪曉東你是不是目睹了夏萊氣死老太太的全過程,我而是拼命用手緊握椅子的手扶:“然后?” 再把臉龐往下壓,汪曉東用他黑壓壓的頭頂對著我:“我快接近鯨山別墅區(qū)時,夏萊開著車與我迎面,在夜色下隔著兩個玻璃擋板我看不太清楚她的表情,但她開車那勇猛的勁頭倒是少見,她很快越過我絕塵而去,我當(dāng)時就判斷她應(yīng)該是沒看到我。再尋思她的異樣,我覺得她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心情不太好,我就沒給她打電話什么的自討沒趣,我按照自己的想法重返了老太太的家里?!?/br> 深呼了一口氣,汪曉東語速變慢了些許:“大廳的門沒關(guān),但老太太沒再在大廳里,我連喊了她幾聲,都沒有得到回應(yīng),就連貼身照顧她的護工也不見蹤影。我的心里面有股不好的預(yù)感,我顧不上那么多沖進一樓的書房和臥室挨個找遍還是沒發(fā)現(xiàn)老太太,我最后上了二樓,在二樓走廊最里面的那個房間,一個小時前還生龍活虎的老太太已經(jīng)氣若浮絲,臉白得嚇人,瞳孔里白眼仁覆蓋了大半,似乎隨時都會背過氣去。即使我還算見慣大場面,我還是被嚇得魂飛魄散,我絆手絆腳遲滯好一陣才猛然醒悟我該馬上喊救護車,等我打完電話老太太她抬手扯著我的衣袂,她那時候神志已經(jīng)不清晰了,她把我當(dāng)成了張代?!?/br> “她只有一息尚存,她的氣息也很薄弱,她吐出來的字也越來越少。她反反復(fù)復(fù)重復(fù)幾個字,唐二,寶寶,唐二,寶寶。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得嚇人,我分寸全失讓她撐住,醫(yī)護人員很快就會趕到,但張?zhí)刂貜?fù)復(fù)那四個字幾分鐘后,她很艱難說了另外一些話,她拼了全力拼湊出那些話來,她說,小代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認為你的到來是個不被歡迎的意外,在奶奶這里你永遠是上天對奶奶最好的饋贈,你得活得開心點,不要被世俗流言所困所阻,你不是天煞孤星,你是奶奶的幸運星。那是她留在人世間的最后幾句話,可能是她的語速太慢,我竟一個字都不敢漏掉,也不敢忘記。等到醫(yī)護人員趕來時,張奶奶已經(jīng)陷入徹底昏厥,最終因為突發(fā)性腦溢血搶救無效,徹底去了。” 話到這里,汪曉東的聲調(diào)里雖不至于有nongnong的哽咽,但氣息已經(jīng)不穩(wěn),他正對著我的肩膀抖動得分外厲害:“唐二,其實我后面一直在想,如果當(dāng)初我的私心它不能駕馭我戰(zhàn)勝我,我能干脆利落掏出手機撥你的電話,讓張奶奶她跟你聊幾句,然后我愉快留在那里陪她吃晚飯,或者她還不至于走得那么倉促,張代那混球也不會失去這個世界上唯一真心待他的至親。我越是責(zé)怪我自己,我越是不敢再面對張代那混球,我其實是不敢親口把張奶奶最后留給他的臨終遺言告知他。我的本意并非是想讓他遺憾終身,我是開不了口。我真的是開不了口,我最終選擇了最孬的方式,那就是逃避。我無所不用其極威逼那些醫(yī)護人員,讓他們對我當(dāng)時的在場三緘其口,我教他們告訴張代那孫子,是護工打的電話叫的他們,我也不遺余力給自己制造了不在場不知情的假象。可假象它再怎么掩飾,它還是假象。它帶來的風(fēng)波,不會因為我的掩飾就會停止下來?!?/br> 至于我,此刻的我正拼命捂著眼睛,我以為我這么一捂,就能捂住眼眶里源源不斷想要奔騰而下的眼淚,可我真的是太高估我自己,我的眼淚早已經(jīng)滂沱著一片汪洋大雨。 不得不把手蜷縮成兩團努力擦拭眼窩子,我嘴巴張了合,合了又張,終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猛然的抬起頭來,汪曉東眼眶微紅:“唐二,可能我窮極一生,都沒有勇氣把這些告訴張代那孫子,所以還是麻煩你,回頭找個機會給他說說。除了張奶奶給他留下的那些話,你不要漏掉我折返路上碰到夏萊這個細節(jié)。我無從通過這個細節(jié)給你確定什么,至于張代那小子能確定什么,看他的本事?!?/br> 即使汪曉東這話里面暗含著的意思已經(jīng)是昭然若揭,拋開此情此景的不恰當(dāng)不說,手撕夏萊這事涉及到的人太多,可能會帶來更多的不確定因素。我不能因為汪曉東這會兒的推心置腹,就給張代制造出多一個不確定因素來。 重重點頭,我再用力搓了搓眼窩:“嗯,我會原原本本復(fù)述一遍?!?/br> 目光到處游弋晃蕩一陣,汪曉東再次把水杯捧回手中,他像是在沙漠中困擾很久似的,疾疾將杯中水一飲而盡,他捏著個杯子左右搖了搖,他沉默差不多五分鐘,他突兀咧嘴自嘲笑得牽強,他分外跳躍:“唐二,其實從你知道我喜歡你那一刻起,你有沒有哪怕一秒,因為無法回饋我同等的感情而對我心懷愧疚?” 還沉湎在悲涼心酸里面不能自拔,汪曉東這個跳竄讓我怔忪了好一陣,等我緩過勁來,我覺得汪曉東既然能有勇氣與我面對面坦然坦蕩,那我也該拿出足夠的誠意來,于是我摒棄掉所有我能想到的完美敷衍模糊這個話題的詞措,我:“有,但汪曉東,感情這種事真的不能勉強,對我而言愧疚它無法衍生出感情來,我能給予你的,還是我很抱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