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淵發(fā)動車子，身側張妙清扣好安全帶，留戀地望了望曾經(jīng)母校：“我都好久沒來陵中了，好懷念?！?/br>
    林淵沒說話，右拐上路，后視鏡里，兩道身影并排從校門閃出，其中一個，大半張臉都埋進了粉色口罩里。

    林淵收回視線，匯入車流后，他又不放心地瞟了眼后視鏡，倆孩子已經(jīng)背道而馳，騎去了馬路對面，漸行漸遠。

    相親的地點在城區(qū)一家高檔的英式下午茶餐廳，張妙清先點了杯白巧克力摩卡，林淵叫了紅茶，考慮到女孩子喜好，他又添了一道甜品，才把餐單交還給服務生。

    “真是每逢相親胖兩斤?！迸诵χ摰舸笠拢瑑?nèi)搭是貼身毛衣，妙曼身段展露無疑。

    林淵也微微一笑。

    他說不出的斯文有禮，瞧得張妙清心曠神怡，征服欲也隨之膨脹，所以率先起頭道：“你今年才轉到我以前高中教書的吧？”

    林淵答：“對，之前在附中?！?/br>
    “我們學校怎么樣？”

    “還不錯?！?/br>
    張妙清想起一事，不由調(diào)侃：“我聽小魚兒說，你之前是因為喜歡你的女生太多不勝其擾才跳槽的?！?/br>
    林淵聞言笑了聲：“她的話你也信?！?/br>
    meimei是個共同交集，似乎能瞬間拉進彼此距離。

    此時服務生端來了摩卡和紅茶，張妙清抿了一口，醇厚香滑。她情緒也愈發(fā)濃烈，又說：“我一直很好奇，你們老師真收到女生表白會怎么處理？”

    林淵放下瓷杯：“保持淡定。”

    張妙清笑了出來：“就這樣？”

    林淵回：“找學生談話，問清情況，妥當處理，再加以正確引導，他們還年輕，涉世不深，對老師有仰慕之情很正常，當然自己也要反思日常教學中的不當之處?！?/br>
    張妙清：“這都要反思么，如果那位老師天生長得好，比如你這樣的，是不是每天還得蒙著臉上課？”

    林淵淡笑，不予置評。

    張妙清撐腮，對這個禁忌話題興趣頗大，忍不住將其延伸：“那能冒昧問你一個問題嗎？”

    林淵點點頭：“你問?！?/br>
    張妙清單手圈在唇邊，故作隱秘：“你教書這么久了，有沒有對漂亮的女學生動過心？”

    林淵一時未語。

    張妙清以為有所冒犯，匆忙解釋道：“抱歉，可能因為我過去上學時有過類似困惑。那時我的地理老師總對我關照有加，跟其他同學都不一樣，有事沒事就點我名，叫我去他辦公室?guī)兔ψ鍪虑椋业乩沓煽兒芤话?，不至于博他青眼，所以我就會多想。而且那位老師都四十多歲結婚生子了，所以我不太能理解他的真實想法?！?/br>
    林淵認真傾聽完，沉默片刻，才說：“我剛進大學那會，知道了一位叫杜威的教育家?！?/br>
    “他有一句話，至今我都深以為然，教育的目的在于使人能夠繼續(xù)教育自己。”

    “我是老師，她們還是學生，老師不應對學生動心，這就是我對自己的教育?！?/br>
    第1章 第二十五節(jié)課

    周菡萏覺得自己好像進了一個死胡同，想要往外走就是荒蠻之地，不見天日，萬木凋敝，往昔一切好像都沒了光彩和意義，三個月的廢寢忘食、瞻顧躊躇，全是白費勁，全在頃刻間歸零。

    可有些本是儀式如今卻已經(jīng)成為習慣的東西，還是無法輕易舍棄，每天寫完作業(yè)，周菡萏還是會翻出星星紙，記錄每一天的心情，再把它們疊好，扔進玻璃瓶。

    “今天見到了林老師的女朋友，短頭發(fā)，很漂亮。”

    “他今天上課笑了三次?！?/br>
    “眼保健cao偷偷看看他了，他一直在玩粉筆，好可愛?！?/br>
    “體育課偷偷拐到樓上，故意路過他辦公室，只看到一個頭頂，也好開心?！?/br>
    “晚自習他看了一本書，可惜我坐的太遠，只看得到灰綠的封面，看不清名字?！?/br>
    ……

    q上那個學習小組，每天依然有人說話，大部分是齊嘉佳和吳恙的雙簧，林老師偶爾插嘴，唯獨周菡萏，靜靜地看，只字不發(fā)。

    有時齊嘉佳艾特她，她才硬著頭皮搭兩句腔。

    周末她也不再去補習，蹲在家里麻木地刷題。

    她突然想離林老師遠遠的，越遠越好，躲到他完全注意不到的角落里，那樣她就可以藏身其中，再肆無忌憚地偷看他了，看他的樣子，他的神態(tài)，他講話的語氣，他在講臺上的風采。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心里那點火仿佛缺了氧，一天天的黯淡無光，瀕臨熄滅。

