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jié)
諸臣見帝妃之語,不禁暗想:皇上果然驕縱貴妃,而貴妃真的是將《女戒》丟恭房里去了,偏偏皇上就是喜歡她。 而在場沒有御史,其他人不是徒元義心腹之臣就是和貴妃總有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就算是西寧郡王本是藩鎮(zhèn)之臣更不會管這些事。 西寧郡王能混到現(xiàn)在還看不清朝堂后宮風(fēng)向也是白活了。這位貴妃雖然出身低微,但是文淵閣大學(xué)士林如海和前石太傅之子兵部員外郎石柏是她的義父,吏部尚書李洵卻是她的石家義父的姻親了。再有之前的能干強臣王子騰多少也和她有點關(guān)系,連蕭家也算是一邊倒向貴妃了,年輕一輩的人脈也不少。她的根基不可謂不厚,何況有皇帝的極度寵愛縱容。 徒元義此時精力到底不濟,只接著交代閱兵延后半個月,最后還說:“朕閉關(guān)療傷期間,不見任何人,諸卿若有什么懸而不決的急事……便由貴妃……聽政?!?/br> 諸臣聽后大驚,連邢岫煙都訝異地看向他,禮部尚書錢源道:“皇上,貴妃娘娘雖然聰慧,但畢竟是女子,讓二位皇子和英親王聽政是否更為妥當(dāng)?” 徒元義龍顏肅冷,說:“大皇子和二皇子不過稚童,英親王雖然才干也不錯,但他的見識謀略未必及得上貴妃。事急從權(quán),諸卿不必多說?!?/br> 諸臣雖然心情各異,卻只能尊旨。 徒元義撐著開了御前會議,現(xiàn)身于人前,不管怎么樣,穩(wěn)了人心。 邢岫煙陪他回臥房副帳,令退左右。 邢岫煙才說:“圣人因何下那道令,回京后豈不是讓御史彈核于我?” 一彈核,當(dāng)皇后會不會有妨礙? 徒元義微微一笑說:“愛妃可以試試,你若可以令諸臣信服,以后朕就允你管工廠甚至別的事?!?/br> 邢岫煙一聽,精神不禁一震,說:“真的?” 徒元義淡笑:“但是不能影響侍候朕,也不能影響生孩子?!?/br> 邢岫煙聽他不正經(jīng),本能握起拳頭,差點要捶過去,最終卻想到他傷病著,又收了回去。 她坐在他身邊,抱過他,說:“你要十幾天才好,我要這么久見不到你了?!?/br> 徒元義道:“從前你在林家也未見你有這般想朕,你給你三妹寫信,卻也未先想給朕寫?!?/br> 邢岫煙道:“我想你也許沒有時間看?!?/br> 徒元義嘆道:“只怕當(dāng)時你心里朕就是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兒,你是不愛的?!?/br> 邢岫煙說:“我那是敬愛。愛情有時和年齡沒有必然的關(guān)系,在我們那,二十幾歲的還有嫁給七八十歲的。雖然也有人言,但日子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不必在意別人的嘰嘰歪歪。而如今,我們都還年輕,少年夫妻老來伴,我就想我們年輕時相知相愛,老了后相親相伴,然后一起去做阿飄。” 徒元義虛弱地一笑,想抬手,邢岫煙連抓住貼在臉上,他有幾分繾綣,她卻沖他微笑,兩人眼中此時只有彼此。 也許曾有許多不愉快,但是每一對相愛的人也都是從不愛不識開始的。每一對夫妻也都是從不知怎么當(dāng)妻子或丈夫開始的。 …… 徒元義閉關(guān)后,邢岫煙則在想為他報仇的事,雖然在推理邏輯上蒙古人也有份添亂,但是邢岫煙還是想去看看馬家的人。 不管怎么說,用蛇嚇?biāo)?,最后又暗傷了徒元義的罪魁禍?zhǔn)资撬麄儭?/br> 由淳于白、錦衣衛(wèi)、李德全守在帳門外,禁令他們進帳。