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元梓筠若有所思。 墨從安趁其不備奪過匕首翻身壓在她身上, “所以該是你不愛我, 背叛我啊?!?/br> 他的尾音拖得長長的, 像是松軟的絨毛掃在她臉上,“所以現(xiàn)在,該是誰來懲罰誰呢?” “若與夢境相反, 不該是你愛我?” 這個狡猾的討厭鬼掐著她下巴,“既然知道還敢質(zhì)疑我,我該怎么懲罰你?” 他最擅長挖一個陷阱繞著繞著把她自己到坑里去,元梓筠摟過他溫?zé)岬牟弊?,語氣溫柔萬千,“如果有一天,你背叛了我,我會剖開你的胸膛看看你的心究竟長的什么樣子。怕么?” 墨從安對上她的眼,“怕?你可真狠心。若真有那一天,我會將匕首親手遞給你,娘子可滿意了?” 元梓筠聞言蹙眉,“為何聽你的意思倒還真像有那么一天?!?/br> 墨從安沒回應(yīng),反而催促著她,“這個時辰,該誤了早朝的時間了。” 元梓筠覺得自己再問下去,可真是矯情了,便要起床洗漱。墨從安想,她恐怕是被小桃的事鬧成這樣的。 他隨口一問,“你昨日是去親自處置小桃了?” “我親手殺了她?!彼难哉Z之中毫無波瀾,仿佛那個“她”根本就是死不足惜。 墨從安不可置信:“你殺了她?” “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梓文的意思?!?/br> “陛下竟然不顧情報就要殺了她么?”墨從安難以相信。 元梓筠卻不解釋,反倒問他,“若你背負(fù)著不可推卸的責(zé)任,卻只能在這個責(zé)任和我之間選一個,你選誰?” “不可推卸?” “對,不可推卸的責(zé)任,你必須要扛起?!?/br> 墨從安搖搖頭,“我不知道該怎么選擇,我沒有這種責(zé)任?!?/br> “假設(shè)呢,你把自己想成那個人,你會怎么選?”她執(zhí)拗地想要得到他的答案。 可他卻也執(zhí)拗地望著她,“沒有假設(shè)。梓筠。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若是有假如,若是我真的扛著這樣的責(zé)任,我也許就不能遇見你了?!?/br> “假設(shè)就遇到了呢?” 他的眼神分外認(rèn)真,“若是只能二選一,那么我寧愿一開始就不要遇見?!?/br> 因為他知道,那樣的責(zé)任一旦背負(fù),便如同是一座山,一個金籠子,一條枷鎖,牢牢地將他束縛,他又怎么會、怎么能有資格去愛一個人呢。 元梓筠以為,他都說選她,哪怕是虛假的,也會哄她開心。可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她突然有些不忍心再逼問他。 正如他所說,沒有假設(shè)。情難自已,大抵不過如此。 梓文,你也是這樣么? 她想到昨日梓文看小桃的眼睛,張了張口沒有言語,只用一雙復(fù)雜的眼望向墨從安,她好像讀懂了一些東西,比如愛情,原來不全是歡樂,其中的苦澀和無奈她從來不知。 她是被推搡著去早朝的。 墨從安似乎有心事,元梓筠一直有這個感覺,但她依舊沒有多問,她選擇不問是為了給他機會主動說出來,可他似乎并沒有那個打算。 “梓筠,你在想什么?”墨從安看著微微低著頭走神的元梓筠問。 元梓筠抬起頭,她已經(jīng)望不到他眼睛里去了,她搖搖頭。 有時候很奇怪,直覺是那么準(zhǔn)的東西,有些人有些物明明在你眼前,卻虛幻縹緲得好像頃刻之間就要消散成云煙。 —————— 平日里沒什么政事,就算是有,底下有些官員也不會聽進去多少,搖頭晃腦,得過且過,更何況長公主大婚后不久,他們的實權(quán)就已經(jīng)逐漸地被皇位上那位雷厲風(fēng)行的皇帝架空,他們知道自己輕則被官位不保,重則株連九族。每日提心吊膽,每每出門前都要交代一遍后事。 可是元梓文卻異常地淡定,絲毫不提此事,這反而讓他們更是惶惶不可終日,像是被綁在一個柱子上,頭頂懸了一把鋒利的刀,繩子就快斷了,卻不知道哪一天斷。 今日君王異常地沉默。