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時間還早，老太太也蠻喜歡熱鬧，張代和我就多呆了一陣。

    老太太有個朋友，這幾天給她送了盒好茶葉，她非要親自上陣的，沖茶給我們喝。

    環(huán)坐在沙發(fā)上品茶，老太太躊躇思慮一陣，她緩緩開口說：“小代啊，奶奶老了，也搞不懂你和曉東以前好端端的，親得跟兄弟似的，現(xiàn)在怎么就鬧成這么個樣子，但奶奶說句話，你別嫌奶奶煩啊，曉東這孩子，他有時候說話就那樣，但他的心是好的，你吧，就別再跟他置氣，兩個人多走動走動，相互也有個照應(yīng)，是吧?！?/br>
    張代的脾氣再倔，他面對著汪曉東再冷，他也不是那種會讓老太太鬧心的人，他在我身邊穩(wěn)如泰山，重重的：“嗯，知道?！?/br>
    話匣子卻沒有因此而打住，老太太輕輕抿了一口茶，她滿滿遺憾的語氣：“以前吧，小代你，曉東，邵燕還有吳晉，這幾個人好得跟連體嬰兒似的，你沒少把他們帶家里吃飯，我在廚房做飯的時候，你們幾個就在外面花園幫我的草地拔草，把水灑得到處都是。這些事啊，我每每回想起來，還像是就發(fā)生在昨天，一轉(zhuǎn)眼吳晉就沒了，一大好青年的說沒就沒了。今晚奶奶看到你們?nèi)齻€，同臺陪著奶奶吃飯，奶奶心里面既高興，又有點難過。”

    見老太太說著話，肩膀已然抖得厲害，張代的身體有微微僵硬，他遲疑一下，起身坐到我的對面去，緊緊挨著老太太，用手搭著她的肩膀輕輕拍，說：“奶奶，你別想太多?！?/br>
    把張代的手拿起來，老太太端著連連拍了幾下，說：“奶奶只是想告訴你，現(xiàn)在你再成熟了，也別忘掉以前年少的情誼?！?/br>
    臉色微微一斂，張代點頭：“會的?！?/br>
    老太太這才喜笑顏開的松開張代的手，她轉(zhuǎn)而招呼我：“唐二，喝茶。”

    我剛剛端起茶杯，一直干坐在一旁的夏萊，她冷不丁冒出幾句：“張代，你說，邵燕是不是跟曉東在一起啊？他們在談戀愛？”

    自打上次夏萊喝醉了，被張代帶回到家里過夜，她借著酒勁給我掰扯一堆她暗戀的人結(jié)婚了這事，我就大概知道她跟汪曉東那茬，算是過去了。

    但她現(xiàn)在會問出汪曉東是不是跟吳邵燕在交往這事，倒不會顯得違和，畢竟人都是這樣，多少改不了探聽身邊熟人八卦的習(xí)慣。

    循著夏萊這么一問，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她也附和著：“哈哈，曉東要真的跟邵燕一起，那挺好啊，他們看著登對，而且都認識個十來年了，知根知底的，好。”

    我并不是刻意將所有目光停留在張代的臉上，我只是下意識的去看他。

    只見張代剛剛才斂起來的臉，神情再繃了繃，他的嘴角微微一抽：“不清楚?！?/br>
    本來張代都這么說了，這個八卦也該就此終結(jié)，但夏萊又是不知死活的繼續(xù)幾句：“剛剛吃飯那陣，邵燕吐得很厲害，她說她中午聞到不好的味道，也吐了。我以為她懷孕了呢?！?/br>
    張代的眼眸中，徒然有霧靄乍現(xiàn)，他抬起眼簾瞥了夏萊一眼：“夏萊，你不要什么話都亂說一通！”

    他聲音不大，里面卻似乎含著一股擰巴的勁頭，語調(diào)也足夠帶勁，帶著一股駭人氣場，將夏萊震得微微一滯。

    不過十幾秒后，夏萊緩過勁來，她有些不樂意地撇了撇嘴：“什么跟什么嘛，我就是隨口這么說說，張代你那么激動做什么?！?/br>
    視線定在夏萊的臉上，張代的語氣總算是放淡：“別人的私事，我們不該在私底下拿來討論，這樣不好。”

