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天沒事就在家里看書，沒人和她說話，她就拼命在家里打掃。他受不了了，對她發(fā)脾氣：“你別整天在家里打掃了，你又不是傭人，再說了，我媽又不在，你勤快給誰看！”

    那時候，她的性格就開始改變，從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變成了他口里的潑婦。

    她剪掉了不討他喜歡的辮子，每天看沒營養(yǎng)的話本雜志，不再和他說話。

    兩個人的交流只剩下生理上的。她是他的妻子，他也不會在外亂來。

    這段婚姻原本是持續(xù)不下去的，她每天看到他就在想，要不還是離婚吧，她能為他做的，可能只有給他自由了。

    然后老天就給了她一個孩子。

    他們吵架吵得要死要活的時候，她突然吐了他一身，他也慌了，不敢和她吵架了，送到醫(yī)院里，才知道她懷孕了。

    這個孩子的到來讓他特別高興，他每天回家，看到她就會笑。

    他那時候很鄭重地對她說：“要是男孩，就叫懷遠(yuǎn)，要是女孩，就叫懷音?！?/br>
    ……

    她一直覺得，人和人之間，是有感應(yīng)的。

    這段婚姻能走下來，是因為他們之間，也曾發(fā)生過幾件好的事情。

    第一件，是她生完池懷音的那天，還在產(chǎn)房里，生完暈暈乎乎的，一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他沒有去看女兒，而是在她身邊傻站著，見她醒了，面上便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

    幾個產(chǎn)婦都是剛生完，只有她身邊有丈夫。

    她很虛弱地問他：“女兒呢？”

    這一提醒，才讓他想起，還有一個孩子。然后火急火燎地塞了一個紅雞蛋給她，紅色的顏料染了她滿手，讓她無奈極了。

    他除了做學(xué)問，任何方面都笨手笨腳。

    “醫(yī)生說生完孩子會很餓，你先吃個雞蛋。我去看完孩子，就給你去買碗面條。”

    第二件，是她懷第二個孩子，沒有生下來，大出血差點死掉，醫(yī)生說她身體不好，以后最好不要再懷孕，怕有生命危險，那之后，他就去結(jié)扎了。

    他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他便把這個女兒當(dāng)成寶貝。

    如果沒有那個女人，也許他們的關(guān)系不會走到極端。

    那個女人是他的學(xué)生，長相沒有她一半漂亮，但是比她年輕許多，清瘦型。她們最大的不同，是那個女人能和他討論學(xué)術(shù)上的東西，而她不行。

    那個女學(xué)生喜歡他，整個學(xué)校很多人都能看出那姑娘的心思，她以為他會避嫌，但是他卻如常和她來往。在那個男女風(fēng)氣很保守的年代，他們的事被一些長舌婦傳說，各種各樣不堪的版本傳進(jìn)她的耳朵，她終于坐不住了。

    學(xué)校要派他們?nèi)サ聡?，她去單位大鬧，弄得單位里的同事都對他指指點點。他很生氣，他們在家里吵架，吵得鄰居都要來敲門。

    她始終挺著胸膛，理直氣壯地說 “我不跟著去，你就爬到別的女人床上去了!”

    他也很生氣，忍不住吼道：“你把我當(dāng)成什么人了！”

    那個女人后來留在了德國。幾年里，都是很普通的來往，他確實沒有做出任何越界的事，但是因為她大鬧這件事，他們夫妻倆的關(guān)系，也算是走到頭了。

    同床共枕，卻漸行漸遠(yuǎn)。兩個人都只是把女兒池懷音當(dāng)做這段婚姻唯一的慰藉。

    她這一生最后悔的事，就是跟他去德國。

    她做的事丟了他的臉，才把他推遠(yuǎn)。

    更或者，他們從來沒有走近，一切，都不過是她的一廂情愿。

    關(guān)于池懷音的疑惑，池母沒有說太多，很多事情太過久遠(yuǎn)，說出來也失去意義。

    “沒有緣分，兩個人不會走到一起。”池母笑著，眼眸中卻帶了幾分苦澀：“但是緣分不夠，也走不完這一生?！?/br>
    ……

    ******

    從池母租住的地方離開，兩個人又要去看池父。

    池父雖然愛發(fā)脾氣，老固執(zhí)，但是內(nèi)心真的特別脆弱。

    離了池母，他就跟離了秤的砣，只是一塊笨重的鐵塊。

    得知他們從池母那里回來，卻又不肯放下身段多問。只是擺著架子說著：“她要是后悔，要她親自來和我說。”

