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jié)
“好事都讓你占盡了,別人就合該圍著你轉(zhuǎn)? “你配么? “你是個人,卻偏偏把自己活成了陪襯國燾的物件兒——眼下誰不知道,蔣國燾娶了個小家子氣、凡事都要依靠婆婆妯娌的繡花枕頭?誰又不知道,這繡花枕頭生下來的長子,跟她一個德行?” 聽到這兒,廖碧君抬頭望向姑母。 廖書顏篤定地點了點頭,語氣變得松散,“凡事要婆家費心,是你自己說出去的;小家子氣,是別人瞧著你的做派得出來的說法。 “多少人都納悶兒——蔣國燾到底看中了你什么? “我房里的人一直留意外面的風(fēng)吹草動,這些話是這幾日聽來的。倒是真沒冤枉你。 “早年間樣貌出眾、單純善良的廖家長女,生生地把自己活成了一無是處的蠢貨。 “你能因為國燾尋死,卻不能讓他面上增光。 “你說,好笑不好笑?” 廖碧君身形抖得厲害,終是撐不住,跌坐在地。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在外人眼中,是那樣的。 廖書顏仍是無動于衷,“你若能轉(zhuǎn)過這個彎兒來,日后就照著國燾的意思度日。過幾年,他要是瞧著你有了長進(jìn),父子三個自然會回來與你團(tuán)圓。 “你若仍是執(zhí)迷不悟,那也隨你。 “等會兒我去找你爹娘、你meimei說道說道你房里這些事,會勸他們不要理會你這筆爛帳?!?/br> 她剛要吩咐廖碧君退下,卻見對方身形一軟,暈倒在地。 午間,有人把蔣翰認(rèn)錯的文章送到書院,學(xué)生們看了,見認(rèn)錯道歉的言辭懇切,心里舒坦了不少,也就不再繼續(xù)譴責(zé)。 老話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沒錯,蔣翰現(xiàn)在只是有個態(tài)度,日后如何,還需觀望,但現(xiàn)在他們該做的就是觀望,而不是不依不饒——認(rèn)錯了,還沒完沒了,會讓犯錯的人生出逆反心理,萬一破罐破摔又走了老路,改用化名剽竊他人心血,他們也就白忙了一場。 顧沅淳等學(xué)生提過的事情,董飛卿安排妥當(dāng)了:東面后花園的湖上有個水榭,他命人照著兔園的情形布置出來,又為此處取名碧水汀。 今日,匾額掛上去了,也知會了學(xué)生。 此外,董飛卿和葉先生、管三為兔園、碧水汀制定出了規(guī)矩:可談時事,但不可對帝王、官員在政務(wù)上的舉措、作為品頭論足;可以揭發(fā)檢舉有辱斯文的人,但不可捕風(fēng)捉影、空口造謠。 前者容易讓人斷章取義犯忌諱,況且,都還是學(xué)生,為人處世剛摸出門道,哪里看得清楚朝堂上的云譎波詭;后者則是為了避免筆墨官司中出冤案,這幫孩子嘴毒的不在少數(shù),要是把被冤枉的人挖苦得一蹶不振,算誰的責(zé)任? 這兩點是最重要的,誰若犯了,書院會視情形輕重追究,實在嚴(yán)重的,當(dāng)即打發(fā)出去。 其余的,相對來講便是小規(guī)矩了,例如在兔園的話題一如既往,可以雜七雜八,但碧水汀只供探討各類學(xué)問,男學(xué)生晚間想吃什么菜想喝什么酒、女學(xué)生明天想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飾之類的問題,就別往碧水汀送了。 這些條條框框張貼在兔園、碧水汀最顯眼的位置,學(xué)生們看過之后,都欣然接受。 午后,蔣徽走出藏書閣,去往前面待客的暖閣。 有劉全、友安、友松等人精在,她自然對蔣家這幾日的動靜了如指掌。 自事發(fā)起,蔣家一直沒干涉此事;蔣國燾昨夜回京,又連夜離京;上午,蔣翰認(rèn)錯言悔的文章送到了淮南書院等地;蔣國燾致歉的親筆信件也已送到了她手中。 一個門第、一位父親做到了這地步,已是難得。他們不是不能嘗試周旋,但瞧那意思,分明是自一開始就自知理虧,由著文人學(xué)子在筆墨之間懲戒蔣翰。 既然如此,她當(dāng)然不能再揪著不放。經(jīng)此一事,不論是昌恩伯,還是蔣國燾,都會格外留意蔣翰相關(guān)的事,并把他往正路上引。 這就夠了。 