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節(jié)
正值過了中秋, 秦/川之地,夜晚已經很涼了,給她披上了大氅, 攜了她的小手步出帝王皇帳。 他攜她到了一個篝火堆前,兩人在一個木墩子上挨著坐下, 徒無義問道:“你能看到牛郎星和織女星嗎?” 邢岫煙指了指天空,說:“那邊兩顆?!?/br> 徒元義嘆道:“今年七夕原還想帶你看燈,奈何宮中大宴,忙了一整天。” 邢岫煙臉微微發(fā)紅, 徒元義掏出一個同心結, 道:“去年你送的, 朕一直留著。原想今年你會自己打一個予朕, 你卻不記得這事?!?/br> 邢岫煙說:“圣人又不缺穿戴, 我也不擅打這個?!?/br> 徒元義說:“你學得好針線, 如何不會這個了?” 邢岫煙嗔道:“除了龍袍,你的袍子都是我做的,還得怎么貪心呢?” 她也有工作的,好不?但是他是越來越貪心不足了,除了龍袍,他只穿她做的衣袍。一邊又是心疼她辛勞,一邊又是對別的衣服各種嫌棄。 徒元義笑了笑說:“娘子本來就該給夫君張羅穿戴?!?/br> 邢岫煙道:“你又哪里學來這些話?!?/br> 徒元義笑道:“你姐夫打獵時不小心弄臟袍子,心痛極了,就喃喃對不起娘子的心意?!?/br> 邢岫煙哧一聲笑,說:“真是個可愛的書呆子?!?/br> 原來那書呆子稱呼蘇馥兒娘子,而不是夫人太太奶奶,這讓徒元義聽了很新奇。 徒元義說:“你不是不喜歡酸書生嗎?怎么又覺得他好了?”徒元義給的三個選項,其他兩個男子自然也是清貴,將來均到三品以上,但是她一挑就挑個首輔給jiejie當夫君,還是讓徒元義很驚訝的。 邢岫煙切了一聲:“酸秀才能和姐夫比嗎?姐夫出身寒門,可年紀輕輕就中舉了。說他書呆子,其實他比大家都聰明吧?!?/br> 徒元義說:“朕若去科考,也能考上?!?/br> “你倒考給我看看?!?/br> 徒元義總算是看透她的品味了,這女子的品味極是無理取鬧,她就是喜歡那種自己出身貧寒,但是能夠不靠爹自己闖出一片天的男人,還要有君子之風,文質彬彬。當年喜歡上趙嘉桓是這樣,給蘇馥兒挑夫君也是這樣,只不過趙嘉桓是偽裝的。 徒元義認識到自己不是她的品味,不禁微惱,將人撈進懷里撓她的癢,邢岫煙笑抽了只得討?zhàn)?。徒元義攬著她在懷里,才有笑擁江山美人的痛快。 忽聽李德全來報說是大皇子求見,徒元義心下微奇,松開了佳人,讓人過來。 不一會兒徒暉過來拜見,跪倒在地:“兒臣參見父皇、貴妃娘娘!” 徒元義令他平身,問道:“趕了一天路,怎么不歇著?” 徒暉身為皇子雖也有車駕,但是徒元義看他甚是堅毅,騎了一天的馬,不像二皇子只騎了一會兒就受不了了,他心中還是有三分喜歡的。 徒暉道:“兒臣得沐父皇隆恩,得以伴駕北狩,但是不敢懈怠功課。先生不在身邊,兒臣斗膽請父皇為兒臣看看?!?/br> 徒元義聽說他還做功課了,甚是意外,讓李德全取來他手中的紙張,就站篝火一看,頭一張一篇工整的大字,上頭是《左傳》中的文章。 徒元義看過后點了點頭,溫言道:“既是累了一天了,便早些歇下吧,明日還待趕路?!?/br> 徒暉偷偷瞧了瞧邢岫煙,她坐在一旁,只當自己是事外人,一眼也不多瞧他,不禁心中悲苦。 徒暉道:“兒臣多謝父皇關心。父皇……和貴妃娘娘也早些休息。兒臣告退?!?