    有些訕訕然的，夏萊輕輕咳了一聲，她主動挽上老太太的胳膊，晃了晃：“奶奶，你快說說張代，他老是對我那么兇，每次我說點什么，他都要上綱上線的?！?/br>
    也是為了維持和諧吧，老太太拍拍夏萊的手背，說：“你們兩個啊，都相互讓讓?！?/br>
    有了老太太從中調(diào)解，這茬算是這么過了。

    接下來大家又喝茶扯淡一陣，眼看著霧水漸濃，老太太終于催促我們回家休息。

    回到車上，張代一如既往的靠過來給我拽過安全帶系上，但他卻不像剛剛來時那么活躍，主動挑起話題跟我瞎嗶嗶，他沉默盯著前方，把車開得飛快。

    我總感覺到，張代他有點怪怪的，但要我說他到底有哪里怪異，我又實在是總結(jié)不出來。

    但，我的心里面像是被硌著一塊尖銳的石頭，心波一蕩，石頭就會磨礪著帶著我一陣陣若有若無的痛而癢，我想要為這些感覺尋一個出口，可我不管多大費周章，我始終只能被禁錮著在沉默的梏桎里面，不得安生。

    要不然，讓我怎么著？

    我總不能開口跟張代說：“張代，吳邵燕好像真的懷孕了，那孩子是誰的你知道嗎？”

    除非我有病，除非我情商低下怎么充值都救不回，我才能說出這些話來。

    姑且不論吳邵燕只是在剛剛吃飯時有些不適嘔吐反胃了一番，可能真的就是腸胃不適引起的，而后面夏萊八卦，張代就以一句不在別人背后談?wù)搫e人私事塞住了夏萊的嘴。我現(xiàn)在再主動撞上去，我這不是主動撞到機關(guān)槍上？

    更何況，前陣子我已經(jīng)和張代把話說開，他已經(jīng)向我表態(tài)他和吳邵燕，除了高中同學(xué)這層關(guān)系，就是客戶和供應(yīng)商的維系，他也有當著我的面，將吳邵燕送過來的所謂贈品內(nèi)褲給扔到了垃圾桶里去，把外套送給李達，他已經(jīng)用行動向我闡明一切，我若然再因為患得患失沒事找抽弄出刺茬茬出來沒完沒了的反反復(fù)復(fù)去提，那我簡直就是個弱智。

    思緒萬千凝聚在心口，醞釀成寡淡的蘇打水，泡泡微動，我按捺著不讓它蹦跶，就此與張代相顧無言。

    車行至紅樹林之際，一陣的手機鈴聲響起來，終于劃破了這寂靜。

    單手握著方向盤，張代掏出手機貼到耳邊，他簡單一字：“說。”

    約摸過了三分鐘，張代再是一句：“好?！?/br>
    放下手機，他側(cè)過臉來看我：“唐小二，我先送你回家，你回去早點睡。”

    沒有絲毫的遲滯，我問：“這么晚了，你要去干嘛？”

    ☆、第132章 我今晚不回去過夜了

    紅樹林這邊的路燈，原本就開得不太亮，再加上有樹影婆娑遮擋，那些光線捉襟見肘，透過車窗鉆進車里的，更是斑駁得寥寥無幾。

    在這樣有限的光線里，張代的輪廓有些模糊，似乎他的聲音也被渲染影響，他說：“我有些事?！?/br>
    誒，他這不是廢話嗎！

    他不是說了等于沒說嗎！

    可他既然沒給我細說，自然有他不能細說的理由吧，我雖然內(nèi)心有些郁悶，卻也沒有揪住問個不斷，我說：“哦，好吧。”

    這場因為電話鈴聲而引起的交流，又是戈然而止。

    回到停車場后，張代步履匆匆，他急急繞過來牽我手：“走，我先送你上去。”

    在這樣越來越冷的冬天里，我縮了縮脖子：“不用，我自己上去就好。你快去忙你的?！?/br>
    張代仍舊執(zhí)拗，他重重扼住我的手腕，將我往他身邊一拽，說：“別固執(zhí)，我送你上去就上來，耽誤不了幾分鐘?！?/br>
    縱然張代這么說，我還是擔心他耽誤太久，我連忙加快了步伐。

