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jié)
她將身體蜷縮成一團,手將雙眼覆蓋住,哭得分外傷心。 我看得目瞪口呆,等我反應過來,我輕輕在后面捅了捅也是跟我一樣像跟木頭似的杵在原地的張代。 稍微斜過身來,張代看了看我,他皺眉,朝我擺手示意了一下,他似乎是在提示我,看看就好,別說話。 我想著夏萊她是張代的親姐,平常張代跟她關(guān)系還不錯,現(xiàn)在她哭成這樣,張代都沒上前去做點啥,我這么半個外人的,我要主動上去,那也是沒事找抽,我確實就該只看看不說話。 而夏萊,她的委屈似乎濃得化不開,她的哭聲越發(fā)高昂,似乎要將這寂寥的夜色割碎。 站在她面前的張源,臉色越發(fā)難看,他的身體聳動了好幾下之后,他遲疑地伸出手去,輕輕拍了拍夏萊的肩膀,他有些訕訕然:“夏萊,別哭了好不好?” 夏萊揚起臉來,她用淚目與張源相對:“張源,我曾經(jīng)以為張代是我們家最可憐的那一個,可現(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我跟你,比他可憐一千倍一萬倍。是的,我們更可憐,也可悲。可我從來不自知,反而是活在自己幸福得要命的錯覺里。錯覺就是錯覺,它總有散去的一天。當錯覺散去,我發(fā)現(xiàn)我連狗都不如。這樣的生活,我真的過夠了!可是我依然無法知道它的盡頭在哪里。我沒有掙扎的勇氣,我害怕太多的改變,我確實太可悲?!?/br> 張源扣在夏萊肩膀上的手,僵了僵,他似乎是想伸手出去扣住夏萊的后腦勺,將夏萊的臉湊到他的身上,可他的手最終像是被膠水定住了般,半天挪動不得。 最終,張源的手抬起又落下,他重重地拍著夏萊的肩膀:“今晚,你去奶奶家睡一晚?!?/br> 不復剛剛與張源劍拔弩張的對峙,夏萊的目光往張代這個方向飄了飄,她溫順點頭:“嗯?!?/br> 一掃不久前的暴戾,張源又變成了夏萊溫柔貼心的大哥,他細致地扶著夏萊坐好,又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門。 屹立在駕駛室邊上,張源換上凌厲的目光環(huán)視了我們幾個吃瓜群眾一眼,他利索鉆進車里,熟練將車倒出來,揚長而去。 將早已經(jīng)熄掉的煙頭隨手丟在地上,汪曉東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艸,我還沒看過癮,這戲就落幕了?!?/br> 我一臉黑線。 至于張代,他的臉上沒有多少情緒波動,他回過身來牽起我手:“唐小二,我們走?!?/br> 汪曉東又給自己加戲了! 站在車旁,汪曉東朝我們這個方向揚了揚手:“未來弟弟,未來弟妹,一路走好。不過下來見到本姐夫,記得禮貌一點?!?/br> 張代的臉突兀一沉,他猛然冷瞪著汪曉東:“你最好離夏萊遠一點!” 汪曉東嘴角微微往上一揚:“我偏不!你不爽我,來打我啊?!?/br> 密布滿烏云,張代蹙眉怒視汪曉東,一字一頓:“離夏萊遠點!” 賤兮兮地笑,汪曉東斂了斂眉:“你剛剛沒聽么?人家夏萊欣賞我幽默有情趣,我的魅力擋都擋不住,收都收不回,就算我離她遠點,她也會靠過來。我天生就是騎士的命,最抗拒不得女人的主動靠堆,更何況還是個大美女的靠堆。” 真的是被汪曉東氣到極點,張代這個幾百年說不上幾句臟話的人,他突兀冒出一句:“我靠,汪曉東你別逼我抽死你!” 汪曉東笑得更賤:“你倒是抽??!過來抽我?。戆?!抽我?。∧氵@孫子什么脾性我還不知道嘛,你肯定是因為我前些天救了唐二的事在克制自己,今晚我就算捅破天了,你也不會對我動手的,哈哈哈哈??吹侥悴凰矣譄o法動手****的樣子,簡直比玩女人還爽,哈哈哈哈!” 在那一連串的哈哈聲中,汪曉東這個戲精,嗖的一聲鉆進了車里將門關(guān)上,他卻又把車門搖下來對著張代說:“我會二話不說去將唐二撈出來,因為我覺得她是無辜的,她不該成為你和曹軍布局周旋拉鋸對峙的犧牲品。