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興奮之下給王建平布置了一堆周末作業(yè)，哼著小調(diào)去做飯了。

    皮蘭芝下班回來，他的米飯跟炒土豆絲已經(jīng)端上桌了，頓時笑起來：“建平這次考的不錯？”

    每次王建平成績下來，家里總要壓抑好幾天，皮蘭芝都習(xí)慣了。

    難得在兒子成績下來的時候王寶山還能保持好心情，豈不說明兒子的成績這次不錯？

    王寶山把鍋里的蔥花雞蛋盛出來，睇一眼面有菜色的王建平，哼哼一聲：“問問你兒子去?！?/br>
    一家子吃完飯?zhí)焐€早，王寶山還出去轉(zhuǎn)了轉(zhuǎn)，等到天色漸黑才回家，正準備睡覺，外面有人砸門。

    “王老師——”

    “王老師——”

    王寶山披了衣裳去開門，見門口站著韓峰的父母，還十分詫異。

    韓峰在學(xué)校沒少惹麻煩，王寶山的撒手锏 沒少在他身上使，叫家長是常事兒，韓學(xué)忠跟王寶山一學(xué)期總要打幾回照面，比起別的家長熟的不能再熟了。

    “這么晚了有事？”

    韓學(xué)忠滿面著急：“王老師，我家韓峰不見了?！?/br>
    王寶山回想小家伙放學(xué)時候那副高興的樣子，奇道：“他放學(xué)沒回家？沒道理啊。這次期中他考的特別好，課堂上我還夸他了，說要把卷子拿回家去家長簽字呢?！?/br>
    張淑琴已經(jīng)快要急哭了：“峰峰回家被他爸打了，扭頭就跑出去了。我們以為……以為像往常一樣他肚子餓了就會回家，結(jié)果要睡覺了還不見人。峰峰到現(xiàn)在都還沒回家呢。”

    王寶山愣住了：“打他干嗎??？”心里嘀咕：考好了也打，這是什么家長??！

    “他……他以前貪玩不好好學(xué)就算了，這次竟然還抄同學(xué)的。王老師，是不是換了座位，他的新同學(xué)是個好學(xué)生？”韓學(xué)忠打了兒子，又被父母跟妻子數(shù)落，等了好幾個小時都不見兒子回來，又是懊悔又是生氣，見到王寶山哪里還有顧忌。

    “沒換座位啊?！蓖鯇毶交腥淮笪颍骸拔蚁肽憧赡苷`會了，韓峰的前后左右考的都沒他好。這學(xué)期以來，韓峰上課認真聽講，課后作業(yè)也是認真完成，這次能取得好成績?nèi)撬约号Φ慕Y(jié)果?！?/br>
    老師做久了，總能了解到各種各樣的學(xué)生家庭，韓峰被冤枉，王寶山也生氣了：“韓峰爸爸，你沒有跟孩子溝通就對他動手，實在是過份了。韓峰雖然是個調(diào)皮的孩子，但其實很聰明的，只要態(tài)度認真，成績提高也是理所應(yīng)當?shù)氖虑??！?/br>
    “??？”韓學(xué)忠傻眼了：“我、我就是覺得……”

    “你覺得什么呀你？”張淑琴氣的恨不得跟丈夫打一架：“讓你隨隨便便就跟孩子動手，也不問問清楚，天都黑了，現(xiàn)在上哪去找峰峰?。俊?/br>
    王寶山把衣服穿好，回房拿了個手電筒，出門推了自行車：“我跟你們一起去找吧。先去同學(xué)家里問問看有沒有見過韓峰?！?/br>
    韓學(xué)忠跟張淑琴不知道兒子班上同學(xué)家里住在哪，但王寶山時常家訪，班上孩子的家庭地址他都知道，騎著自行車帶著夫妻兩個挨家挨戶的去找。