    從電梯里面出來，就著小區(qū)綠道星星點點的燈光，張代把我送到門口，他行色匆匆說：“唐小二，我不知道會忙到幾點，你不用等我，早點洗澡睡覺。”

    我雖然心里面有清淺的失落，卻不行于色：“嗯，好?！?/br>
    洗完澡出來，我看看時間，還沒到十一點，我就把前些天從沙尾帶回來的電子信息工程的工具書攤開，坐在沙發(fā)上翻看著。

    可我無法像以往那般，定下心來將那些艱澀的內(nèi)容吞咽而下，我潛意識的不斷朝著外面看，卻每每只能收獲失落，那外面空蕩蕩的只有寂寥的燈火，哪里有張代的身影。

    在我快要將自己的脖子扭斷之際，我的手機忽然響了。

    看到是戴秋娟打過來的，我忙不迭接起來：“戴妞，你怎么那么晚還沒睡？”

    不像之前每次跟我打電話的輕松樂觀，戴秋娟的語氣有些寡淡：“睡不著。唐子，你時不時準備睡了？是的話那我過幾天再打給你?！?/br>
    我跟戴秋娟住在一起幾年，她所有情緒跌宕在我面前，一覽無遺。

    眉頭蹙起來，我有些緊張問：“怎么啦，你心情不好嗎？”

    戴秋娟的笑聲有些干燥：“還好啦，就是有些無聊罷了。”

    我將話筒湊到嘴邊：“劉鵬他睡著了？”

    又是笑，戴秋娟的聲音有些模糊：“他還沒回家?！?/br>
    我像是嗅到了什么似的，有些小心翼翼：“你跟他，吵架了？”

    有些低落，戴秋娟說：“沒有吵架。就是他最近忽然變得特別忙，經(jīng)常加班很晚才回來，他一回來太累了，倒頭就呼呼大睡的，我們聊得越來越少了。我這幾天照照鏡子，發(fā)現(xiàn)自己灰頭灰臉的，胖成一頭豬了。誒，我現(xiàn)在在想，我當時因為抵擋不住孕吐的辛苦辭職呆在家里養(yǎng)胎，是不是一個特別錯誤的決定?！?/br>
    她畢竟是懷著身孕，我怕她胡思亂想，我連忙安慰道：“傻妞，你們現(xiàn)在有小寶寶了，劉鵬應(yīng)該是想多掙點奶粉錢吧。你別想太多哦。”

    情緒總算是稍微好了一些，戴秋娟開始活潑一些：“唐子你說得對。我可能是在家太閑了，凡事喜歡鉆牛角尖。其實上周我要去做產(chǎn)檢，劉鵬他有請假陪我去。我之前的衣服穿不下了，他還主動帶我去買孕婦裝，花了一千多塊錢呢。他都不舍得給自己買點啥，就舍得給我買?！?/br>
    我聽戴秋娟這么說，擔憂總算松懈一些，我又乘勝追擊的，給她說了挺多笑話，總算把她逗得咯咯笑。

    恍然不知聊了多久，我用余光瞅了瞅掛鐘，眼看著都快十一點半了，我怕戴秋娟睡太晚不好，我就催她睡覺去了。

    我剛剛把戴秋娟的電話掛斷，張代的名字就急沖沖的在屏幕晃蕩起來。

    心里面總有些不好的感覺，我急急忙忙將電話接起。

    張代的聲音很快傳來：“唐小二，你剛剛和誰在打電話，聊那么久？”

    大半個身體陷在沙發(fā)里，頂著個肚子，我坐起來一些：“戴秋娟啊，她睡不著，打給我聊聊。你回來了嗎？”

    似乎是用手捂了捂話筒，那頭有細碎不清的雜音響動幾秒，張代有些小心翼翼的：“我今晚不回去過夜了?！?/br>
    失落排山倒海而來，我裝作隨意地問：“要陪客戶嗎？”

