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jié)
楊杏兒也表了態(tài):“媽,我跟桃兒陪你一起去,萬一……”她偷窺吳英玉的神色:“我跟桃兒也能護著你!” 兩個孩子執(zhí)意要陪著她一同前往,吳英玉除了感動之外,一直以來的擔憂恐懼似乎略微減少。 母女三人商量停當,第二日早早起床吃了兩口,去街上買了兩包點心,扯了幾尺花布包好,搭上了前往楊家莊的班車。 母女三人坐在最后一排,班車每一次顛簸都快要把人顛散架,楊桃兒跟楊杏兒被顛起來,再落到座上,跟車廂里炒豆子似的彈個不住。 姐妹倆不得不抱緊了吳英玉的胳膊,三人牢牢栓在一起,才能避免彈起來,仿佛她們母女三人一路顛沛流離的命運,只有綁在一起取暖才能度過最艱難的時刻。 吳英玉自從昨天下定決心要去一趟楊家莊,就心神不寧,半夜都沒睡著,好容易瞇著了一會,竟然還做了噩夢,夢里楊六虎拳腳相加,打的她頭破血流,竟然還不解恨,抱起塊石頭向她砸過來,她猛的驚醒才發(fā)現(xiàn)天光大亮。 醒來的時候滿頭大汗,心跳個不住,原來以為深埋在記憶里被暴打的場景再一次鮮活了起來,就好像揭開過去的傷疤,下面鮮血淋漓,并不曾因為時光飛逝而徹底忘卻。 因做的夢不好,吳英玉心頭先就籠了一層 愁云,總覺得不是個好兆頭。 到了楊家村口,她提著點心跟倆閨女下車,迎面撞上熟人,只不過才三年,那人愣愣看過來,她竟是覺得臉都紅了。 那人大約沒想到她離婚之后竟然還能踏足楊家莊,瞬間連掩飾也忘了,把心里的疑問都給倒了出來:“英玉啊,你這是回來走親戚?”總不能是來看楊六虎的吧? 吳英玉慌慌張張應(yīng)一聲,牽著倆孩子趕緊走了。 一路遇見了好幾個村人,有的奇怪的看著她們母女三人,有的熱情的打聲招呼,不定轉(zhuǎn)身就去找人八卦了。 楊六虎家離楊國虎家不遠,想要去楊國虎家勢必要經(jīng)過楊六虎家大門,遠處看見她們母女的村人注視著她們行走的方向,興奮的恨不得在村里廣而告之——楊六虎不要的前一個媳婦又回來了…… 母女三人懷著一樣的心思,快到楊家大門口的時候放快了腳步,哪知道正巧走過的時候,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吳英玉就跟夢里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一般,心都快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余光卻瞥見一個黑瘦干扁的女人走了出來,兩人打了個照面 。 誰也不認識誰。 幸好不是楊家母子!吳英玉心里無可避免的想到,這恐怕就是楊六虎后娶的媳婦。 走過去的時候,母女三人齊齊松了一口氣。直到站在楊國虎家門口,吳英玉還有點心神恍惚。 楊國虎不在家,他媳婦正在院子里曬糧食,見到吳英玉都有些愣住了:“英玉?” 吳英玉在城里擺攤?cè)?,嘴皮子利索不少,上前把點心跟花布塞到她手里,壓抑著心里的尷尬與難堪笑笑:“嫂子,我?guī)е⒆觽儊砜纯茨愀酶??!?/br> 楊國虎媳婦萬萬沒料到吳英玉會上門,雖說她跟楊六虎離了婚,可本人卻是個綿軟和善的性子,跟楊六虎后娶的媳婦有著天壤之別,真要有挑妯娌的權(quán)利的話,她還是更愿意跟吳英玉來往。 “你瞧你,難來一趟都不錯了,客氣啥?。俊彼藚怯⒂襁M屋,又夸兩個孩子:“桃兒跟杏兒真是越長越漂亮了!” 包點心的紙油浸浸的透著香,一卷藍色碎花布少說也能做件襯衫,楊國虎媳婦接了這么重的禮,心里不免要計較吳英玉的來意了。 她放下東西,又從暖壺里倒水待客,話頭卻十分謹慎:“你這一向忙著,咋想起回來看看了?” 