    天早就黑了，縣城只有主街上的路燈發(fā)出慘白的光，稍微偏遠一點的道理都是黑咕隆咚的。

    韓峰平時玩在一處的成績都差，是王寶山重點關(guān)照的學(xué)生，家訪了也不止一回，他先帶著夫妻倆往這幾個同學(xué)家里去了一趟。

    這幾個孩子都反饋說，今天韓峰放學(xué)早早就回家了，說是要讓爸爸mama高興高興，沒跟他們在一塊玩。

    韓學(xué)忠越聽越慚愧，恨不得那幾棍子是抽在自己身上。

    王寶山帶著兩人找了大半圈，找到孟家的時候，孟陽已經(jīng)睡著了，被孟爺爺從被窩里拖起來，揉著眼睛回憶：“……我們明天約好了中午一起去吃飯，說是感謝楊桃?guī)退v題?！?/br>
    孩子丟了可不是小事。

    孟奶奶急了：“你韓叔叔問的是今晚，韓峰有沒有說今晚他去哪？”

    孟陽搖頭：“我們約的是明天中午啊，放學(xué)就都回家了。韓峰不見了嗎？”

    韓峰離家出走五個小時之后，王寶山、韓學(xué)忠夫妻、孟愛國帶著孟陽、還有幾個熱心的家長自動自發(fā)帶著手電筒到處尋找韓峰。

    十點半的時候，王寶山、孟愛國父子、韓學(xué)忠一起敲開了周家的大門。

    睡夢之中的吳英玉被吵醒，穿好衣服出來，周大爺已經(jīng)打開了大門，一幫人涌進來，打頭的正是楊桃的班主任王寶山。

    王寶山見這架勢，也覺得韓峰多半不在這里，心下未免有些失望：“楊桃mama，韓峰來過你們家嗎？”

    “韓峰是誰？”

    吳英玉從來沒聽說過韓峰的大名，她知道的楊桃同學(xué)唯有孟陽，還有個愛舉報同學(xué)的班長柏小梅。

    張淑琴倒是聽兒子提過楊桃，據(jù)說是個跳級的小姑娘，學(xué)習(xí)成績特別好，她還逗兒子：“楊桃除了學(xué)習(xí)好，還有沒有別的優(yōu)點？”

    兒子吭哧吭哧半天，說：“長的好看?！?/br>
    找了一晚上，她的一顆心都快要急爆了，恨不得拉著吳英玉問個明白：“你家女兒呢？楊桃呢？說不定她知道我家峰峰的下落……”

    楊桃穿好了衣服，披散著頭發(fā)出來，見到一院子的人也愣了：“韓峰怎么了？”

    手電筒下，小姑娘睡眼惺忪，還帶著些小孩子的迷迷瞪瞪，張淑琴上前就抓住了小姑娘的手：“好孩子，你知道我家峰峰去哪了嗎？”

    第四十五章

    在偏僻閉塞的永喜縣, 八十年代的父母們大部分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 他們撫育下一代的核心思想還是從上一輩那里繼承而來。

    他們小時候大部分都餓著肚子, 能夠填飽肚子已經(jīng)是最大的幸事，自己也不曾嘗過小時候被尊重的滋味，一時半會也學(xué)不會去尊重一個小孩子的意志。

    一個孩子成長的歲月里，總有過無數(shù)次與父母意見相左乃至被責(zé)罵或者挨打的經(jīng)歷，以至于生出離家出走的念頭, 只不過很多孩子選擇了忍耐，只有極個別的孩子付諸現(xiàn)實。

    王寶山家訪聽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王老師, 我家孩子要是不聽話，你使勁打！”

    家長不但自己動手，還鼓勵老師動手。

    在學(xué)校被老師打過的孩子要是回家眼淚汪汪向父母告狀：“爸媽, 老師今天打我了?！钡玫降牟皇歉改傅年P(guān)愛, 以及要拉著孩子去學(xué)校找老師理論, 而是一個字：“該！”

    要么就是肯定句：“你肯定犯錯了！”

