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jié)
她說我也覺得不好,在改了,只要建成的東西夠結實、好看,微小的細節(jié)都盡量少計較。 隨后,又談及北地的天氣,說:“我看過地域治,問過長輩,知道那邊到了冬日是真正的天寒地凍。我和娘親、嬸嬸一起給你們做了幾套御寒的衣物,不知何時能送到你們手里。 “意航哥哥,你千萬要照顧好自己,也要讓人照顧好飛卿哥哥,你們一定要好端端地回來。 “你說過,來日會幫我打造一個最好的莊園,我一直記得,你不要食言?!?/br> 食言么?怎么會。他在心里說。 第33章 手足 在外征戰(zhàn)幾年, 建奇功回京之后,唐修衡官居京衛(wèi)指揮使,掌拱衛(wèi)京師、守護宮禁職權。 到前年,臨江侯唐栩辭去五軍大都督官職:長子太出色, 他樂得早些賦閑。 皇帝與程詢商議之后, 前腳準了唐栩的辭呈, 后腳就讓唐修衡補了唐栩的缺?;实蹚膩砣绱? 賞識誰從不藏著掖著,到今年開春兒,又張羅著下旨給唐修衡和薇瓏賜婚。 此刻, 唐修衡站在天井, 打量著屋宇。背在身后的手里, 一把折扇慢悠悠地旋轉著。 那年建這所宅子之初, 他便知情,打心底贊成。薇瓏什么都好, 就是大事小情愛較真兒, 容不得瑕疵, 他就想,讓粗枝大葉的飛卿磨她一陣, 興許就把她的性子改了。 然而事實證明, 飛卿這小子注定沒有讓他順心的時候:那一陣,薇瓏每一日都是神氣活現(xiàn), 說真是沒想到, 跟飛卿哥哥一起蓋房子, 是這樣愜意的事。 苗頭不對。他抽空過來看了兩回,鼻子都快氣歪了:在這種事情上,飛卿竟有著驚人的縝密、細致,對工匠的嚴苛程度,與薇瓏不相伯仲。 他當時開玩笑,說你們悠著點兒,別鬧出人命,工匠要是氣性大一些,早晚讓你們倆活活氣死。此外,他真擔心宅子建成之后,飛卿和薇瓏落下待人待己過于苛刻的毛病。 可是,這種事也真是花費多少心血就得到多少回報:這所不大的宅子,今日他又從里到外細看過幾次,都找不出一絲不足。 聽到兩道腳步聲趨近,他轉身望去。 是飛卿和解語,他的兩個異姓手足。 他唇角徐徐上揚。 “哥?!倍w卿、蔣徽異口同聲,唇畔同時現(xiàn)出喜悅的笑容。 “再不回來,我就要出去滿世界找你們了?!碧菩藓馔坝藥撞剑χ耸Y徽一眼,“往后該叫弟妹了吧?” 蔣徽笑道:“那可不行。叫他妹夫也行啊。”不同于見到長輩,她此刻心頭只有歡喜,格外放松。 “想得美?!倍w卿睨了她一眼。 唐修衡笑得現(xiàn)出整潔的白牙。 董飛卿四下尋找著,“薇瓏呢?” 唐修衡用下巴點了點通往后方的月洞門,“你種的那些花草,她看不下去,帶著兩個丫鬟去收拾了?!?/br> 董飛卿又是笑又是好奇,“有法兒收拾?” 唐修衡就笑,“沒法兒收拾,只能鏟掉。” 蔣徽忍俊不禁,交代郭mama給兄弟兩個上茶點,自己快步去往后面。 此刻的薇瓏,看著被鏟得只見泥土不見花草的花圃,吁出一口氣,把手里的小鏟子放到一旁,取出帕子,擦了擦額頭上沁出的汗。無意間一瞥,看到蔣徽的身影出現(xiàn)在視野,稍稍愣怔之后,綻放出驚喜的笑容,“jiejie!” “事先不知道你和修衡哥會來,回來晚了。”蔣徽快步走向薇瓏,又是抱歉又是好笑,“你是來串門的,怎么能做這種粗活?” 薇瓏不答,雙手握住蔣徽的手,輕輕地搖著,“你總算回來了?!?/br> “嗯,回來了?!笔Y徽笑看著面前容色傾城的女孩。 他們幾個一直寵著、護著的小女孩,長大了,清雅絕俗,飄然如仙,美得不似紅塵中人。 