她又召了蕭侯父子,帶著歐陽磊、二十名錦衣衛(wèi)高手、四個西廠太監(jiān)前去關(guān)押馬家人的地方。 那是臨時搭建的帳篷,將大部分的人關(guān)在獸籠中,他們斷手?jǐn)嗄_也沒有被救治好,而四周有拱圣軍嚴(yán)密看守著。 邢岫煙穿著胡服,頭發(fā)像男子一樣束著,但是并沒有掩飾女子的身份。馬家的一眾刺客此時自然身上沒有任何武器,口中也再不能藏暗器了。 拱圣軍的士兵搬來了椅子,邢岫煙在馬劍平的籠子前坐下。馬劍平自然是識得她,不禁來了精神。 馬劍平殷切問道:“狗皇帝死了?” 邢岫煙呵呵一聲笑,指著自己唐代胡氏開襟袍子的紅色滾邊,說:“你色盲呀?圣人若有不測,本宮能穿這衣服嗎?就你這樣的草履蟲智商也能當(dāng)刺客?” 馬劍平驚怒得雙眼發(fā)紅,倚著籠子邊沿,急道:“不可能!那是五種劇毒粹練的毒,我們做過實驗,無論人畜,沾之半個辰時必死!” 第172章 奇葩計議 馬劍平雖有胡人血統(tǒng), 但也是幾百年稟持大部分的漢人習(xí)俗了,自是知道如果皇帝龍馭殯天, 這些人個個也要服國喪了,貴妃更不可能穿成這樣。 邢岫煙卻令人將他拎出籠子跪在地上,四周自有錦衣衛(wèi)看著。 馬劍平被拎出來時還有些魔癥, 喃喃:“不會的,那毒無解,怎么會不死?” 蕭景云道:“皇上乃真龍?zhí)熳?,自有天佑,你這類陰毒小人,如何能得逞?” 馬劍平怒道:“陰毒的是那個狗皇帝!一千多口人呀, 他殺了我馬氏一族一千多口人, 我的小侄兒尚在襁褓也被砍了頭,他如何下得了手?他豈能沒有報應(yīng)?” 邢岫煙獨座于椅上, 身后隨侍四個西廠太監(jiān), 她歪著身子,挑挑眉, 玩味道:“你這么心疼你那小侄兒,不會是你和嫂子通jian生的吧?名為侄兒,實為兒子?” 在場除了邢岫煙不是男子就是太監(jiān),都不禁傻眼,只有蕭侯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馬劍平也不禁傻眼, 原來他雖然不曾通jian, 他那嫂子卻是美貌, 當(dāng)年他素來喜歡,卻不能說出口。 邢岫煙嘆道:“你也少說你們家有多冤,你說你們家被老圣人和圣人害了。廉親王不過是僅僅能治理京都地界的百里之才,又如何能令你們心服?所以,馬保成當(dāng)年借廉親王之事進關(guān),他不是求更大的榮華富貴就是仗著河西軍兵強馬壯尋準(zhǔn)時機取徒氏而代之,只有廉親王想當(dāng)皇帝昏了頭,差點引狼入室。大周初年,馬氏在河西稱王,并非無問鼎天下之心,太宗十萬大軍進軍河西,大周猛將如云,你們勢弱稱臣,談判討價還價,太宗允你們世鎮(zhèn)河西涼州。近百年來,你們雖有功勛,但徒氏強時都未曾對你們下過殺手,反而多有恩賞,你又怎么能說徒氏陰毒負(fù)了馬氏?馬氏天生反骨,能得在涼州百年富貴也堪稱出了幾代梟雄,但你們重利輕義,兵馬再強也難出河西。你們幾代梟雄,卻從來沒出過英雄,原本老老實實在河西呆著守著本份尚還能延續(xù)富貴,但是偏要進關(guān)來,當(dāng)真是小看天下英雄了。是你們自己找死,你幸存下來不思延續(xù)馬氏一絲血脈,反而要來找死,卻能怨誰?” 馬劍平的口才如何與小篾片相比,瘋狂地叫著:“那些婦人稚子何辜?狗皇帝也下得了殺手?” 邢岫煙冷笑:“你們馬家的婦孺的生存問題,連你們馬家的男人都舍得拿來賭了,此時卻怪我們莊家吃了你們的籌碼。原本本宮覺得馬氏是個賭徒,但你們都污辱了賭徒。自己提著一族性命想要贏家族男人的遠(yuǎn)大前程,輸了就想賴賬,賴賬不成功就報復(fù)。你們不是無賴是什么?就你們這種無賴,淪落如此,還有什么冤屈嗎?這天下的賭局,無賴配上來玩嗎?” 馬劍平吼道:“你這個妖女!你敢辱我馬家,我要殺了你!” 