/br> 待徒暉離開,邢岫煙自也沒有放在心上,徒元義卻因為那是他的長子,還是楊皇后所出,只怕她放心里去。 徒元義道:“朕帶大皇子和二皇子一同北狩,只是想他們多加歷練,對這天下之大有所感悟,只望他們別成為內闈酒色之徒。朕沒有更深的打深。” 邢岫煙淡淡道:“為人父母,便是為子女計深遠,原也應當?!?/br> 徒元義便是患上了“懼內”,面上卻也難顯示,只道:“明日趕路,我們也回帳吧?!?/br> 徒暉回到帳篷,卻見二皇子徒顯還未歇下,看見他回來,勾了勾嘴角,說:“喲,皇兄,拍完父皇馬屁回來了?” 徒暉道:“誰拍馬屁了?” 徒顯笑道:“不是去拍馬屁,你去那邊干嘛?對了,只有父皇那里有女人,皇兄是去看女人了?” 徒顯在徒元義上輩子是酒色之徒,他面上純潔,但是骨子里的風流輕薄卻不變,雖只十一歲,心思早想著女人了。但是徒元義對皇子教養(yǎng)甚嚴,皇子成年前身邊決不用宮女,并且如果哪個宮女爬床,都是要杖斃的。 徒暉道:“暈昏定省,為人子者份所應當?!?/br> 徒顯卻道:“裝吧,我便不信你看著不心動,貴妃娘娘身邊名喚青璇的那個長得真是俏。不過,那么多女人都是父皇的……” 徒暉厭惡,說:“你說什么胡話,父皇怎么會……二弟,咱們都大了,小時不懂事也就罷了?!?/br> 徒顯道:“你少一本正經教育我,也不知是誰勾了好幾個宮女?!?/br> 徒暉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多一句都是浪費,卻聽徒顯喃喃:“父皇天天對著貴妃那樣的絕色,我等卻連個宮女都不能用。若是叫我能睡一晚貴妃那般的絕色美人……” 徒暉忽然撲了上去往徒顯臉上打去,徒顯吃痛,說:“徒暉,你發(fā)什么瘋?” 徒暉十分惱怒,罵道:“你嘴里不干不凈地說什么?你還要不要命?” 徒顯說:“這里又沒有旁人,你裝什么?” 徒暉和徒顯雖然一個是皇后之子,一個養(yǎng)在吳惠妃膝下,卻是自小一處長大,一起上學一起玩,徒顯雖風流輕薄,卻不是心機深沉之人,在外還能裝裝,對著徒暉卻是不裝。況且,父皇自來就更重視徒暉,徒顯也自知自己生母不過一個曾經的王府侍妾,不能不徒暉這嫡長子比,如今徒元義正常壯年,他們自己年紀還小,自然還未起過奪嫡的念頭,最多只是會少年的嫉妒,覺得徒暉會拍馬屁。 徒暉抓住徒顯的衣襟,警告道:“你以后再說這種胡話,起這心思,我見一次打一次!” 徒顯見他目露寒芒,也惡聲道:“你敢!別以為父皇偏心,我就會怕你!” 徒暉道:“若叫父皇知道你說這話,你有幾顆腦袋?” 徒顯怔怔說不出話來,徒暉卻是出帳去由小太監(jiān)服侍簡單洗漱。 徒暉自己睡下時卻也感慨萬千,他罵徒顯有幾顆腦袋,他自己卻有幾顆腦袋。 可是想她時,想得心肝肺都痛,明明她是母后最恨的女人、父皇最愛的女人,無論是為了孝順父皇還是母后,他都不能想她,可他卻難以控制腦海中全是她的影子。 從對她恨懼到一分輕薄之情,可想久了卻刻進骨子里。曾經少年輕薄不過是青春期男孩通常會犯的錯,少艾慕色乃人之天性。 而他自小也是受禮義廉恥教養(yǎng),天地君親師乃是綱常,可他就是偏偏懷著這種情思。他當初如何知道她這樣危險,放在心里恨久了怕久了都會變味。 現(xiàn)在他對她又愛又恨、又懼又敬,可她卻從來不會看他一眼,連絲鄙視都難有了。她心里眼里只有父皇,他只覺悲從中來,自己為何要處在這樣痛苦的位置。 