    池懷音聽見自家父親居然還有這種自信，也是很尷尬，只能轉(zhuǎn)移話題：“您吃了沒有？”

    她一腳踢在季時禹小腿肚子上：“去做飯先?！?/br>
    季時禹知道他們父女倆要說話，沉默離開。池懷音才開始詢問最近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池父那嘴一貫嚴(yán)，根本撬不出個什么。

    不過池懷音話里提到的池母隨口的幾句話，倒是提醒了池父一些事。

    比如關(guān)于他們這段婚姻里的幾次風(fēng)雨。

    最初和她結(jié)婚，池父是非常不情愿的。

    首先，他并不喜歡太漂亮的女人，長相漂亮的女人，大多大腦空空，而且這一類女人多艷俗，又招蜂引蝶。

    其次，她沒有什么文化，他是大學(xué)生，研究生在讀，是大學(xué)里的教員，她初中都沒有畢業(yè)，兩個人沒什么共同語言。

    但是母親做主，直接把她接進(jìn)了門，他只能接受。

    剛?cè)⑺囊欢螘r間，總有人羨慕他，十里八鄉(xiāng)最漂亮的一個姑娘，當(dāng)初市長的秘書都瞧上了她，她卻一心只喜歡他。

    他得承認(rèn)，她看他的目光，讓他有優(yōu)越感。

    她心靈手巧，什么都會做，結(jié)婚后，每天都變著花樣做飯。他下班去接她，正好看到幾個社會小青年調(diào)戲她，別人扯她的辮子，他看到就覺得胸口堵得慌，不爽到了極點。接了她也不說話，等她說話，他就打斷她，語氣冷硬地說：“別人結(jié)婚了都剪短頭發(fā)，或者盤起來，只有你，留這么長的辮子，也不知道給誰看?！?/br>
    那之后，她就把頭發(fā)給剪了。他看到她短短的頭發(fā)，有些后悔，覺得自己話說重了。卻又不知道該怎么道歉。

    夜里睡覺的時候，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短發(fā)：“短頭發(fā)，也挺好看的?！?/br>
    他聽到她吸了吸鼻子，大約是又偷偷哭了。

    因為不同的教育背景和不同的生活習(xí)慣，他們也會有些口角。他是有文化的知識分子，工作關(guān)系，每天在家都有做不完的事，看不完的書。她沒事就在家里不停地打掃，他看了就有些受不了。讓她不要一直打掃了。

    可是他話總是說不好，說著說著就要去刺她一句。

    其實他明明是看她太辛苦了，不想她再這樣累。

    他想和她平等的相處，而不是她一味去討好他。

    而她卻總是覺得他嫌棄他。

    兩個人越吵越烈，到后來，他也放棄了想要過好這段婚姻的想法。

    磕磕絆絆過了十幾年，兩個孩子的到來，讓他們的關(guān)系得到修復(fù)，雖然只養(yǎng)成了池懷音一個，但是總歸是彼此都有了割不斷的聯(lián)系。

    那個女學(xué)生的出現(xiàn)，他并沒有覺得有多特別。

    那個女學(xué)生跟他熱情表白的時候，他腦子里突然想到，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跟他說過喜歡他，為什么他就能感覺到那么深刻的感情呢？