邢岫煙解下腰間的馬鞭,看準(zhǔn)地方就抽了過去,罵道:“吼你妹呀!你算哪根蔥,敢吼姑奶奶?姑奶奶打你是你的榮幸!” 那馬鞭就在馬劍平身上抽了一條血痕出來,蕭侯不禁一抽絮,暗想這比他媳婦還狠。 馬劍平叫道:“妖女!你要殺就殺,給個痛快!” 邢岫煙呵呵一笑,說:“你又不是我親戚朋友,你讓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那我豈不是很沒有面子?你想要痛快,我偏不給你!” 邢岫煙又道:“將那人帶上來!” 卻見錦衣衛(wèi)拖進一個年輕男人來,正是馬劍平其中的一個同伙。 也是邢岫煙從軍統(tǒng)和日本人身上學(xué)來了手段,將人用刑后關(guān)閉在一個不見天日的黑暗屋子里,任何人都不能和他說話,他也看不見任何東西,這會將人逼瘋。 那個青年男子被帶出來,眼睛受到強光刺激,不禁眼淚汩汩流出,而又因為被錦衣衛(wèi)用水沖過身子,身上還濕著,此時已是深秋,今天天氣也不暖,他自是虛弱得發(fā)抖。 錦衣衛(wèi)將人按倒在邢岫煙不遠(yuǎn)處,馬劍平見他的同伙受過刑,不禁驚道:“李彬,你怎么樣?”李彬曾是馬家的家臣之子,父親死后就由馬家養(yǎng)大。 李彬想過“壯烈犧牲”,在受刑的時候也是硬骨頭,他也是視馬保成如父的,自然恨馬家人之所恨。 最后,打他的人卻說敬他是一條好漢,不打他了,然后就將他關(guān)進一個地方??墒乾F(xiàn)在,他寧愿受刑或被砍頭,也不愿再去那里了。 邢岫煙捂了捂口鼻,這人被水沖洗過仍這么臭,也是苦了錦衣衛(wèi)能將人從那地方撈出來了。卻說他被關(guān)在那間特意準(zhǔn)備的暗室中,里頭早準(zhǔn)備了一些冷饅頭和水,他餓極時總能去摸到的。但是水里偏偏又下了一點泄藥,他吃多少,拉多少——沒有恭桶。 并且因為暗室中看不到東西,在后來幾天他摸到不少自己的冷屎冷尿,他是沒有地方洗手的,然后,餓了又要抓著饅頭吃,自己的屎尿想必也吃過不少。 李彬那時在精神和rou體都被一種有苦說不出的方式折磨著,他本是有骨氣的人,此次來刺殺皇帝他是本著必死之心的??墒悄菢硬蝗说赖姆钦L幜P最是侵蝕人格尊嚴(yán),這不是和他硬碰硬,人戰(zhàn)勝別人不稀奇,最難的恰是戰(zhàn)勝自己。 他在那里完全是和人類需求的天性,和人類精神心理的天性作斗爭,他如何能勝? 邢岫煙是讓人打他打到不輕也不重,剛好將他的死志刺激出來,到達(dá)最巔峰,卻又偏偏讓他活著,給吃給喝后還告訴他說不殺他了。這就好像男人約/炮時將褲子都脫了,卻發(fā)現(xiàn)對方是個人妖。 而世間大部分的人尋死之心并不是時時存在的,當(dāng)時有心理準(zhǔn)備,過后卻是不知不覺得求生。 李彬看了一眼馬劍平,說:“五爺,我……我還沒死?!?/br> 邢岫煙呵呵一聲笑,李彬抬起頭,卻見是一個穿著胡氏開襟華袍,纖腰上束著革帶的少女(少婦)。但見她眉如遠(yuǎn)山,面如桃瓣,目似秋波,發(fā)如墨染,難以言喻的風(fēng)流飄逸、清貴絕艷。 李彬少年時就跟馬家殘余的幾個人逃到漠北,日日就想著怎么報仇,練制毒/藥,制作暗器。他們數(shù)年顛沛流離在漠北,漠北之地哪里有這般美人,便是她一半美麗的女子只怕也是蒙古部落王公們心愛的妻妾。 此時,他經(jīng)過不人道的精神折磨并且被自己的人性打敗后,突然見到這樣的絕世女子盈盈看著他笑,只覺不似在人間,想必已經(jīng)升天了。 當(dāng)時金帳獻(xiàn)藝,他太過緊張,注意力都在馬劍平和徐伯身上,因為馬、徐二人承擔(dān)著刺殺皇帝的任務(wù),而他們這些人是被分配到擋住皇帝的護衛(wèi)的。那樣緊張的情況下,又怕發(fā)難之前皇帝會起疑,哪里敢亂看。