吳英玉也不想跟她繞彎子,開門見山:“嫂子,我來找你跟堂哥,就是想要知道我家小三子的下落?!?/br> 楊國虎媳婦聽到她的話,臉上的笑意都僵了:“這個……我不知道啊。” 吳英玉眼眶都紅了,自孩子被抱走她牽腸掛肚,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找過來,卻是這種結(jié)果。 “嫂子,求求你告訴我吧!我就想知道小三子過的好不好?”她哽咽著:“她那么一點點人,也不知道人家待她好不好……” 楊杏兒跟楊桃兒沉默的陪在她身邊,離的太近,甚至能感受到她微微的顫抖著身體。 楊國虎媳婦有幾分為難:“英玉啊,當初可是說好了的,以后斷絕來往的。咋還有反悔的時候?” 吳英玉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嫂子,我從來也沒同意過要把孩子送人,當初是他們決定的,嫂子求求你告訴我吧,我就去瞧一眼,就瞧一眼好不好?” “這可不行啊妹子,不是我不幫你,都收了錢收了糧食了,送出去的人哪還有討回來的道理?” 楊國虎媳婦咬死了不肯答應(yīng),還拿起點心跟花布硬要塞回來:“東西你拿走,我可不能做那背信的人,當初可都是說好了的,我不能貪你的東西就說出去?!?/br> 吳英玉不肯把東西收回來,紅著眼眶又提議:“嫂子,要不你跟對方說說,只要他家肯把孩子還回來,要多少錢跟糧食,開個價我湊!” 楊國虎媳媳婦猶豫了一下:“當初送的比較遠,我也不知道送到了誰家,都是我們當家的找的人,我也做不了主,要不你還是先回去吧,這么大的事兒我也做不了主!” 這分明就是托詞。 吳英玉不肯:“既然是堂哥聯(lián)系的人家,我就在這里等著堂哥回來,嫂子你也別擔心,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也不是撒潑胡攪蠻纏的人,實在是想孩子想的厲害?!彼林蹨I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嫂子細想想,要是你的孩子送出去了,你能不牽腸掛肚嗎?” 男人不經(jīng)歷十月懷胎之苦,總覺得女人生孩子跟母雞下蛋一樣容易,所以送出去也不心疼。 可是女人不一樣,自從孩子在肚里扎了根,伸開了手腳活動,感受到生命的信息,就已經(jīng)跟肚子里的小東西建立了緊密的聯(lián)系。 一朝分娩,經(jīng)歷過生產(chǎn)的陣痛,哪里還能撒開手去? 楊國虎媳婦被她說的心軟了,勸她:“英玉啊,你現(xiàn)在帶著倆閨女,要是再討回來一個,三個孩子你養(yǎng)得活嗎?這孩子跟你沒緣法,你還是別找了!” “再說了,六虎都再婚又生了孩子,你年紀輕輕的,總也要為自己打算。難道就沒有再找個人家嫁了?家里男人同意你再領(lǐng)個孩子回去?” 倆拖油瓶已經(jīng)不容易了,再加一個日子還能過得去嗎? “多謝嫂子替我著想?!眳怯⒂駥λ膭裾f無動于衷:“我?guī)е鴤z孩子過,也不準備再找人家,再多一個孩子也能養(yǎng)得活。就想知道小三子的下落?!?/br> 完全是油鹽不進的模樣。 第三十四章 楊國虎平生一大愛好就是喝酒。 分產(chǎn)到戶之后, 這三年日子越來越好了, 肚子吃飽之后還有余糧, 農(nóng)閑時候他就會約三五酒友打幾斤散酒在村尾的小賣鋪小酌。 最近剛剛收完了田里的胡麻麥子,今年收成不錯,交完了公糧留夠了口糧還有富裕,他的酒癮又犯了。 這日他在小賣鋪喝的腳步打飄往家走,才進家門赫然發(fā)現(xiàn)吳英玉在堂屋坐著, 還當自己眼花。 他媳婦來攙他,嘴里埋怨:“你瞧瞧你又喝的醉醺醺的?!?