眉宇間沒了稚氣,氣質清冷,但是,看著她的目光沒變,澄澈、真摯。 薇瓏眼中的蔣徽,眉宇間少了些冷漠,多了些柔和。相對來講,她如今能與昔日的蔣徽齊名,但在心里,她一直覺得自己的解語jiejie才是最美的女孩子,論才情,她也望塵莫及。 她輕輕地抱了抱蔣徽,“不要走了。我不準你和飛卿哥哥再走了。” 蔣徽拍撫著薇瓏的背,語氣格外溫柔:“我也不想走了?!?/br> 薇瓏這才顧得上蔣徽先前的話,轉頭看看花圃,變得氣呼呼的,“真不知道飛卿哥怎么想的,好好兒的小花圃,讓他弄得丑死了。你也是的,不是回來一段日子了么?竟也看得下去?你們兩個,我可真是服氣了?!?/br> 蔣徽莞爾,“我看著是不順眼,但是,不知道從哪兒下手收拾。” “只能重頭布置。”薇瓏又笑了,“意航哥——哦不是,唐意航派人回唐府了,稍后把花園里開得最好的月季移植過來。月季四季常開,也容易打理。你看成么?不成的話,我們再商量?!?/br> 蔣徽聽了這一番話,先是因為薇瓏糾正稱謂心中失笑,隨即便是滿心的贊同,“這種事,自然要聽你的?!?/br> “晚間我可要留下來蹭飯?!鞭杯囆θ葜械南矏偢鼭?,“唐意航說,沒能喝到你們的喜酒,今兒要讓你們補上,我也要沾點兒喜氣?!?/br> 蔣徽笑道:“求之不得?!?/br> “答應就好??鞄胰ヒ婏w卿哥。” 兩個人攜手回到前面。 董飛卿和唐修衡已經(jīng)在東次間臨窗的大炕上落座,閑閑說話。 兩男子都是一襲玄色粗布深衣,氣質、舉止間有些相似之處——沒法子,都是程詢盡心教導出來的人,情分又勝過親兄弟,少許相仿之處,不可避免。 薇瓏見到董飛卿,匆匆打量之后,活潑潑地道:“我是不是該改口叫姐夫啦?” 董飛卿哈哈地笑起來,“不準?!?/br> “那就跟你們各論各的。”這件事情上,薇瓏和蔣徽無意間達成默契。 落座之后,蔣徽問唐修衡,“怎么提早回京了?” 唐修衡也不隱瞞:“巡視到半路,跟一個地方總兵起了分歧,僵持不下。橫豎我是出了名的慢性子,索性跟那總兵耗上了。 “皇上近期記掛著西北固防,讓我先把那人的事兒放下,從速巡視完就回京,拿出個縝密的章程。 “我沒法子,只好繼續(xù)巡視,可皇上仍是嫌我走得慢,前幾日,索性命人加急趕去傳旨,讓我快點兒滾回來?!?/br> 他說完,董飛卿和蔣徽、薇瓏都笑出聲來。 唐修衡有點兒無奈地道:“西北固防,我在折子里說的夠清楚了,可皇上還是不放心,擔心我敷衍了事。其實真沒必要。有師父壓著我,我怎么敢敷衍?” 早在四歲左右,他就正式拜當今首輔程詢?yōu)閹煛熗絻蓚€與董飛卿、蔣徽等人結緣,是相互影響的關系。 薇瓏說道:“你那是跟人僵持么?——我怎么聽爹爹說,你把那總兵整治得都想懸梁自盡了?” 唐修衡有點兒無奈地說:“他要是不跟我大張旗鼓地唱自盡的戲,我至于耽擱行程跟他磨煩?死也行,關鍵是他只嚷嚷不上吊。” 董飛卿、蔣徽莞爾而笑。 薇瓏對蔣徽道:“他回來的路上,還惦記著那件事兒,繼續(xù)找轍。到末了,把那人押解進京了?!?/br> “這才是修衡哥辦的事兒啊?!笔Y徽由衷笑道,“他要是手軟,我反倒會奇怪?!碧埔夂娇床豁樠鄣娜耍欢ㄊ枪賵錾狭舨坏玫娜?,但凡有可取之處的,他也不會閑得跟人置氣。 薇瓏笑意更濃,以眼神表示贊同。 唐修衡和董飛卿征戰(zhàn)沙場的年月,人們都說,兩個少年郎的殺氣、戾氣太重了。要他們對觸犯律法的人寬仁,不亞于日頭從西邊兒升起。 說笑間,四個人全無分別已久的感傷或感慨,因為,那是最沒必要的情愫。 