之后,他又很快被錦衣衛(wèi)打傷昏倒,更沒有瞧見邢岫煙的形貌。 邢岫煙淡淡笑道:“原來你叫李彬呀,是哪個彬字?” 她聲音清悅?cè)缛?,李彬聽著說不出的舒服,回道:“文質(zhì)彬彬的彬。” 邢岫煙微笑道:“子曰:‘質(zhì)勝文則野,文勝質(zhì)則史,文質(zhì)彬彬,然后君子?!瘡拿峡?,你倒是個溫文爾雅的君子了,怎么會去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呢?” 李彬此時因為剛剛被折磨奪其志,他知道她一定是大周朝廷的貴人,不禁有些心虛。 “皇帝殺了那么多人,是個……暴君。” 邢岫煙淡淡道:“你和馬家是什么關(guān)系?” 李彬道:“我……是老爺將我養(yǎng)大的?!?/br> “哦,報恩呀。” “嗯。” “你倒是有情有義,對得起你們老爺了。”邢岫煙溫聲道。 “老爺待我恩重如山,我便是粉身碎骨也難以報達(dá)……”李彬說著,心中不由得一酸,他從小就當(dāng)家將培養(yǎng),被告知要忠于馬家,要念恩情,自然什么都是為馬家考慮。而他做那一切,只怕也就是為了一個“有情有義”的評價,當(dāng)然,從前也有過出人投地,娶個美嬌娘的期盼。 邢岫煙像“知心jiejie”一樣點了點頭,說:“知恩圖報,是很好了?!?/br> 這受過非人道之刑的男人原就顛沛多年,此時得到一個絕色美女的認(rèn)同和溫言,不禁想要落下淚來。這時他卻是不知道那種刑罰的鬼點子正是這個天仙一樣的女人想出來的。 邢岫煙又道:“你是漢人還是羌人后裔?”姓李的不一定是漢人,歷史上有很多賜姓。 李彬道:“我父親是漢人。” 邢岫煙點點頭,說:“你出自涼州,多半還是當(dāng)初隴西李氏的貴裔,李氏為顓頊帝高陽氏之后裔,正宗的軒轅皇帝后裔。也難為你為了報恩顛沛至蒙古漠北吃那些苦頭了。” 李彬只覺五味陳雜,原本以為要死卻未死,原本生不如此,此時卻有一個天仙meimei說他一個下人出身的人是“貴裔”,說知道他吃了很多苦。 邢岫煙溫言道:“那些蒙古人會不會欺負(fù)我們漢人呀?” 李彬本能地點點頭,邢岫煙怒道:“準(zhǔn)格爾汗一定是偏袒蒙古人了,哪里會主持公道?他們可打傷過你?” 李彬又點點頭。 邢岫煙微笑問:“你有沒有想辦法報復(fù)他們呀?” “要忍……” “真是受苦了?!毙厢稛熋嫔蠋?。她在敵人身心俱疲最脆弱是好好溫語聊些家常,再行套話。她的套話,如果合他腦子中的真相,他在這種脆弱的時候自然易露出馬腳。 蕭景云看看邢岫煙,不禁有些佩服,這一步步安排,攻心為上。反觀自己,對他們利誘和施刑,讓他們說有沒有同黨,他們硬氣熬著烤打,卻什么都不肯說。蕭景云到底不是酷吏,且也有些君子之風(fēng)的毛病,當(dāng)時他帶領(lǐng)拱圣軍看押人犯,也問過和蒙古人有沒有關(guān)系,他們只承認(rèn)自己抓了帖木兒相威脅。 而此時,邢岫煙的語言陷阱卻試出他們確實長期安生在準(zhǔn)格爾部,準(zhǔn)格爾部無論如何也不干凈了。 要說那些蒙古人還真覺得如果他們能到御前獻(xiàn)藝十有七八會成功,大周會起亂,為了安撫肯定會多讓利。而如果他們失敗則一定會被處死,他們沒有必要出賣會對他們仇人心懷鬼胎的人。 馬劍平卻反應(yīng)過來驚叫一聲:“李彬!你和妖女胡說什么?” 邢岫煙道:“掌嘴?!?/br> 旁邊一個錦衣衛(wèi)繡春刀帶著刀鞘一揮正打在馬劍平的頰上,馬劍平頓時滿口的血。 邢岫煙又令將那個發(fā)暗器的徐伯拿上來,他也是馬家的家將,還是馬劍平的授業(yè)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