徒暉對徒元義也是敬愛的,從小就想得到他的關注和寵愛,他也懷著深深的負罪感,可是少年人的熱烈情感不是負罪感可以抹殺的。少年初識情滋味,可以為了一個人做一切傻事也甘愿,最悲劇的是他連傻事都不能做。 …… 御駕一路前行,十日后抵達朔方地界。 朔方邊城外三十里,官道上擠滿了人,除了朔方節(jié)度使兼西寧郡王金世超帶著帳下諸將立在官道中央。而文官方面有餒寧總督、巡撫、朔方知府以下各級官員,亦是穿戴齊整,翹首以盼。 西寧郡王金世超也是在徒元義登基后才接了老郡王的位置的,他是第一代西寧郡王之孫。早在一個時辰前,太陽才剛剛升起,就有西廠太監(jiān)過來報過圣駕將臨,那時候官員們就在此候著了。事實上,他們全是半夜起來的。 馬蹄聲響,明黃色的繡龍旌旗招展,圣駕終于來臨。 跑在最前方的是五百年輕錦衣衛(wèi),個個虎背熊腰,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 錦衣衛(wèi)中的一個指揮高唱道:“御駕親臨!” 包括西寧郡王在內的文武官員,連忙整著衣袍,跪下參拜,口中喊道:“臣等恭迎圣駕,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先頭開道的錦衣衛(wèi)們分兩列退居兩旁,過了良久,才見前頭帝王儀仗。 禮樂之聲傳來,前方龍旌鳳帷、雉羽宮扇隊列行來,又有銷金提爐,焚著御香。 然后跟著一柄曲柄九龍明黃傘,再是一柄曲柄七鳳金黃傘,前者代表著圣人,后者是代表著貴妃。 再有執(zhí)事太監(jiān)捧著香巾、繡帕、漱盂、拂塵等物。 之后才跟著八馬牽引的金頂御乘車駕,繡龍金簾遮掩。這遠道而來,自是不乘人抬的鑾輿。 御駕行至諸接駕臣子之前,邢岫煙好奇,原還以為徒元義會出去見見大臣們,沒想到他穩(wěn)如泰山地坐著,只是讓李德全傳話,讓他們平身,然后繼續(xù)入城。 邢岫煙只是覺得可憐了大臣們昨晚沒睡個好覺吧。徒元義卻覺得那是天經地義的,有資格來接駕,是他們的榮幸。 邢岫煙還就能讀出他的沙文主義思維,這男人骨子里就這樣。 第156章 巡幸邊城 男人就該出去闖一闖, 才能認識天下有識之士,有才之人,窩在后宮里是政令不出京都的。 徒元義剛重生后, 當年手中沒有什么資本, 也勇敢地走出了后宮,因他的正統(tǒng)身份和理想, 自有人投效。如果他顯示一點王八之氣, 不,王霸之氣,也以能吸引不少人的。他要比穿越吊絲稱霸種馬男要強多了, 他前生當了數(shù)十年皇帝,威嚴氣質是吊絲種馬男學不來的。 徒元義有意將朔方收歸在自己真正的勢力范圍之內。別看這是邊城,實際上也是商賈云集之地, 掌握朔方其實就拿捏住了蒙古的經濟命脈。但是這部分利益多是掌握在西寧郡王一族手中。 且西寧郡王與伊利將軍世代聯(lián)姻,互為犄角, 伊梨將軍與關內人不同,實則屬于蕃軍。伊梨將軍梁氏先祖實為羌人,只不過久慕中華,又世代娶了漢人女子為主母, 也以中華人自居。明末大亂時群雄并起, 又有徒氏兼收并蓄聯(lián)四王共抗后金, 梁氏卻在此時西出河西走廊, 打下一片天地稱王。 后徒氏太宗時討伐梁氏, 梁氏眼見不敵, 在西寧郡王的牽線搭橋下,俯首稱臣,封為伊梨將軍,而大周就設伊梨都護府,名義統(tǒng)治西域地盤。 