即使她嫁給了你,但她不是你的附屬品,她仍然是一個獨立的個體,我撈她,欠我人情的是她,不是你張代。我之前說過,那個面子我是給唐二的,不是給你的,你根本不需要抱著什么所謂欠我人情這個茬,對我諸多顧忌。我汪曉東與你張代,早在八年前已經(jīng)是勢不兩立,到目前為止我們?nèi)耘f是水火不容。不管吳邵燕,她現(xiàn)在過得多好或者多歹,她是不是已經(jīng)將一切釋然放下,這跟我已經(jīng)關(guān)系不大,我就純粹是看不慣你這種****,我就愛給你制造麻煩,你爽也好,不爽也好,都給我受著,看到你活得不開心,我就高興了!” 撂下這么長長的一串話,汪曉東輕蔑笑著,朝張代作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隨即開著車走遠。 站在原地一陣,我小心翼翼抓住張代的手臂晃了晃:“張代?” 恍如從另外一個世界抽身出來,張代怔滯幾秒,他勉強將皺巴巴的眉宇張開,對著我扯了一個笑臉:“我們走。” 我看張代的狀態(tài)不太對,于是我小心翼翼提議:“不如我來開車?” 慢騰騰伸手摸了摸我的臉,張代:“我沒事?!?/br> 我剛剛坐下,張代就如同往常湊過來幫我系上安全帶,但他的靜默卻不無提示著我,此刻的他不同尋常。 感覺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個迷霧重重的迷宮,我看不到他情緒的開端,也看不到他心緒的盡頭,這讓我有些心慌,將手覆上他的手臂,說:“張代,你有心事嗎?” 原本挺得直直的身板,頹然垂下來一些,張代側(cè)過臉來看我一陣,他說:“唐小二,我想去張大有那里一趟。” 雖然張代這樣跳躍,可我回想今晚發(fā)生的所有一連串的事,我自然能明白張代肯定不是興之所至,他去找張大有,應該是為了夏萊。 我也知道,他與張大有一向劍拔弩張,就算張代安安靜靜什么都不做,張大有尚且看他不慣。若然張代要為夏萊的事去找張大有,這兩父子大概又免不了有另外一番的沖突。 盡管夏萊在張家一向保持著中立,可她到底是愿意為張代著想的那個人,張代要為她仗義執(zhí)言也好,為她出頭也罷,那我不應該阻撓吧。 點了點頭,我說:“好,你想去就去?!?/br> 但張代隨即又說:“那我送你回家,我再去。” 我將他的胳膊抓得很重:“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br> 僵持執(zhí)拗了一陣,張代最終敗在我的堅持下,他開始發(fā)動著車子,而我們一路沉默相互無言。 而張代從頭到尾握著我的手,輾轉(zhuǎn)著將車開到曦城一獨立別墅面前。 即使在夜色的遮擋下,我仍然能看到這個被炒了天價的別墅恢弘凜然的氣派,這讓我還沒有見到張大有那個頑固的老頭子,就先打了一個寒顫。 加重力道團著我的手,張代牽著我走幾步,他立在門前,沉著按了按門鈴。 透過稀落的欄柵,我看到那道緊閉的大門緩緩打開,有個中年模樣的女人慢吞吞踱步出來,她掃了我們一眼,臉色有微微的滯停,但她很快笑了:“小代,你回來了?快進來吧?!?/br> 她與張代說話間,余光不斷打量著我,但她看歸看,也沒問張代我是誰。 我也就對她笑笑,算是打過了招呼。 而張代,他也沒有把我介紹給這個中年女人的意思,他開門見山:“陳姨,張大有他睡了沒?” 陳姨的臉色一僵,她壓低聲音:“張先生還沒睡。小代啊,跟你爸客氣點,別這么著,不好。” 牽著我往前跨進去,張代聲音也稍微放輕:“陳姨你去睡吧。等會我走,我會自己把門帶上。” 我以為那個陳姨會推辭呢,誰知道她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張先生在書房?!?/br> 說完這句,她健步如飛啊,一轉(zhuǎn)眼不見人影。 張代面無波瀾再次牽著我,走過了奢華得讓我咂舌的大廳,拐了個彎之后,他停在門前,伸手輕輕敲了敲。 張大有的聲音隔著門,傳了出來。儼然不像是在自己的家里,他似乎還端著對下屬那種威嚴:“進來?!?