他坐在上端,手支著腮幫,垂著眼瞼,似是沒睡醒,叫人猜不去心思。越是這般平和的狀態(tài)越是讓大臣們感覺到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宛若頭頂上那根繩子終于斷得只剩最后一點了。不知道是該感到驚恐還是解脫,他們不約而同地理了理衣襟,深吸了一口氣。 卻聽君王終于開口:“朕大婚在即,卻未曾想懷王竟意圖謀反?!?/br> 說這話時,他臉上一點憤怒表情也無,而是抬起那雙浸滿了寒冰的眼睛,“葉暮秋欲刺殺朕,未能得逞,只可惜叫他逃了。” 這話說得輕飄飄的,群臣卻是驚駭不已,有人大著膽子問,“陛下,這怎么能逃得掉呢?葉暮秋這逆賊定還在這都城當(dāng)中?!?/br> “這個問題問的好?!痹黧掭p輕一笑,“朕也想知道,他是怎么逃掉的。你們當(dāng)中,誰是他的同黨呢?” 明明是溫和如同帶著春光的語氣,卻讓人不寒而栗。 他們能感覺得到元梓文的眼神在群臣身上掃來掃去,當(dāng)落在自己的身上時,那灼熱的感覺,仿佛自己的心臟都要跳了出來。 元梓文給了他們些震懾便輕飄飄地將這個話題揭過,“朕已經(jīng)處置了跟隨長公主多年的侍女。然而懷王謀反之心昭然若揭,朕決定從即日起備戰(zhàn)?!?/br> 戰(zhàn)爭,從來不是一個好聽的詞。隨之而來的,是民不聊生,生靈涂炭。隨之而來的,可能是一個國家的覆滅,也可能是一個國家的興起。 元梓筠望見他眉間縈繞的憂愁,上前一步,“臣愿意為陛下誅殺逆賊,保國泰民安。” 墨從安早就料到,所以不覺驚訝。 元梓文否決道:“皇姐大婚不久,就算朕忍心,駙馬也不會忍心的。” 墨從安這才說,“臣愿意代替長公主為陛下效力,也算是替公主盡對陛下的一片忠心。” 元梓筠知曉這二人又在聯(lián)合起來對付自己,冷笑一聲道:“大人好生厲害,一個書生替本公主上戰(zhàn)場?你這手,恐怕只握得住筆桿子吧。你可別忘了,本公主才是大將軍,而不是你。若國難當(dāng)頭,本公主連戰(zhàn)場都不上,這大將軍的稱謂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眾人瞧他們針鋒相對的模樣,哪像是一對夫妻,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去了,少不了以為他們是仇人呢,可這也更看出了長公主的厲害,她毫不留情,是連自己的相公都要懟上一懟的。 墨從安并不惱怒,料想到如此,低低地笑出聲來。 “你當(dāng)這朝堂上只有你一個將軍么?” 元梓筠望著他那副模樣,只覺得惱怒得很,因為他的眼神,他的語氣,仿佛永遠不會因為一個人而改變,永遠勝籌帷幄,永遠鎮(zhèn)定自如。 “自然不是。墨大人想說什么?” “長公主征戰(zhàn)多年,也該歇一歇了吧?!?/br> “本公主歇是不歇,恐怕不是你說的算吧?!痹黧尬⑽⒌椭鄄€看他,眸中瀉出絲絲戾氣,她絲毫不退讓。她記得他說過,不會再上自己上戰(zhàn)場,不會再將自己置于危險的境地里。她那時也覺得,能夠安生地待在他身邊也就足夠了??勺屗诩依锏却?,她怎么可能忍受。 這是她守護多年的江山,就算是被摧毀,也要被摧毀在她的手上。 “朕說的算是不算?”元梓文在此時開了口。 元梓筠想都不要想就知道元梓文和墨從安是同一陣營,又怎么會允許自己那么做呢?可正因為如此她才要生氣,在乎,從來不是控制一個人的理由。 “陛下說的,自然要算?!遍L公主望向他,“可若是我,不想聽呢?” 眾人沒想到長公主竟然如此同陛下說話,可年輕的君王笑,“長公主不想聽,接下來呢?朕這江山是不是也要給你了?” 長公主嗤笑了一聲,“沒興趣?!?/br> 其他人當(dāng)君王心中定會介意,然而元梓文一笑而過,“朕還有一事。立后之事朕打算從簡,只籌備一個冊封大典?!?/br> 元梓筠詫異地看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看不懂他了。 然而事實卻是,她從來就沒有看懂過他。