/br> 楊國虎推她:“慫婆娘!爺們的事兒也要你多嘴?” “我不管你, 你喝死算了!”楊六虎媳婦把他拉到炕沿上,又倒了水給他:“喝兩口醒醒酒吧,英玉有事找你。” 楊國虎使勁搖搖腦袋, 想要從酒意深沉的腦袋里找回理智:“找……找我干嘛?”他除了愛喝酒, 從不兜搭村上的女人, 跟吳英玉更是距離八丈遠,她沒事找他干嘛? 楊國虎媳婦見他喝成了這副德性,不得不硬著頭皮提醒他:“她家三丫頭……” “三丫頭不是送人了嗎?”楊國虎酒后吐真言, 直接把肚里的揣測說了出來:“離婚了日子過不下去, 這是找三丫頭送養(yǎng)的人家再要點錢糧?” 吳英玉臉色都變了。 她跳出農(nóng)村地界, 在縣城里生活三年,回頭去看能發(fā)現(xiàn)很多不合理之處,可是這種不合理在農(nóng)村人的思維里似乎里卻又是天經(jīng)地義的。 恐怕不止楊國虎一個人認為她離了男人就活不下去, 而是大家都這么想。女人嘛, 除了靠著爺們生活, 難道還能上天不成? 楊國虎的媳婦使勁扯他袖子,朝他使眼色,還提醒他:“你別喝醉酒了胡咧咧?!迸ゎ^安撫吳英玉:“聽他瞎說呢,這是跟你開玩笑呢!” 半醉的人最不能跟他認真計較,況且楊國虎在家里也是說一不二的脾氣,當下就犯起倔來:“我哪里開玩笑了” 吳英玉跟被強迫喝了口洗腳水似的,心里直犯惡心,但是又不能得罪楊國虎,只是臉色到底冷下來了——她心里其實始終記恨這個人,送走小三子的主謀跟幫兇! “堂哥,我今天來是想問問我家三丫頭的下落,想把她討回來自己養(yǎng)的,并不是想要找她養(yǎng)父母拿錢的。堂哥若是能幫我一把,往后我一定記得你的好!” 她跟楊國虎媳婦哭訴,同樣是因為女人,從懷胎十月的苦到骨rou分離的痛,她應(yīng)該能感受的更深刻些。 可是對著楊國虎這張臉,再多的眼淚也被逼了回去。 現(xiàn)實就是如此無情,有的人心硬如鐵,能提出把別人家孩子送養(yǎng)的,心里得懷著多大的惡意,視骨rou如草芥,哪里是幾句話就能打動的呢? 吳英玉從小生活在農(nóng)村,太了解這個世界對于女孩子的惡意了,從出生起女孩子就低人一等,就好像上輩子沒有好生修行,這輩子才會托生到這種人家。 她此刻分外冷靜,再不是哭哭啼啼的柔弱模樣,把在外擺攤對付城里人的盔甲套起來,冷靜的計算有可能達成此事的可能性。 “堂哥若是能替我跑這一趟腿,問問對方要多少錢才能把孩子還回來,這事兒要是辦成了,我給堂哥五十塊錢當跑腿費,兩塊錢的二曲酒也夠堂哥買二十多瓶了!” 楊桃兒在心里替親媽悄悄點了個贊:在城里歷練三年,軟糯的包子媽也學(xué)會因勢導(dǎo)利,各個擊破的戰(zhàn)術(shù)了! 果然楊國虎原本對她的來意惡意揣測,聽到五十塊錢態(tài)度大變:“你這話說的,我是那么貪錢的人嗎?” 楊國虎會點木工手藝,打個桌子凳子做個壽材,每天能賺三塊錢。但這都屬于零工,可不是天天都有的活計,也就農(nóng)閑時候偶爾攬個活,比之村里單純種地的人家收入要好一點,也算是村里的體面人家。 五十塊錢對于他來說可真是天外橫財,他口氣也和善了,酒了醒了大半:“弟妹啊——”這稱呼出來連自己也覺得尷尬,忙換了個叫法。 “吳家妹子啊,按理說你跟六虎離婚了,孩子早送了人,六虎也不想要回來??赡惴且祥T討孩子,我要是給你討回來……你不會送到六虎家讓他養(yǎng)吧?” 他口氣還有點惆悵:“六虎現(xiàn)在那媳婦厲害著呢,三個你都不頂她一個?!?/br> 楊國虎以前還能對楊六虎的家事指手劃腳,時不時跟楊六虎喝喝小酒,但是自從新媳婦進門之后,兄弟間時常小聚的美好時光戛然而止。 楊六虎的新媳婦也已經(jīng)離過一次婚,在前婆家還生了個兒子,以難纏而出名。 