/br> 沒有絲毫的遲滯,張代下手將門重重一推。 循著開門聲,張大有將目光投過來,他只看了一眼,神色突變,他冷冷道:“孽種,你來這里做什么?” 帶著我往前幾步,張代俯視著正翹著二郎腿坐在沙發(fā)上的張大有,他語速緩慢,卻極具攻擊力:“是你讓夏萊跟汪曉東交往的?” 張大有面不改色,冷面如霜:“我讓我自己的女兒跟誰交往,是我的自由?!?/br> 松開我的手,張代上前一步:“汪曉東是什么樣的人,我清清楚楚,他不合適夏萊!你這是要毀掉夏萊的一生!” 神淡氣定端起面前的茶杯,張大有小抿了一口,他微微抬起臉來,斜視著張代:“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不要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不然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目光凌厲掃了我一眼,張大有又說:“你娶一個野丫頭的事,雖然有奶奶幫你擋著,我暫時不追究,但不代表你可以永遠高枕無憂。你那么有空關(guān)心夏萊要跟誰交往,要嫁給誰,還不如留點心思多關(guān)注關(guān)注你自己。畢竟,像你這樣的可憐蟲,沒有同情別人的資格?!?/br> 拳頭瞬間捏成一團,張代又是疾行兩步:“張大有,夏萊她是你女兒,她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她不是你的傀儡,更不是你攪風攪雨廝殺的棋子!” 慨然不動,張大有泰然自若:“呵呵,拳頭捏起來了。怎么,你想打我?” 身體一抖,張代站穩(wěn)腳跟,語帶嘲弄:“張大有,你若是有種,你就明著跟汪爺爺去斗,把他斗下去你就可以一統(tǒng)江湖登基為皇穩(wěn)坐泰山,你就可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你要這樣獲取勝利才顯得你有本事,靠著出賣夏萊的幸福去交換利益,算什么本事!” 又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張大有將茶杯輕飄飄頓在茶幾上,他玩味地睥睨著張代:“是誰告訴你,我要讓夏萊與汪曉東交往的?” 臉上浮起一絲愕然,張代疾疾恢復如常:“你什么意思?” 張大有正了正身體:“你說得對,汪曉東那小子,不適合夏萊。所以我給夏萊物色了更般配的。我一向與曹軍交好,而曹軍的犬子曹景陽我也見過幾次,人品作風我都略有了解,而且曹軍只有曹景陽這么個兒子,夏萊跟了曹景陽,以后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坐享曹軍辛辛苦苦打拼下來的家業(yè),她跟著曹景陽,以后自然能過得舒服點。” 我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個張大有,他有神經(jīng)病吧!既然他見過曹景陽,以他的眼力,我就不信他看不出曹景陽就是一個鳥人,他這分明是想將夏萊往火坑里面推! 而張代,他的情緒似乎已經(jīng)憋到極點,完全控制不住爆破而出,他死死盯著張大有,嘴角抽搐著:“你簡直是瘋了!” 泰然處之,張大有語氣淡淡:“你不跑過來跟我一通亂說,我還真不知道夏萊那小丫頭,跟汪曉東那小子靠得那么近。我回頭會警告她注意影響,我也會順便告訴她,是你向我通風報信的。至于你,可以滾了?!?/br> 張大有的話音剛剛落下,張代突兀一個箭步撲到他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揪住了他的衣領(lǐng),將他整個人拎了起來! ☆、第93章 沒有人會給一條狗面子 怒視著張大有,張代擲地有聲:“你這個禽獸!” 踉蹌兩步,張大有站穩(wěn)了身體,他的臉色終于有了變化:“逆子,你最好不要自討苦吃!