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復(fù)的嗓子還是有點啞。聲音輕輕的，讓裴縝一下又想到那天他從背后抱著自己嗚嗚小聲說“我好窮，你不要生氣、別不養(yǎng)我”的時候。

    “瞎緊張什么，”偏過頭，心一下就亂了，“我隔三差五紙糊的，你又不是不知道?！?/br>
    韓復(fù)輕輕“嗯”了一聲：“餓了吧？吃點粥，我才煮好的?！?/br>
    其實不餓，但還是給面子地吃了幾大口。

    “縝縝，下次哪里難受一定要跟我說，別再這樣突然嚇我了好不好？”

    泫然欲泣的傷心，讓裴縝心里一沉：“醫(yī)生怎么說？”

    “心臟缺氧引發(fā)昏厥，應(yīng)該沒什么大礙，但需要留院觀察一天?！?/br>
    裴縝：“……”

    沒什么大礙？那你眼神悲催得跟老子得了不治絕癥似的！

    “醫(yī)生還說，出院后，要多吃玉米、蕎麥、甘薯和洋蔥，多做溫水浴，每天鍛煉一小時，我都拿小本子記下來了，回去會好好監(jiān)督你的?！?/br>
    裴縝：“什么玉米？我不吃玉米！”

    最怕的食物就是玉米，紅薯和洋蔥也位列挑食列表里的前排。

    “縝縝，你得聽話，不準(zhǔn)再挑食?！表n復(fù)把他抱著坐了起來，腰后面墊上軟墊，“以后不能再像這樣嚇我了，你再這樣我、我……”

    胸口又是一陣微疼，但也就只有一下下而已。

    扯了扯小狼狗，逼他跟自己對視。

    好好看清楚！你家金主大人現(xiàn)在明明就視線清晰、頭腦清楚，神清氣爽，整個人好得很！一點不虛！

    ……

    一會兒而已，就不那么“好”了。

    其實，以裴縝的自我感覺來說，他明顯比剛才更好。不僅特別有精神，還莫名的喜氣洋洋。

    看著窗邊的小蘆薈簡直清麗可愛，看著韓小花就更是帥氣逼人，就連醫(yī)院電視里的相聲節(jié)目也真的好搞笑啊哈哈哈，笑得停不下來。

    韓復(fù)：“醫(yī)生，你給他吃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跟喝高了似的?！?/br>
    這還是委婉的說法。

    正經(jīng)來說的話，簡直就像是磕了藥一樣！

    醫(yī)生：“硝酸甘油片，不含酒精，不上癮?？?，但個人體質(zhì)畢竟有差異……”

    韓復(fù)：“……”

    實在是害怕裴縝再笑下去又要喘不過氣了，趕緊隨手換了個臺，裴縝也不抱怨，就那么繼續(xù)盯著看。

    新的頻道正在放豪門絕癥撕逼狗血劇，幾個演技浮夸的鏡頭而已，裴縝眼眶就默默地感動得通紅。

    “……”

    韓復(fù)毛骨悚然，趕緊把電視關(guān)了。

    剛關(guān)掉電視，手機就響了。

    來電人是他學(xué)校里的好基友余聞?wù)堋?/br>
    “韓復(fù)，你今天沒來咱們班旁聽嗎？我還幫你占了座?！?/br>
    韓復(fù)：“抱歉忘了跟你說，今天我去不了學(xué)校了?！?/br>
    掛完電話一回頭，嚇了一跳。

    裴縝正靜靜地伸著頭，像是一只貓咪一樣死死盯著他瞧。

    就真的……像貓。

    裴縝其實平常并不會給人“貓”的感覺，但今天大概是剛磕了假藥的關(guān)系，瞳孔顯得比平常更亮更黑，就……有點像了。

    兩只眼睛顏色還不一樣。真·波斯貓。

    “你不用在這照顧我的，”他就那么盯著，整個人都有點神經(jīng)兮兮的，推了一把韓復(fù)，既正常又不太正常，“快去上課?！?/br>
    韓復(fù)：你都嗑藥嗑成這樣了，我還去上什么課？！

    “我死不了的，快去，你快去?！?/br>
    韓復(fù)無語，把人按著肩膀壓回床上，往被子里一塞：“躺好，乖~”

    “韓小花?！迸峥b扒著被角，還是像只貓，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我和比賽，哪個比較重要？”

    “當(dāng)然是你比較重要了！”

    然而，這好像并不是裴縝期待中的答案，一秒就變成了霜打的茄子：“怎么能是我比較重要？”

    韓復(fù)：“不然呢？”

    “你學(xué)調(diào)香是為我學(xué)的？”

    “不就是為你學(xué)的嗎！”

    裴縝：“！”

    整個人生生愣了一會兒，眼眶又泛紅了。嘴唇抖了抖，感覺自顧自很傷心地念叨叨起來：“不行的……怎么能說是為我學(xué)的？像你這樣沒有熱情、沒有愛，天賦再怎么高，也是不行的。你根本不是真的喜歡調(diào)香，勉強是沒有幸福的?！?/br>
    “你以后別做了。我不靠你了，我自己……再想別的辦法?！?/br>
    說著，就暈暈乎乎就要起床。韓復(fù)一把給他摁回去，好氣又好笑：“你，別胡思亂想了，給我老老實實睡覺！”