    他成天在實驗室里，對于外界的傳言并不關(guān)心，她為了那個女學(xué)生和他吵架，胡攪蠻纏，他也氣得要命，卻又吵不過她，她學(xué)問不行，歪理倒是多，能把他說得啞口無言，他后來就干脆不理她了。

    我行我素繼續(xù)生活。

    其實他們夫妻關(guān)系降到最冰點的原因，也確實和去德國之前的事有關(guān)系。

    他很生氣，覺得她不信任他，甚至侮辱他的人格，他不會允許自己做出背叛婚姻沒有責(zé)任心的事。而她把他想得那么不堪，他很生氣。

    哪怕這婚姻不是他想要的，他也很盡心盡力去做一個好丈夫、好爸爸。但她就是不依不饒，他真的從來沒見過這么不消停的女人。

    最可恨的是，以前她還特別主動，從德國回來以后，就不主動了。冷冰冰地對他，雖然還是照顧他，但是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渾身都覺得不自在，卻又不知道能說什么。兩個人的關(guān)系也越來越差。

    不僅是她，連他也覺得，當(dāng)初真的不該去德國。她對于那個女學(xué)生的事一直有根刺，她不問，他主動去解釋，也很奇怪。

    于是就這么別扭地生活了十年。

    她進(jìn)搶救室的時候，他在想，只要她能好好活出來，他一定好好和她掰扯掰扯這一生，到底是誰的錯。

    誰知道她一活出來，就要離婚。

    他氣得心臟病都要發(fā)了。

    ******

    “伺候”好池父吃完飯，從池家出來，外面的天都有些黑了。

    季時禹累了一天，忍不住搖了搖頭，輕嘆了一口氣：“你們家鬧家變，我鞍前馬后跟個男保姆似的，累死了?！?/br>
    池懷音抬手捏了捏季時禹的手臂：“辛苦你了，等我爸媽和好了就好了。”

    “你還想要他們和好?。慷剪[成這樣了。”

    雖然說父母這輩子總是吵架，池懷音也一度覺得他們分開也許會比較好。但是這次池母搶救的事，卻突然點醒了她，也許他們不是她想象中那種劍拔弩張。

    如果池父真的一點都不愛池母，又怎么會在池母生死未卜的時候，垮成那樣呢？

    “我感覺我媽也不是真的沒感情了，可能是遇到什么事了?！背貞岩粝氲胶退麄儗υ捴械木€索：“等我知道德國專家團到底怎么回事，也許癥結(jié)就找到了?！?/br>
    對于池懷音這個想法，季時禹卻并不贊同。

    “其實我覺得，我們不需要做什么事，讓一切順其自然，會更好?！?/br>
    “嗯？”

    “我覺得吧，伯母這輩子都挺辛苦的，她現(xiàn)在過得快活不好嗎？”季時禹想了想說道：“你看她現(xiàn)在每天多舒服，也不用伺候你那個老頑固爸爸。有什么不開心的，干嘛一定要和你爸爸和好？回去伺候那個老頑固，有什么好開心的？人到晚年，更要肆意地生活！不能自私地把人往又推回火坑啊。”

    “……”

    季時禹被池父那么痛打過，也沒有那么以德報怨，認(rèn)真說道：“而且你想啊，你爸媽不和好，你爸爸自己都焦頭爛額的，就沒空反對我們倆了，一旦他順心了，又要來找我們的麻煩了。”

    “……”

    季時禹講得滔滔不絕的，回頭看著池懷音，她一動不動，一臉菜色，有些困惑：“你怎么了？一直對我眨眼睛？”

    池懷音瞪大了眼睛，半晌，小心翼翼地對季時禹身后的人說道：“爸爸，你怎么又下樓了……”

    池父鐵青著一張臉，一言不發(fā)看向季時禹，手上握著季時禹掉在廚房的手機。

    季時禹終于理解了池懷音一直對他使眼色的原因。

    天還沒黑透，天氣也很悶熱，季時禹卻有種后背發(fā)涼的感覺。

    那一刻，他幾乎是脫口而出：“爸爸，你聽我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

    【老岳父專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