    離家出走的韓峰簡直是勇氣的杰出代表。

    張淑琴聽說楊桃兒也是在學(xué)校門口跟韓峰分開之后就再也沒見過，都快要絕望了：“這可怎么好?。克降兹ツ牧?？”

    吳英玉拿出手電筒：“我跟你們一起去找找。”她最能體會找不到孩子的痛苦，見到人家孩子丟了, 心先就提了起來。

    張淑琴千恩萬謝, 眼淚鼻涕糊了她一手, 被她不動聲色的掏出手絹擦了，還反過來安慰她：“小孩子氣頭上跑出去，等氣消了說不定就回來了?！?/br>
    她囑咐倆孩子：“你們睡著, 媽找到韓峰就回來?！?/br>
    楊桃兒不同意：“媽, 我也去找找, 說不定能找到呢?！?/br>
    協(xié)商的結(jié)果是楊杏兒跟周大娘，周志玲去堂屋睡，她們母女二人一起去找韓峰。

    大人們提著手電筒滿街巷的找，楊桃跟孟陽深一腳淺一腳在后面跟著。

    天黑路不好走，楊桃差點栽倒崴了腳，還是孟陽一把拉住了她，才避免她摔倒。

    楊桃站穩(wěn)之后，還開玩笑：“謝謝小師弟?！痹囍咽謴拿详柺掷锍殚_，沒想到他牢牢抓著不放，居然也沒再跟她爭“師兄師弟”的名頭，只是說：“我抓著你走，免得你再摔倒。”

    兩個人日常打鬧慣了，特別是一起跟著萬栗學(xué)拳以后，每周總要切磋個好幾回，楊桃便隨他去了，手牽手跟著大人們在街上走。

    已經(jīng)入了秋，永喜縣境內(nèi)有祁連山支脈，山中氣候寒冷，影響了縣城的氣候，越靠近子夜越冷。

    楊桃跟孟陽都被大人從被窩里挖出來，走了一路熱氣散盡了，冷的直哆嗦。

    “這么、這么找下去，人沒找到我們、我們先凍死了！”楊桃上下磕下牙，小聲跟孟陽商量：“要不你再想想，想想韓峰能去哪。”

    孟陽也很犯愁：“我們約好了明天去新華書店，他總不會半夜就去了吧？”

    幾個大人直奔公安局家屬院，里里外外找了一圈，連只耗子都沒找到，何況是韓峰。又直奔新華書店。

    新華書店早在下午六點就關(guān)門了，半個人影也沒有，連風(fēng)都不能避，韓峰也不傻啊。

    楊桃凍的有點抗不住，想來想去眼睛一亮：“韓峰會不會去學(xué)校了？”

    大半夜的離家出走，躺在陌生的漆黑的角落里也太可怕了，說不定熟悉的環(huán)境還能安心一些。

    孟陽扯著嗓子喊：“爸——要不要去學(xué)校找一下韓峰會不會去學(xué)校了？”

    孟愛國看看手表，還差五分鐘就十二點了，再找下去都到后半夜去了。他跟韓學(xué)忠商量：“要不我們再去學(xué)校找找？”

    韓學(xué)忠很是沮喪：“去王老師家之前，我們就已經(jīng)去學(xué)校找了一圈了，沒找到。”

    “韓叔叔，我、我要是被打了，聽到打我的人來找我，我、我也要躲起來不出聲?！睏钐叶叨哙锣抡f，聽起來好像害怕的樣子，但其實是凍的上下牙齒打架。

    韓學(xué)忠被個孩子嗆的低下了頭，臉上火辣辣的，既愧且窘。

    吳英玉一直陪著張淑琴找孩子，都忽略了后面跟著的楊桃，此刻回頭見孩子凍的可憐，忙要去脫衣服給她：“桃兒來穿衣服?！?/br>
    孟愛國還挺喜歡小丫頭的“仗義直言”，已經(jīng)先一步把自己的外套脫了下來，裹到了她身上，一把撈起來把她放在自行車橫梁上：“瞧把小丫頭給凍的?！?/br>
    王寶山撈起孟陽放在了自己的橫梁上：“不如咱們再去學(xué)校找找吧?！?/br>
    一行人先在學(xué)校門口的小樹林找了一圈，沒見到韓峰的影子，又吵醒了門衛(wèi)開了學(xué)校大門，撒開了在學(xué)校各處角落里去找。

