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你說整棟樓沒有小賣鋪,大家要走到食堂才能買到東西,我們宿舍要是開個小賣鋪肯定能賺錢,我就做了;打籃球的時候,只要拿到籃球,我突不出去,就會把球傳給你,因為我覺得你一定可以得分;當年我在理工大教書,你說要我辭職跟你一起搞電池,我二話不說就辭職,我相信你的判斷?!?/br> “我怎么落魄都無所謂,不是跟著你,我也許一輩子只是一個很平庸的教師,按部就班地考職稱、發(fā)論文。” “但是你不一樣,我覺得如果大家都是鳥,你就是注定會飛得最高的那只?!?/br> “我知道這筆錢做不了什么,但是至少能頂住這一季度的利息,拖延三個月,讓你有時間可以調(diào)整策略。” “……” 季時禹的視線始終落在存折上,那數(shù)字好像不是三百萬,而是三百億一樣,是他還不起的數(shù)字…… 季時禹最終還是沒有用趙一洋那三百萬去還銀行的利息。 杯水車薪,根本堅持不了多久。 三個月的時間不足以讓他力挽狂瀾,長河電池每況愈下,季時禹必須做出選擇。 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后,他決定放棄長河電池。 這半年的純盈利額已經(jīng)從幾千萬級別,降到六十幾萬元,甚至不足以還貸款的利息。 持續(xù)借債進去還錢是沒有意義的,那也不過是走上溪山電池廠經(jīng)營的老路。 沒有銷路的研發(fā)是沒有意義的,不如放棄,至少及時止損,還能保住一些股東的利益。 想要接手長河的公司倒是不少,這個曾經(jīng)創(chuàng)造了黑馬神話的電池企業(yè),倒是也經(jīng)歷了一番收購的爭搶,最后以一個還算合理的價格,被大新電子成功收購。 許久不見的齊莎,代表父親出息了收購簽約的儀式。 所有在場的人都沒怎么說話,齊莎能看出長河眾人的不舍。 簽約完畢,之后的步驟就由法務去對接。 齊莎放下筆,看了季時禹一眼。 “我聽說了你的事?!彼⑽⒁恍?,沒有任何譏諷的意思:“其實你資金鏈斷掉,可以考慮融資的?!?/br> “他們提出的條件和收購沒有差別,不如以合理的價格接受收購?!?/br> 季時禹對齊莎彎了彎嘴角,禮貌地表達著感激:“最后是你們公司收購,我倒是很放心,至少長河應該會被善待。” “其實我父親不贊成收購長河,是我據(jù)理力爭的?!饼R莎笑:“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家族發(fā)生了很多變故。” “嗯?” “你應該知道吧?我們雖然在寶島生活,其實祖上是福城人。福城人重男丁,我母親生了我以后,就一直沒有生育了。算命先生批他‘一生無子’,他不相信,后來找了個年輕女人,為他生了個兒子。他說算命的都是騙錢的,這個兒子就是證明的。結(jié)果就在今年,那個孩子在海邊游泳,溺水生亡了?!?/br> 說起來,這個齊莎口中的“那個孩子”,也是她的同父異母的弟弟,她卻沒有一丁點感情,可見當初這個孩子的降生對她的傷害有多大。 “他不得不信命了?!饼R莎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失落:“現(xiàn)在大新是我在做主了,老年喪子,他打擊很大。” “希望大新在你手上,越來越好。”季時禹低頭看了一眼已經(jīng)合上的合同,“也希望你善待長河”。 齊莎打扮入時,長相出眾,不管怎么看都是會被追逐的樣子,至今卻依舊孑然一身,她的野心,不止是一個女人平淡的一生。 “我非常欣賞你的腦子。”齊莎說:“哪怕你現(xiàn)在這么落魄,我依然不愿意得罪你,不知道為什么,我總覺得你還會成功的?!?/br> “你太看得起我了。” 齊莎站了起來,與季時禹握手。 “希望下一次見面,我能把大新做得比我父親更好,向我父親證明,女子不如男是個誤解。而你,能重新回到巔峰?!?/br> …… ******** 半年時間,長河易主。 季時禹的及時止損,保住了大部分股東的利益,不至于讓大家虧損得太厲害。 原來的長河團隊,該散的都散了,唯一保留的,是溪山分部,因為整體完全沒法經(jīng)營下去,收購都沒人要,最后由季時禹自己接手下來,準備繼續(xù)經(jīng)營。 遣散團隊那天,很多人都哭了,季時禹也感覺到難受,可是很多事情,不破不立,他只能這么選擇。 和季時禹的艱難和落魄相比,宏誠汽車就風光多了。 自燃事件過去半年多,他們公司自主生產(chǎn)的汽車,經(jīng)過調(diào)整之后再次上線,因為從發(fā)動機到所有零部件全部是自主研發(fā),所以價位創(chuàng)歷史新低,首批生產(chǎn)的3000輛微型轎車,一經(jīng)上市,便銷售一空。 1998年12月27日,季時禹和池懷音結(jié)為夫妻。 沒有婚禮,沒有喜宴,一切都發(fā)生得靜悄悄的。 