他們是手足,不論分別多久,情義都如當初,會隨著光陰流轉變得更為深厚。對方在不在近前,都一樣。 晚間,唐修衡、薇瓏留下來用飯,郭mama幫著廚娘酌情加了幾道菜。 就是稍稍豐盛些的家常便飯,享用的四個人俱是安之若素。 再好的、再壞的日子,除了薇瓏,三個人都曾經(jīng)歷。至于薇瓏,想要的正是哥哥、jiejie這樣待她,她來這里,樂得享有的是在家一般的隨意和愜意。 席間,酒自然是少不了的,兄弟兩個一起去酒窖選了一壇陳年烈酒。 蔣徽與薇瓏也不阻攔。不要說他們酒量極佳,便是酒量尋常,在這樣的日子,也該縱情暢飲。 她們吃好之后,讓兩個男子繼續(xù)談笑飲酒,薇瓏攜了蔣徽的手,走到室外。 她記掛著后面的小花圃,繞到后面,見唐家護衛(wèi)已經(jīng)幫友安打理停當,顏色各異的月季錯落有致地開放在花圃中。 “很好看?!笔Y徽道,“我會讓人好生打理的?!?/br> 薇瓏心安地笑了笑,說起別的事:“前幾日我和娘親、程家嬸嬸去踏青了,回家之后才聽說與你們相關的是非。我之前是因為兩位公主每日到王府說話,不然早就過來了。嬸嬸則是被家里家外的事情絆住了——好些天沒在家,擱置的事情不少,都得從速料理?!?/br> 蔣徽問:“嬸嬸一向可好?” “很好?!鞭杯嚨?,“讓我轉告你,三日后,老老實實在家等著,她要來看看你們?!?/br> 蔣徽欣然點頭。 薇瓏大眼睛忽閃一下,道:“你們要葉先生出面開建書院的事兒,我多打聽了幾句。地方可有著落了?若是需要修繕,可一定要找我?!?/br> 蔣徽會心一笑,“你得空么?兩位公主的府邸,建的怎樣了?” 薇瓏笑著擺一擺白嫩嫩的小手,“不用記掛那些。差不多落成了,隨后事宜,唐意航不準我再管,說我有那個閑工夫,不如學做針線?!?/br> 蔣徽想一想,“倒也對?!?/br> “其實我早就學會了?!鞭杯囆φf,“不會做飯、棋藝不佳、會制琴卻不通音律,要是再連件衣服都不會做,真是沒法兒要了——我娘總這么數(shù)落我?!?/br> “王妃只是打趣你罷了?!毙σ饬鬓D到蔣徽眼角眉梢,這才答復薇瓏先前的話,“地方正在挑選著,等定下來,你要真得空的話,修繕方面的事情,少不得讓你參詳。” “我今年都沒什么事,”薇瓏認真地說道,“婚期定在秋日,不值當?shù)氖虑椋易允遣粫?。你跟飛卿哥哥的事情卻不同,不讓我出一份力,我可會特別特別傷心的。” “誰能舍得讓你不好過啊?!笔Y徽忍不住點了點薇瓏白里透紅的小臉兒。面對著這個女孩子,她會不自覺地變得特別柔軟。 “那這事兒就說定了啊。”薇瓏笑靨如花,“我就你這么一個jiejie,有事沒事的,都想賴在你跟前兒?!?/br> 真的,她有交心的閨中密友,可打小視為jiejie的,只蔣徽一個。 那邊的兩個男人,亦是談興正濃。 很多年里,唐修衡都把董飛卿視為自己責無旁貸要管著照顧著的兄弟,直到共赴沙場,在最殘酷亦是最榮耀的歲月間并肩前行。 那幾年里,發(fā)了狠地你給我一拳、我踹你一腳的情形很多,起因都是對方拼上安危為袍澤、自己免除頃刻間的兇險。 是不需要感激的情分,所以只氣對方不惜命。 董飛卿做出此生最重大的決定之后,唐修衡去董府見他,問:“想清楚了?” 當時飛卿的樣子,他始終都記得:目光陰鷙,意態(tài)瀟然。 董飛卿說:“想清楚了?!?/br> 唐修衡就說:“如果我設法留你在京城——” 董飛卿微笑,“我無話可說。但是,我不會因此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