她有時會忘了他是一個君王,有時會忘了,他也是一個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這日歸家之后,墨從安許久未同她說話,宛若一個幼稚孩童,還用這種冷戰(zhàn)的方式同她置氣。 元梓筠也不是很想同他說話,一個轉(zhuǎn)身卻被他抱個滿懷。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金貴?”他的眼睛一定深邃無比,否則也不會裝得下那么多的星星。 她問他,“哦,有多金貴?” “你的命還帶著我的命,你說可金貴?” 元梓筠故意說,“你的爛命掛在我的命上,可就不金貴了?!?/br> 墨從安卻沒有心情同她開玩笑,“你真要去?” “是。”她的眼神堅定無比。 墨從安從前只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該占有她,讓她完完全全地屬于自己,就該讓她在自己的羽翼下不受任何傷害。可是他現(xiàn)在,卻不想看到元梓筠失望的眼神。 元梓筠見他不說話又問他,“你說真的有殉情么?從前我倒是聽過,可從來不信。如果我死了,你難不成要跟著我死?” 墨從安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鼗卮穑骸爱?dāng)然不會跟著你死,你不在了,正好我可以娶三妻四妾。保證比你溫柔,比你好看?!?/br> 元梓筠恨不得將他丟到護城河里,卻聽他又說,“所以,不要死啊?!?/br> 她的心一動,挑起下巴,“我才不會那么輕易地死呢。想娶其他女人,你休想?!?/br> 墨從安埋在她的黑發(fā)中,不知是喜悅還是悲傷。 有一件事他沒說,這世界上有殉情,可有些時候,活下來的那個人才會更痛苦,他會一遍又一遍地回味曾經(jīng)的美好回憶,一遍又一遍地被凌遲,一遍又一遍地午夜驚醒。 失去了元梓筠,或許他不會死,但他一定不能活。 ☆、四十三個長公主 元梓筠若是愛上一個人也是愛慘了的, 平日里的事情她可以聽從墨從安的, 若不是愛他也不會被墨從安吃得死死的。 可若輪到這等事時,她絕對聽不進任何人的意見,她的倔強和頑固是九匹馬都拉不回來的。包括她的師傅。 清玄子曾說,這性格可成人, 也可害人。梓筠,你需得時時刻刻保持清醒。 可她清醒不了,愛上墨從安時無法清醒,遇上家國之事更是無法清醒。她并不是做糊涂事,而是有些偏激,這種偏激讓她聽不進任何人的話語。加上她地位尊貴,幾乎沒人會忤逆于她, 從前先帝在世便是被寵得上天, 那種驕傲和不可一世是刻在骨子里的。愛情或許會讓她柔弱,但絕對不會讓她屈服。 年關(guān)里邊關(guān)動蕩,懷王終究是迫不及待地動了手, 而元梓文卻是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地同戚桃言成了婚。雖是從簡,元梓文該給的聘禮卻是一件也沒有少。他的面上帶著喜色,像是強迫自己笑出來一樣。 他越那般, 元梓筠卻害怕。因為總會有一種錯覺, 這般的他像是枯萎的松樹失去了生機, 卻在冬雪的隱藏下看不出一點病入膏肓的樣子。 而她忙著打造兵器,忙著cao練兵馬,忙著收集糧草。墨從安異常地平和, 甚至一句勸阻的話語都沒有,元梓筠雖然覺得反常卻也樂享其成。 原本該是一個喜慶的年卻是一點年味都沒有。 她走的那一天已是冬末。 風(fēng)塵蒙住元梓筠的雙眼,放眼望去,想要看見的人卻始終不見影子。她問梓文,從安為什么不來。 元梓文牽著戚桃言的手,低著聲音說道:“從安說,總會再見到?!?/br> 總會見到,若是再也見不到了呢? 元梓筠心中像是被蟲蟻密密麻麻地啃噬一樣,軍隊當(dāng)然是不會因為她一人停留,她收回了望著遠方的那雙眼,轉(zhuǎn)而對元梓文說道:“保重?!?/br> 元梓文點點頭,“等你回來。”一如當(dāng)年初登上皇位時,他望著熟悉又陌生的皇姐離自己越來越遠。元梓文攥著戚桃言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