    裴縝被摁著不能動，掙扎了幾下，忽然像個小孩一樣，嗚嗚蒙著被子抽泣了起來。

    韓復(fù)簡直是既心疼又無奈了，從被子外面把人緊緊抱住，一邊拍哄一邊苦笑：“普通治療心臟病的藥而已，怎么別人吃了都沒副作用，你吃了就變成這樣的了？”

    “你不喜歡……”被子里還在一抖一抖，喃喃重復(fù)著，“原來你不喜歡?！?/br>
    “也是啊，喜歡什么的……又有什么用？現(xiàn)在整個業(yè)界，到處都是資本、炒作。真正喜歡香的，好好做香的，像我這樣、像陳涉前輩那樣的，早就不行了吧?！?/br>
    “反而像李斯特……長得好、玩?zhèn)€票，隨便做個不考究的東西都能賣成小紅莓當(dāng)季爆款。易長晴也一樣……到了belle之后，不過就在迎合市場而已，根本就沒再有自己的創(chuàng)作。連你……也不是真的喜歡，從頭到尾就只有我一個人，就只有我一個……”

    他哭了一小會兒，又強忍住不哭了。

    用被子蹭了蹭臉，露出平常的倔強。

    大概就算嗑高了，還是有著理智的底線，知道成年人的世界哭沒有用?？薏⒉唤鉀Q問題。

    ……

    “醫(yī)生，你看他剛才又哭又笑的，現(xiàn)在睡下了又叫不醒，真的沒問題？”

    醫(yī)生：“沒事兒的，別擔(dān)心。再醒過來應(yīng)該就恢復(fù)正常了?！?/br>
    正抬腳要走，又被攔住。

    “醫(yī)生，我剛聽小護士說，你專業(yè)能力特別的強，是這兒最年輕的科室主任，上篇論文發(fā)表半年而已，被引用了17000次?！?/br>
    醫(yī)生：“……”你想說啥。

    “我是想問，向您這么優(yōu)秀的醫(yī)生，當(dāng)初是因為特別熱愛醫(yī)學(xué)，懷有崇高懸壺濟世的理想，所以才學(xué)醫(yī)的嗎？”

    醫(yī)生懷疑地看了一眼床上：“他那個藥，難不成你也跟著吃了？”

    韓復(fù)：“……”

    醫(yī)生遠(yuǎn)目：“其實，我當(dāng)初學(xué)醫(yī)，只是為了跟我愛人上同一所學(xué)校而已，動機很不純粹?！?/br>
    韓復(fù)：“但您最后還是成了很好的醫(yī)生?！?/br>
    醫(yī)生邪邪一笑：“那不怎么辦呢？我家寶貝萬一有個什么小病小災(zāi)的，我得能照顧他啊！”

    “……”是啊。

    就是這個邏輯??！不愧是年輕才俊科室主任，你看說得多有道理??！

    醫(yī)生走后，韓復(fù)坐在裴縝床前叨叨叨，雖然知道他聽不到。

    “不像你那么愛香，就不能做個好的調(diào)香師了？可在這個世界上，像你那么一門心思撲上去的人，又有幾個啊……”

    真的，他這一輩子，見過的最天真、最單純地喜歡香氣的人，大概就是這個男人了。

    也許確實永遠(yuǎn)都做不到他那么投入，但韓復(fù)不覺得那會構(gòu)成什么必然的問題。

    “你看，人家醫(yī)生也是因為‘喜歡某個人’，最后成為業(yè)界精英的。所以不管對象到底是什么，只要有拼命‘愛著’某樣?xùn)|西的熱忱，就足夠成為往前走的動力了吧？”

    手指輕輕蹭了蹭睡著人的臉頰，抹過他眉間一絲淡淡的褶皺。

    縝縝……

    在這個世界上，我真心喜歡的、無法放棄的確實不是香。

    但你要相信，你說的作品里所需要的那種感情，義無反顧融進去的“愛”……

    我一定也有，而且一點點都不會少。

    ……

    黃昏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敲了敲。

    包子臉余聞?wù)芴筋^進來，小小聲：“韓復(fù)，這是今天的課程筆記。你要旁聽的五個班，我都去了，給！”

    韓復(fù)一愣，接過筆記本，里面密密麻麻是余聞?wù)芄すふ淖舟E，畫了示意圖，還用彩色墨水筆標(biāo)注了重點，說不感動肯定是假的。

    “抱歉，我男朋友還在里面睡著，不能吵……等回頭一定、一定請你吃飯！”

    余聞?wù)芫托α耍骸拔抑赖?，你短信都說了，病了不是嗎？吶，這是慰問品水果，好好照顧他吧?！?/br>
    韓復(fù)：“老余，你人還真是好！”

    “沒有啦?！?/br>
    拿回水果籃剛往桌上放好，身后床上的人翻了個身，醒了。

    貌似是幾分鐘前就已經(jīng)偷偷醒了。

    “……你交的新朋友，對你還真不錯?！?/br>
    韓復(fù)：“哦，老余他人是還挺好的?！?/br>
    就聽裴縝沉默了片刻，低笑了一聲：“是，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br>
    聽起來好像是一句很正常的話。

    但因為語調(diào)太不正常了，傻子也能聽出來有問題：“縝縝，你，難不成是在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