    嗯了一聲，張代說：“新加坡有個客戶，突襲來到深圳，原本我讓李達出面去招待，但這個客戶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佳，不買李達的帳，我只能親自來?！?/br>
    不疑有他，失落瞬間轉(zhuǎn)變成心疼，我握著手機，聲調(diào)變輕：“那你能少喝點，就少喝點。喝太多酒，第二天難受?！?/br>
    張代嗯了一聲，說：“知道了，老婆?！?/br>
    停了停，他又說：“那你趕緊睡覺吧，別弄得太晚?！?/br>
    再正了正身體，我說：“我馬上就睡了?！?/br>
    話是那么說，但掛了張代的電話，我回到床上躺著，抱著枕頭來回翻滾了不知道多少趟，仍舊睡意全無，反而在一次次的翻滾中，越來越精神。

    人一旦精神，思維也變得活躍，我不知不覺中，又用手撫上自己的腹部，想到這么半年過去了，肚子還是沒有什么動靜，惆悵席卷而來。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撐到幾點才睡著的，但我一睡著就開始做夢，剛開始我夢見我和張代在校園里面牽手走著，但走沒幾步，場景突變，吳邵燕忽然抱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孩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張代就立馬甩開我的手，朝著吳邵燕奔去。

    這個夢境真實得可怕，那些被人丟下的刺痛感，一波接一波地襲來，侵入到骨子里，它們支撐著我拼命追上去，卻不知道被誰拽住，釘在原地動憚不得，我就這么眼睜睜地看著張代和吳邵燕抱著孩子走遠。

    被徹底驚醒過來，我發(fā)現(xiàn)枕頭濕了大半，再將視線轉(zhuǎn)向周遭，天已經(jīng)大亮，陽光透過縫隙傾瀉進來，斑駁落在床上，留下一個再一個的疊影。

    對那個殘酷的夢境還心有余悸，我慢騰騰從床上蹦坐起來，悶悶的發(fā)一陣子呆，才跑去洗漱。

    收拾完自己，看時間已經(jīng)過了九點，我本來想給張代打個電話，又怕他昨晚應(yīng)酬得太晚，現(xiàn)在估計還不知道在哪個酒店睡得昏天地暗，我打過去會吵醒他，糾結(jié)十來分鐘，我決定等他聯(lián)系我。

    靜坐一陣，我想著戴秋娟昨晚情緒不太好，而我有空，我去瞄瞄她好了。

    劉鵬不在家，據(jù)戴秋娟說的，他七點多就起床去加班了。

    不過跟昨晚與我通電話的狀態(tài)相比，戴秋娟此刻的狀態(tài)挺好，她說劉鵬挺辛苦的，肩負著一個家的生計，她不該胡思亂想。

    不想戴秋娟挺著個大肚子伺候我，我執(zhí)意要下廚做飯，吃飯之后戴秋娟哈欠連連，我怕影響她休息，就告辭出來了。

    我正在公交站等車來著，我的手機忽然響了。

    我拿起來看了看，“劉深深”幾個字，晃著晃著，讓我好一陣恍惚。

    自從上次在我和張代簡樸的結(jié)婚宴上，躲在洗手間哭哭啼啼之后，劉深深就沒像之前那般，時不時的在我面前刷刷存在感，后面沒多久，她手頭上的項目一做完，她就回了美國。

    縱然我知道她對張代有那種意思，但瞅著張代對她完全不來電那樣，而她又重新飛回美國去，隔著大老遠的，我也就沒再怎么關(guān)注她，隨著日子的忙碌漸漸把她拋于腦后，我沒想到她還會再找我。

    而她這個手機號，是深圳號，她既然能用這個號給我撥來電話，證明她又回國了吧。

    若然我沒有見識過吳邵燕用她驚世駭俗爐火純青的演技，對我步步緊逼，極盡膈應(yīng)我之能事，那我仍舊覺得劉深深是讓我鬧心的存在。

    可在見識過吳邵燕有多裝之后，我覺得劉深深再怎么對張代有意思都好，她也就是在最初始的時刻，不動聲色地試探我一兩次，在我沒有表現(xiàn)出多大反應(yīng)之后，劉深深就此收斂沉寂。

    如此對比之下，劉深深反而顯得可愛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