    日復一日，一切如常，一樣在上課，一樣在跑cao，一樣埋頭寫題，可四周氛圍不再清爽明朗，也不會有滿頭大汗百爪撓心，她像是沉進了深藍色的海底。

    壓抑蠶食著她的意識，周菡萏希望有人可以喚醒她?？勺笥彝^去，周遭一切都熙熙攘攘，忙忙碌碌，她無從傾訴。

    周菡萏開始胡亂看各種師生貼吧、論壇，寄希望于網(wǎng)絡，渴望找到經(jīng)歷相似的天涯淪落人。

    其實無疾而終的人很多、很多，也有人從始至終都沒有說出口。

    也是這時候，她認識了一個帖子里的女孩。

    說是女孩，其實比周菡萏大上好幾歲，帖子內(nèi)容是三年前高中時喜歡老師的過程記錄。

    她也比周菡萏勇敢，膽大包天地表白了。只是結局并不圓滿，高考結束后，那位老師結婚了。

    她的貼吧id叫平安惟愿。

    周菡萏也看到故事最后才知道，原來這個名字的前面，還有幾句話。

    周菡萏并沒有主動聯(lián)系她，她只是回了那個陳舊的帖子，問“小jiejie你還在嗎”

    第二天晚自習回來，她收到了那姑娘的私信，“你好，有什么事嗎？”

    周菡萏突地鼻酸，好像一個長相古怪的動物，終于找到了模樣相似的同類。

    她揉揉眼睛，回復：“我看了你的故事，你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姑娘口吻淡然：“我結婚了，也有了小孩，日子還不錯。”

    周菡萏一時失語。

    姑娘又問：“你也喜歡老師了？”

    周菡萏打字：“嗯，我是高三生，喜歡上了我們新來的數(shù)學老師，”她手指頓了頓，內(nèi)心酸楚：“他好像也有女朋友了?！?/br>
    姑娘問：“找我干什么呢?！?/br>
    周菡萏停了一會，說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現(xiàn)在整個人不對勁，也不是沒辦法學習，只是對生活沒了熱情，每天都有氣無力。”

    那姑娘很快給了回復：“其實我好久沒來看這個帖了?！?/br>
    周菡萏不明白她的意思。

    那姑娘接著說：

    “昨天我遇到了老師?！?/br>
    “我們像久別重逢的老友，聊了很久，我講我如今的工作生活，他說他還在學習教書，一點不陌生?！?/br>
    “老師請我喝了一杯茶，分別前，他問我有沒有看到那句話?！?/br>
    “我問什么話?！?/br>
    “他說我那時寫給他的那封信，他在背面留了一句話?！?/br>
    “回家后，我翻箱倒柜找到了那封信?！?/br>
    “他冷著臉把情書退給我之后，我氣得想撕掉，可后來還是不舍得?！?/br>
    “所以留到了現(xiàn)在，抽出那封信后，我翻到背面，瞬間落淚?！?/br>
    就在周菡萏好奇留言內(nèi)容時，那邊已經(jīng)傳來一張圖片，上面是龍飛鳳舞已淀了幾分歲月感的字跡：

    “自愛，沉穩(wěn)，而后愛人。你定會擁有川海森林，不必流連獨木之蔭?！?/br>
    所以姑娘回到了這帖子，想重溫曾幾何時，恩師的提點與教誨，那些潛藏在疏離漠視之下的，潤物無聲的溫柔規(guī)避。

    后來她給老師回了個電話，老師說她才看到真是遺憾了，不過見她如今一切都好，恰好也印證了他當初的話，為自己活著，才更能掌握人生的真意。

    ——

    那天過后，周菡萏豁然開朗，眼神不再自輕迷茫，從郁郁寡歡中脫離，一切回到當初樣子。

    第三次月考后，她沒有再提前問林老師成績。

    林淵當然更不會主動找她，但那天晚上，他還是登著q.q，假如學生來問，他也會告訴她。

    第二天，老班在辦公室拿著打印出來的成績表，嘖嘖驚嘆：“周菡萏進步真快，高一高二那會她在班上也就十幾二十名。”

    林淵聽見了記掛的名字，隨口一問：“她這次班上第幾？”

    “第三?！?/br>
    林淵欣慰一笑，與有榮焉。

    工作幾年，來自學生的傾慕，林淵屢見不鮮，若真要個不大中聽的形容，就是負擔，周菡萏也是個包袱，可這個包袱，不經(jīng)意間，壓到了他心里。

    她認真懂事，無可挑剔，心腸柔軟又堅韌，性情溫順又執(zhí)拗。如今上課偶然眼神相觸，也是他先行心虛。她還是專注熱忱，對他，對知識，一向如此。

    哪怕他近來的刻意逃避。

    與其說是逃她，倒不如說是憎惡自己。

    她的動心情有可原，但他決不能起意。最適宜的師生關系，你是我人生一隅，我是你途中旅伴，只走一程。

    高三本質(zhì)上就是個競技場，拼努力，拼潛力，弱rou強食，適者生存。自制克己并不難，他不想讓她分心。

    ——

    不知不覺，圣誕節(jié)將至。

    各班都貼了窗花，有雪花，還有姜餅人和圣誕樹，枯燥的高三也因此點綴上少許鮮活色彩。

    周菡萏準備了一張賀卡，掀開來層層疊疊，圍成一圈恰好是個圓乎乎的紅蘋果，還頂著一瓣綠葉。

    她想林老師一定會被蘋果砸暈，自己就做個輕點兒的卡片好了。

    她在上面寫了四個字，怕老師看出筆跡，特意換成其他夸張的字體。

    平安夜當天，晚自習前，她潛伏到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把這張匿名賀卡塞進了一堆包裝精致的蘋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