我給你三秒鐘,松開手,跪下來求我原諒你!” 卻是將張大有的衣領(lǐng)拽得更高,張代的聲音提高了幾個度:“夏萊做錯了什么,你要這樣懲罰她?” 張大有滿臉陰霾,他的眼眸中迸發(fā)著冷冷的光線:“如果你當初乖乖聽我的話,娶了葉心,那我根本不需要急著給夏萊安排人家。夏萊什么都沒有做錯,她是在替你受過,你開心了吧,你滿意了吧?你做錯了事,卻有人替你受過,這滋味好不好?!” 眼睛瞪到極大,張代滿眼冷冽:“你這樣的人,真的不配好好活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嘗嘗痛苦是什么味道!” 說完,張代狠狠將張大有往沙發(fā)上重重一推。 身手還是蠻矯健的,張大有很快坐正了身體,他仰起臉來看著張代,他一臉cao控著一切的倨傲:“有本事的人說話再囂張,那會是一種霸氣。廢材的臺詞再好,也不過是笑話一場。你別以為你最近順風順水,就能一直順風順水。等你有天打敗我,再到我面前來說大話,為這個那個打抱不平!現(xiàn)在,你這種可憐蟲還是顧好你自己!” 拳頭捏起又急急松開,張代冷冽掃了張大有一眼:“你太可悲了!” 撂下這么一句,張代疾馳回到我身邊,他一把握起我的手,牽著我徑直從書房里面走出來。 巧的是,在大廳我們碰到了步履匆忙的張源。 他在看到我們之后,停住了腳步。 張源將臉揚得老高,他真的是完完全全繼承了張大有那些狗屁不值的倨傲,他半瞇著眼睛用那種不善的目光審視我們一陣,一開口就是滿滿的優(yōu)越感:“你們,到這里來做什么?” 腳不停步,張代就像是看不見張源也聽不到他說話似的,仍舊拉著我往前走。 不料,張源卻往我們面前一擋:“我問你話!” 被張源這么一個阻滯,張代這才停下腳步,他緩緩挺直身板,蹙眉看著張源一陣:“張大有讓夏萊跟曹景陽那個腦殘貨交往這事,你知情不知情?” 表情微微一陣呆滯,張源勾起唇輕笑:“我沒有必要跟你交代什么?!?/br> 張代聲音一凜:“你知道,還是不知道?” 眉宇被徒然纏繞上的皺意覆蓋住,張源語中帶冰:“夏萊的事,不需要你諸多cao心。當你不管不顧去選擇一個對我們家里一毛錢幫忙也沒有的窮鱉結(jié)婚,你就應該做好心理準備,接下來我或者是夏萊中的一個,要接受爸的安排和主宰。你不是要自由么,你要到了,那就好好快活去,不用再假惺惺裝出一副好心的樣子,我看著作嘔!” 完全枉顧無視張源這番奚落,張代冷若冰霜:“你最近看好夏萊,別讓她與曹景陽和汪曉東這兩個人中任何一個諸多接觸。我不會讓她跳入火坑的。” 張源的嘴角突兀浮起半盞不屑的笑:“呵呵,你別擺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樣。我知道你最近與曹軍走得很近,但你跟他走得近,不代表你能與他平起平坐,你不過是他手下一條有點用處的狗,僅此而已。沒有人會給一條狗面子,你得接受現(xiàn)實,別活在自己很能很牛逼的幻想里不能自拔。至于夏萊,我會保護好她,不勞你費心?!?/br> 張源這番話,無異于坐實了他在此前就知情此事。 我再看他與張代冷言冷語的對掐,我越來越覺得,這個家不僅僅像我當初看到的那般,它所隱藏著的污垢和丑陋,正在不斷地刷新著我的感觀,那些暗潮涌動正在不斷刷新著我的認知。 寒意就在脊梁骨繞纏不斷揮之不去,在這不算冷的秋天瑟瑟里,我居然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大概是察覺到我身體的異動,張代將目光斂回,他不再回應張源哪怕一個字,而是拉著我徑直邁出了大廳,越過花香芬芳的庭院,重重地摔上那道欄柵鐵門,回到了車上。 靜默著拉過安全帶給我系上,張代搓了搓我的手:“唐小二,你覺得涼,是不是?” 看著滿眼藏匿不住疲憊的張代,我滿心酸澀,卻不知道我該開口說些什么安慰的話,才不至于讓那些安慰的作用微乎其微捉襟見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