新婚禮物,是一盒進口巧克力,池懷音因為舍不得,一直沒有吃。 唯一的儀式感,是這一天,是他們當初確定在一起的日子。 季時禹是個儀式感很重的人,他選定的這一天。 沒有什么慶祝的儀式,上午拿完結(jié)婚證,下午還要趕回溪山分部收拾爛攤子。 路上,季時禹開著那輛唯一保住的“奢侈品”——轎車,一路沉默無語。 車窗外是迅速發(fā)展的城市風景,高樓大廈像雨后春筍,拔地而起,和80年代,季時禹剛來森城讀書的時候,已經(jīng)不可同日而語。 森城自1978年建城至今,也迅速成為國內(nèi)超一線的城市,以非常迅猛地速度跟上北都和海城。 三十而立,季時禹在這一年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娶了池懷音,卻是在這么落魄的時候。 如果要季時禹回憶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是誰。 他想,他大概只能想到池懷音一個人的名字。 “以后,會很艱難,你會害怕嗎?” 坐在副駕上的池懷音,伸手過去,握住了季時禹右手,用力捏了捏,仿佛給了他無窮的力量。 “我不怕。”語氣是那么堅定 …… 長河電池易主之后,廠區(qū)自然掛上了大新的招牌。 原本的舊招牌被運到了溪山分部,季時禹卻沒有將招牌掛起來。 大家也不懂,他到底準備怎么辦。 季時禹和池懷音一同回到廠區(qū),溪山分部廠區(qū)本來就老舊,當初投入進來的錢全都用來購置機器和建立綠色生產(chǎn)線,沒有太多投入修繕,如今遭逢變故,那種蕭條的景象,看著還是讓人覺得感慨。 開車進入廠區(qū),季時禹一路開到了倉庫。 池懷音說:“我就知道你會來看倉庫?!?/br> 季時禹無奈地笑笑:“沒辦法,我不知道我們到底收購了多少廢舊的電池,要來看看,心里有數(shù)?!?/br> 池懷音看了他一眼,眼底閃過一絲狡黠的表情。 季時禹停好了車,拿著鑰匙去開倉庫的大門。 一邊擰著鑰匙,一邊抱怨:“之前還是太摳門了,鎖都生銹了,應該換一把好的?!?/br> 話一說完,鎖開了,他用力去推開了倉庫的大門。 原本黑漆漆的倉庫,因為大門打開,陽光投射進去,將季時禹眼前的一切都從黑暗帶向光明。 本應空無一人的倉庫,此刻卻站滿了人。 溪山最初的那十幾個員工都穿著整齊的工作服,趙一洋、周繼云和何冬,還有長河最初的幾個工程師,都在人群中間,和季時禹正對面站著。 大家都是一副要給季時禹驚喜的樣子。 季時禹看著他們身后堆積成山的廢棄電池,再看看眾人一臉堅定的表情。 眼眶忍不住紅了又紅。 長河電池沒了,他沒有強迫任何人跟著他繼續(xù)戰(zhàn)斗。 當初下海,大家都還年輕,如今多年過去,很多人都已經(jīng)拖家?guī)Э冢顗毫艽?。這種風險極大的創(chuàng)業(yè),他不能再拖累別人。 可是此刻,看著當初的團隊竟然還是齊齊整整的,真是心口酸澀到不知道能說什么。 “怎么能回收這么多電池?!彼麊问址鲱~,不愿意讓大家看到他此刻的表情,自我埋怨道:“我當時可能真是有點忘乎所以了?!?/br> 趙一洋向前走了一步,代表眾人對季時禹說道。 “老季,我們都還年輕,不怕失敗。” “大不了,全都從頭再來!” …… 沒有婚禮,沒有喜宴。 大家在廠里為季時禹和池懷音辦了一場很簡單的流水席。江甜和廠里的工人當大廚,累了一個下午。 沒有婚紗,沒有鮮花,所有的墜飾,只有堆積成山,毫不值錢的廢棄電池。 明明很艱苦的環(huán)境,大家的臉上卻都帶著真心的笑容,所有的祝福都很真摯,竟然比在大酒店里辦婚禮,更為感人。 趙一洋在酒桌上最賴皮,自然不會放過季時禹,一杯一杯地給他灌下去,并且一副報復的小人姿態(tài):“當初老子結(jié)婚,你沒客氣,給老子灌了半瓶,今天老子就是來報仇的?!?/br> 周繼云和何冬,一個未婚的,一個離婚的,都不敢上去助威。 這時候,周繼云的腦子還是很清醒的:“我還沒有女朋友,我不自作孽,老季最記仇,回頭我結(jié)婚的時候,他肯定不會放過我?!?/br> 趙一洋捶了周繼云一拳:“你這輩子能不能結(jié)婚都不知道,想那么遠干嘛!先喝!” “不要!” “難道你以為你現(xiàn)在不灌,以后老季就能放過你!” …… 大家鬧得厲害,季時禹都一一應對。好不容易把祖宗們送走了。 半瓶白酒下肚,季時禹竟然一句話都說不出。 池懷音坐在他身邊,和平時看著沒什么兩樣,卻又比任何時候看上去都漂亮。 又黑又長的頭發(fā)被她扎成馬尾,一身灰色的夾克,黑色的褲子,襯得她膚白勝雪。 “你是不是,根本就知道他們搞了這些?合起來一起逗我呢?” 池懷音笑得像只小狐貍:“誰讓你這個人這么死板,我們還擔心,你今天不會回廠里了?!?/br> 季時禹目不轉(zhuǎn)睛看著池懷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