步入暖閣,便看到了局促不安的蔣翰,蔣徽微微一笑,落座之后,目光溫和地看著他。 蔣翰定一定神,深施一禮,“蔣先生,我是來給您賠禮的?!闭Z畢,動作有些慌亂地從袖中取出一個信封,轉(zhuǎn)身讓小廝交給蔣徽,“這是我寫給你的悔過書,也算是立的字據(jù)?!?/br> 蔣徽并沒打開信封,隨手放在一邊,問:“是令尊安排你這樣行事的吧?” “是?!笔Y翰答完之后,擔(dān)心她會不悅,連忙補救,“但是我真的知道錯了,不論哪種學(xué)問,該學(xué)別人的長處,但絕不該剽竊,糟蹋別人的心血。先生,我對不起你。” 真知錯了么?蔣徽看不出個所以然。她瞧著蔣翰緊張兮兮、手足無措的樣子,笑了笑,道:“這件事情,在我這兒,到此為止。往后,好自為之。”他不是她的學(xué)生,亦不是她的親朋,又已受到懲罰,她沒必要多說什么。如何讓他改過,那是他長輩的事情,與她無關(guān)。 這么容易?蔣翰頗為意外,并不敢相信她會說到做到。 “我還有事,就不留你了?!笔Y徽端了茶。 “蔣先生,”蔣翰漲紅了臉,“上次前來,我看得出,你特別生氣。這次過來,我是真心實意賠罪、領(lǐng)罰的。你想怎樣發(fā)落我,都是應(yīng)當(dāng)?shù)?。?/br> 蔣徽語氣又柔和了一些,“我說事情過去了,便是過去了,絕不會再找轍。 “這種事,我要的只是你承認(rèn)自己的過錯,保證不會再犯,親口跟我說一聲對不住。你已經(jīng)做到了。 “我是有得理不饒人的時候,那大多是別人與我討價還價在先。我上次說令堂只考慮自己,指的是你們既沒設(shè)身處地的想想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又沒為身后的蔣家考慮。 “把心放下,回家吧。” 蔣翰望著她目光清朗、和善的明眸,心里難受到了極點,卻不知道還能說什么,又深施一禮,道辭離開?;氐郊依?,便聽說母親病倒在床,他連忙趕去母親房里。 太醫(yī)正在給母親診脈,他就沒進(jìn)門,站在廊間,等待太醫(yī)診脈的結(jié)果。 如果不是他犯錯,父親何必日夜兼程地奔波,母親又怎么會病倒? 母親一向?qū)欀?,凡事都讓他如愿。但是那件事,他根本不該與母親商量,應(yīng)該去請示太夫人、大伯父,或者寫信請父親示下——筆墨拿到外面,外人的褒貶,關(guān)乎蔣家的顏面,這是母親不能做主的。 可他當(dāng)時渾忘了這些,只想著投機(jī)取巧,利用蔣徽的才情讓自己出一出風(fēng)頭,甚至篤定她已淪為教書先生,絕不會計較。 蔣徽末了那一番話,縈繞在心頭。她要的其實很簡單,可他們做的卻是與她討價還價…… 就像父親痛斥時說的,偷取她的東西,沒想過幫襯她什么,反倒因為她的現(xiàn)狀有恃無恐,當(dāng)真是小人嘴臉。 有些話,父親沒跟他說透,可他知道,在父親眼里,母親與他是一路貨色。都該罰。 如果他肯腳踏實地,如今興許已經(jīng)成了董飛卿和蔣徽的學(xué)生,能在他們的點撥之下有所進(jìn)益。但那時他做賊心虛,怎么敢去書院報名。 到如今,整個書院的人都對他嗤之以鼻。 不知需要多久,才能把自己親手點上的污點淡化、擦凈。 他忍了又忍,還是紅了眼眶,掉下悔恨的淚。 第84章 蔣夫人和長子蔣翧走進(jìn)院中。 蔣翰瞥見, 忙飛快地別轉(zhuǎn)身,拭去眼淚,深吸一口氣。 “二弟,”蔣翧和聲喚他, “嬸嬸沒事吧?” “太醫(yī)在診脈了。”蔣翰答著話,走過去給母子二人行禮, “大伯母, 大哥?!?/br> 兩人看出蔣翰神色有異,但都不動聲色, 蔣夫人溫聲道:“我們過來看看,聽聽太醫(yī)怎么說?!蓖R煌#謫?,“聽說你上午就出門了,在外面沒出什么波折吧?” 蔣翰恭聲答道:“上午就想去見蔣先生, 到了書院附近, 想到她可能比較繁忙,便尋了個不顯眼的地方等著,估摸著她清閑一些了才去求見。剛回來。” 蔣夫人頷首一笑,“還順利么?” 蔣翰點了點頭, 面帶羞慚地垂下頭去。 “這事情算是告一段落了?!边@上下, 蔣夫人不宜多說什么,“我去看看你娘?!闭Z畢, 舉步去往室內(nèi)。 蔣翧則留在原地, 神色關(guān)切地道:“你也知道, 前幾日我被差遣去了外面收幾筆賬。你還好吧?” 