    楊桃跟孟陽一溜煙直奔著班級教室去了，孟愛國跟張淑琴，吳英玉緊隨其后。

    手電筒在教室窗戶上亂繞，教室里沉默的桌椅在黑暗中有種奇怪的陌生，孟愛國拉了下教室前門的鎖頭，又到后門口推了兩下：“前后門都鎖著，怎么可能在里面嘛？”

    孟陽不聲不響站在后門口，從后門靠門框邊上一個圓圓的小洞里伸個中指進去，只聽吧嗒一聲，里面扣著的插銷被拉開了。

    與此同時，教室里有個人哆哆嗦嗦的出聲了：“別進來！”

    “峰峰！”張淑琴一嗓子哭出來，孟愛國推開門，幾個手電筒在教室里亂掃，明亮的光柱最后打在靠墻盤膝坐在地上的小孩子身上。

    韓峰一臉的生無可戀，在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坐著，被張淑琴一把摟在懷里：“峰峰你急死m(xù)ama了！”

    不遠處的王寶山跟韓學(xué)忠聽到動靜也急忙趕了過來，進了教室一看，韓學(xué)忠氣的都恨不得大耳刮子去打他。

    “大半夜的不回家，你跑學(xué)校干嘛來了？”

    張淑琴擦干凈眼淚，去拉坐著的韓峰：“峰峰快起來，跟mama回家?！?/br>
    韓峰坐在地上犯了倔：“我不！”

    “你還想找打是不是？”韓學(xué)忠覺得特別沒面子，驚動了班主任跟別的孩子的家長，瞧瞧人家考第一名的孟陽跟楊桃，還是一路上找韓峰的時候王寶山講過的，韓峰的成績能提高多虧了這倆孩子的幫扶。

    人家的孩子多懂事，他家的這個就是頭倔驢！

    韓峰瞪著兩只大眼珠子硬梆梆說：“你打死我算了！我就是不回去，你打死我??！”

    多說兩句都要勾起他的傷心事，平生第一次考了高分卻慘遭毒打，還污蔑他抄別的同學(xué)，頭一次努力不被認可，韓峰失望極了。

    “你當我不敢？再坐著看我不打你！”韓學(xué)忠本來就覺得丟臉，現(xiàn)在被兒子嗆兩句就更覺得丟臉，總覺得幾個人都在看他的笑話，立刻惡狠狠威脅他：“一堆人找了你大半夜，你還覺得自己有理了？！”

    “你打死我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韓峰只覺得他不可理喻，越想越傷心，眼淚奪眶而出，又覺得在他面前不能丟了志氣，反手抹了一把，沒想到眼淚跟決了堤似的越抹越多，奔流而下。

    他越想越傷心，心里的委屈怎么都沒辦法壓下去，終于“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驚天動地。

    他如果一直倔著，沒準韓學(xué)忠面子上下不來，還真要沖過去動手，但是他坐在地上不管不顧哭了起來，小孩子弄的臟兮兮的，從放學(xué)到現(xiàn)在都餓著肚子，大哭聲都不能掩蓋肚子“咕嚕咕嚕”的響聲，真是又氣又好氣，還覺得有點可憐，不知不覺間心腸就軟了。

    張淑琴拉了半天都沒把兒子拉起來，氣的回頭直瞪丈夫：“你不能過來抱峰峰一把？”

    韓學(xué)忠蹲下來去抱韓峰，沒想到這小子掙扎不休，邊哭邊嚎：“反正你不相信我，我才不要、不要跟你回家……”他哭的直打嗝，死命在韓學(xué)忠懷里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