可梁氏一族與關內的勛貴王侯不同,雖稱“將軍”,實則是間于“蕃屬國”和“封地”之間的一種特殊存在,其實等于是“王爵”,還是世襲罔替的。 但是因為這樣容下“伊梨將軍”卻帶來了一絲“榜樣”效應,當年烏思藏的土司見太宗時期的大周強大,手底下“四王八公”,猛將如云,況且關內富庶繁華不是高原苦寒之地可比,也就臣服于大周。大周便設了烏思藏都護府,派了駐藏大臣。由此,大周名義上的疆域除了東北吉林以北和外蒙,其它的比現(xiàn)代的還要大一些。如果加上蕃屬國,確實有些“天/朝上國”的味道。 徒元義并不想殺雞取卵損人不利己,若是除去西寧郡王和伊梨將軍,這“中華屏障”也就去了,那北蠻后金可直取河朔,渡過黃河就可長驅直入下長安,如此可是自毀長城。 但是任由邊疆軍政大權旁落蕃王手中,徒元義自也是不樂意的。 是以登基后,就步步加強對中央對邊疆的影響力,便是不能一步收回權力,也要來刷刷存在感。 說實在的,王子騰確實有才干,他奉旨巡邊的工作,其實做得都不錯,看到的問題和把握的脈絡都很清晰,雖也謀個人名望,但徒元義希望他做的事他都做了。 是以,這回徒元義還是帶了他來伴駕的,名字排在兵部尚書兼武德殿大學士孫原望之后,這暫且不提。 卻說這一次的北狩與前兩次不同,有意顯示天威,擺足了帝王威儀,車駕浩蕩,人員諸多。文臣大臣隨行人員數(shù)十位;錦衣衛(wèi)、拱圣軍、西廠人員數(shù)千人;還有三萬京都禁軍,其中一半為黃衫中軍,一半為紅衫西軍。 徒元義還恩典一百八十六位新科武進士隨行歷練,現(xiàn)編于拱圣軍或者黃衫軍之中當著六品到九品間的武官。而且,今科已經當了編修或庶吉士的進士也帶了十幾位,被安排在后勤管理人員中歷練,現(xiàn)在便有好幾個學富五車的進士給文不成武不就的賈璉當幫手,比如譚謙、賈環(huán)。 只不過譚謙關系硬,時常會被留到御前去伴駕,當著中書舍人的副手。大家都覺得皇帝多少是偏心他這個襟兄弟。好在譚謙很會做人,同科進士們早在他娶蘇馥兒之前就多與他交好,到底還未排擠他。 卻說御駕抵達朔方城,明黃繡簾覆蓋的御駕大馬車在錦衣衛(wèi)開道護衛(wèi)下中南城門入城。 邊城百姓分列兩旁,看著天子巡幸,威儀赫赫,錦衣衛(wèi)、拱圣軍衣著鮮亮,個個虎背熊腰。又有京都禁軍黃衫軍、白衫軍浩浩蕩蕩、甲胄蹭亮,殺氣騰騰,心中不由得敬畏。 美貌的太監(jiān)、宮娥跟著儀仗九龍傘、七鳳傘,金頂?shù)颀埓篑R車在陽光下閃亮絢麗的光輝。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百姓下跪的習慣幾千年如此,封建沙文主義的徒元義目前還沒有推行人人平等——也不知道他有生之年有沒有為此努力的打算,邢岫煙是懷疑的。 賈環(huán)此時和一些同僚也站在南城門迎接。賈環(huán)等人因為跟著賈璉做御駕的后勤準備工作,他們反而提前來到了朔方城,進了御駕行轅做些接駕準備工作,安排調動各種物資。 賈環(huán)跟著賈璉做事,也才真正認識到,在這古代工作不是他們要向他學習,而是他自己要學的東西還很多。 賈璉這人認真工作起來,真是八面玲瓏,處處周到,而且他頂著一個貴妃表哥、御前紅人的身份,手上還有實權,真是到處吃得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