蔣翰點頭說“好”,又尷尬地笑了一下,“怎么叫好,怎么叫不好?我這幾日都懵著,見過蔣先生之后,才清醒過來了?!彼优车靥ь^,對上兄長的視線,“我對不起你們,讓你們跟著臉上無光?!?/br> “這是說什么呢?別的都不打緊,你往后好好兒的就行。”蔣翧與母親一樣,不欲多說什么,笑著攬了蔣翰的肩,“走,我們?nèi)d堂等著。我也是剛到家,原想著給嬸嬸請安,卻沒想到,她身子不舒坦?!?/br> 廖碧君的病因自然是急火攻心,太醫(yī)說沒有大礙,開了個清心去火的方子。 蔣夫人喚上蔣翧送太醫(yī)出門,又輕聲交代蔣翰:“去陪你娘說說話吧?!?/br> 蔣翰恭聲稱是,去了內(nèi)室。 廖碧君平躺著,神色木然地望著上方的承塵。 “娘,”蔣翰走到床前,關(guān)切地道,“您怎么了?哪兒不舒坦?” 廖碧君的視線緩緩轉(zhuǎn)移到他臉上,緩緩地眨了眨眼睛,眼神不再呆滯,“這大半日,你去哪兒了?” 蔣翰坐到床畔,如實回道:“我去找蔣先生賠禮認(rèn)錯了?!?/br> “怎樣?”廖碧君有氣無力地問道。 蔣翰原原本本地講給她聽,末了道:“其實,她很大度,是我開始就錯了,中間更是錯得離譜。”說到這兒,他想到母親上次說的一些話惹得蔣徽動怒,不由懊悔:真是的,怎么沒替母親向她賠個不是呢? 廖碧君思忖多時,輕聲道:“不止大度,而且,不是依仗夫君的女子。” 她在太夫人房里昏倒,醒轉(zhuǎn)之后,聽到太夫人與二太夫人在外間說話,后者問前者:“寫碧君、翰兒的那一折戲和評書,過段時間就沒人再傳唱了吧?” 太夫人說:“我先前派人多打聽了蔣徽一些事,因著話本子的緣故,她與梨園行、一些說書先生熟稔。見過翰兒之后,我料想著,她一定會命人去打招呼,把那一折戲和那段評書撤下。自然,少不得用別的有趣的小段子彌補那些人。” “這就好?!倍蛉说?,“那孩子,我這些年只見過幾次。回想起來,真是個命苦的。只身漂泊那么久,也不知吃了多少苦頭?!?/br> “是啊?!碧蛉说?,“如今總算是苦盡甘來了,自己在外面開了個香露鋪子,平時在書院幫襯著飛卿,教書育人,近來又寫了一個話本子,用不了多久,梨云班就能搬上戲臺。” 她當(dāng)時只是聽在耳里,過了好些時候,才在心里把二人的言語消化掉。 打理家事、開鋪子、寫話本子、教書……如男子一般,兼顧著那么多事,怎么做到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意識到自己先前估算錯了一件事:聽說事情鬧大之后,她心慌害怕,是篤定董飛卿為妻子撐腰。 原來不是。最起碼,董飛卿只是幫襯了一部分,蔣徽自己就有整治她和翰兒的法子。 原來,蔣徽就像她的胞妹一樣,平日里身兼數(shù)職卻能面面俱到。在那樣精明干練的女子面前,她一向幼稚得宛若三歲孩童。 錯了。這件事錯了,嫁人迄今也錯了。 一無是處,沒有什么比這更讓人受打擊。 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痛苦之中。 “娘,娘?”蔣翰見她愣怔半晌,有些擔(dān)心,一面喚著,一面握住她的手。 廖碧君回過神來,費力地轉(zhuǎn)動著腦筋,說:“我沒事,只是這幾日寢食難安,身子骨有點兒受不住。放心,一半日就好了。等我能下地了,你就去濟(jì)南府找你爹爹。聽他的話,知道么?”話到末尾,已經(jīng)哽咽。 蔣翰想到去濟(jì)南府勢在必行,不知要何時才能回來,也不禁心酸不已,有晶瑩的淚水沁出眼角。 晚間,與平時一樣,董飛卿和蔣徽在書房各忙各的。 方默送信回來,說沈家長輩已經(jīng)應(yīng)下親事,允許沈安帶幾名得力的人手隨他回京,十一月初便能相見,到時便能著手開張諸事。 因此,董飛卿得空就琢磨一下日后走鏢的路線,為此,尋來不少可參考的地域志、路線圖。 開張之后第一次押鏢,絕對不能出岔子,出了岔子就是被人砸了招牌,把面子找補回來可是難上加難。 生意倒是不用愁,商賈都知道他曾投身沙場的經(jīng)歷,方默在這一行里也沒失過手,近日已經(jīng)有幾個銀號的老板找他打聽何時開張,說到時候要請他們押銀鏢或票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