楊家娶她看上的是她肚皮爭氣,認為是塊好田,下力氣耕種收獲個兒子沒問題,至于脾氣潑辣的女人——打一頓就服了。 一頓打不服,多打幾頓就服氣了。 在楊家母子的概念里,這世上還真沒有打不服的女人。 懷揣著這樣美好的愿望把新人迎進門,后來才發(fā)現(xiàn)事與愿違。 離過一次婚的女人,第一次婚姻都能跟婆婆打起來,抓的男人滿臉開花,二次結(jié)婚更是破罐子破摔,跟滾刀rou一樣恨不得唯我獨尊,臉面是什么東西根本不重要,實惠才最重要。 吳英玉才不管楊六虎枕邊如今是母老虎還是小綿羊,前夫過的好壞與她毫無關(guān)系,她只關(guān)心小三子能不能要回來,聽楊國虎的口氣這話有門兒,立即向他保證:“堂哥你放心,只要能把孩子要回來,多少錢我都想辦法去湊,討回來我直接就帶走,都不給他們家里人瞧一眼。他們不知道最好!”她還是一副記恨的模樣:“當初他們能狠心不要孩子,現(xiàn)在小三子就跟他們沒關(guān)系!” 過年楊國虎家擺酒場,拉了楊六虎來喝酒,結(jié)果被他媳婦過來掀了桌子,兩口子在楊國虎家堂屋干了一架,多少人都拉不開,楊六虎被抓了個滿臉開花,媳婦被打了個烏眼青,他們打完架回家日子照常過,楊國虎卻是心有余悸,家里喝酒都躲著楊六虎,生怕再把母老虎招來。, 他可算是怕了楊六虎媳婦了,這女人太豁得出去臉面了! 吳英玉倒是個溫柔和善的性子,看她跟倆閨女身上的穿著,日子理應(yīng)過的不錯,才能回頭來找小閨女,再有了她這番保證,楊國虎心動了。 他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這事兒吧,你就是在為難我。當初都說好了斷絕關(guān)系的,你卻忽然跑來討孩子。不過我瞧著你也可憐,定是想孩子想的厲害了,不然也不會跑這一趟。這么著吧,我先替你跑一趟探探口風?” 吳英玉心里恨他恨的要死,黑了心肝的當初出主意送走了她的小三子,這會兒假充好人,裝什么裝?還不是那五十塊錢的面子大?! 但是面上卻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只差哭出來了——盼了三年的事兒有點眉目,她激動的情緒卻作不得假——“堂哥,你若是把這事兒辦成了,我記你一輩子的恩!” 楊國虎媳婦沒想到吳英玉還真能說動楊國虎,聽說吳英玉當初離婚從楊六虎家就帶了五十塊錢,為這事楊婆子沒少在村里自夸是厚道人家,離婚還給前兒媳婦白送錢糧。而吳英玉居然能舍得下這么大本討孩子,可見是真心掛念送走的三丫頭。 如果是以前的吳英玉,大約只會一味的哭哭啼啼,忍讓順從,沒想到三年不見性情大變,居然這么有主意了,倒真是讓人刮目相看。 送走了吳英玉母女,楊國虎拆開點心大嚼,他媳婦則摸著花布稀罕的不行:“這可是好東西,正好給我做件襯衫穿。上次我可看到村長家兒媳婦就穿這樣花色的一件粉襯衫,還說是城里扯來的料子,真沒想到吳英玉出手這么大方!”又問楊國虎:“這事兒你辦得成不?” 楊國虎吧唧著嘴巴出神想了一會,一拍桌子:“有五十塊錢,不成我也得給辦成嘍!你就等著數(shù)錢吧?!庇绣X拿還有什么拉不下臉來的? 吳英玉母女出了楊國虎家門,楊桃兒開口就問:“媽,我們家存了多少錢?”看她媽這架勢是傾家蕩產(chǎn)也要把小三子找回來,說不定錢不夠呢。 她有點后悔上學(xué)期沒有進行租書業(yè)務(wù),不能為家里的存款添磚加瓦,也不知道收養(yǎng)小三子的那家人會不會獅子大開口。 楊杏兒也有點擔心:“媽,要是錢不夠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