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徒元義執(zhí)行時他表示反對沖撞了他,之后重用其師兄黎魏,破格提拔,現(xiàn)已是兩江總督,而他還是一介布衣。 原本徒元義是看中其才,并不以他臉上有疤為意,雖然本朝規(guī)定面貌破損都不能科舉入仕,但是皇帝特恩他當然能入仕。不過,那一段時間他有幾分桀驁不訓、憤世嫉俗,當需打磨,結(jié)果他就被貶來當邢家的師爺了。 陳彥老妻尹氏跟在身邊,他還有個兒子,兒子當時剛生了小孫子,現(xiàn)在兒子跟在黎魏身邊,在江南讀書科考,這才不敢違背徒元義對他的安排。 給一個毫無功名的邢忠當師爺,陳彥恃才傲物引為恥辱,當時剛見邢忠時他完全摸不透。文人的刺諷話邢忠完全聽不懂,對他言聽計從,好像他才是老爺。 后來他才明白圣人是看上他們女兒了,姑蘇第一繡娘,陳彥更覺得曾經(jīng)瞎了眼竟然認這樣的主公,為了女人輕賤屬下,這不是昏君才做的嗎? 所以他工作敷衍,但還有一種人是不懂他的敷衍,他說什么邢忠夫妻都信的,事事言聽計從,陳彥這種素有“士”的講究的人倒不好意思欺負這種人了。卻不知邢忠夫妻得了恩典安排,在蘇州也有吃有穿,知道陳彥是來幫他們的人,有女兒的來信,哪里會懷疑?便是有點不愉快,他們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他們貧寒人家不懂鬧笑話了,反給陳彥賠不是。于是磕磕碰碰陳彥對著邢忠也就真心提點起來。 后來見著了邢岫煙也被驚艷到了。邢忠和邢李氏只能算識字,但邢岫煙是琴棋書畫皆通,生活頗有意趣,卻不是刻板附庸風雅,且還精于中饋庶務(wù),之前是姑蘇第一繡娘,也可見女紅之出色了。果然品貌雙絕,難怪圣人也惦記。 她和他的接觸也不是將他當下人,盡管她背靠圣人有幾分神采飛揚,但見他都笑瞇瞇的。知道他愛金石,有門刻篆的好手藝,攜了林如海家的大小姐黛玉求上門來,要刻幾個章。 他不想理會,她笑瞇瞇給他倒了茶,說:“陳叔,人生難得一知己。我們姐妹欣賞你的手藝,你就沒有伯牙遇到子期的感覺嗎?抱著手藝孤芳自賞有個什么意趣?再說了,我們又不會讓你白干,當然有謝禮的,閑著也是閑著,賺點外快,何樂而不為?” 他于是開價一百兩,她直接說:“陳叔,你怎么不去當土匪,浪費一身才華。” 他笑道:“我知道小姐和林小姐不缺錢使,這才劫富濟貧?!?/br> 邢岫煙說:“一百兩我都能到外面打師父刻一百個了?” 他道:“請便?!?/br> 邢岫煙撇撇嘴,嘆道:“算了算了,外面的人我們不熟,一百兩就一百兩吧。說好有售后服務(wù)呀,東西不好,要返工免費重刻?!?/br> 然后他問她要刻什么字,她們各拿出一張紙來,上面寫著“凌煙谷主”、“姑蘇邢氏女”、“瀟湘妃子”、“姑蘇林氏女”的字樣。 他一看二女的字就不禁嘆一句好,而他身為曾經(jīng)的肅親王府門客當然識得她那一筆六七分像老主子,卻有自己風韻的字。 陳彥有文人的高傲,但是他得到尊重就心生好感,不以當邢忠這種“文盲白身”的師爺為恥了。 在京城邢府也是二老爺?shù)拇?,邢忠自然住正堂,邢岫煙住西院,但是邢家給他住東院,是個獨立院子,丫鬟小廝服侍他和老妻份例也只管比照主子。 陳彥也不得不感嘆邢岫煙的心思細膩,邢忠夫妻禮遇是他們不懂怎么當主子老爺太太指使他,對他很禮遇但細節(jié)上是把握不到的,他們是不知道份例區(qū)別的關(guān)系。 邢岫煙倒是明白人,入住新家提點著就是把他們當主子供,而不是一般的師爺,更不是尋常清客,她覺得邢家可請不起他這種清客。 陳彥不覺得這是圣人的指點,圣人要真這么在意這個,當初不會派他過來了。 作為有“國士”情懷的文人,陳彥看來,邢岫煙不但才貌雙絕,如此猶如古風的禮賢下士,竟有幾分“主母”之像。 邢岫煙這一路走來,雖然有背靠圣人的關(guān)系,但是她待他們夫妻尚且如此禮遇,對著林家女真心誠意,且有本事結(jié)交石家,而到了她身邊的嬤嬤她也是禮遇又精明。 世間人性格品質(zhì)各異,各有所求,只大肚能容人缺點和所求,身邊才能人物齊聚。她能容他這種曾經(jīng)確實看不起邢家的人,包括石家曾經(jīng)也未必平視邢家,她不會如一般的針心眼的小女兒一樣為點小事掛心,仍待朋友豪爽真誠,也能客觀平淡體諒別人的私心,這是一種“人主”才有的令人如沐春風的能力。 所以,她真實出身如此寒微,小小年紀,現(xiàn)在實則已是有不小的根基借力了,這不是一般女兒能做到的。 胸懷,是一種能干大事的人才有的品質(zhì)。 陳彥對邢岫煙的評價這么高,邢岫煙卻是不知道的。 第83章 同心情結(jié) 卻說徒元義于廳上見邢忠、陳彥兩人, 邢岫煙和邢李氏母女進了后院屋里說話。 邢岫煙說起進宮后的生活:“當日一進宮里,也是先住在儲秀宮, 后來皇后娘娘冊封位份, 我才當了才人, 住在御花園子邊的落霞閣里。圣人待我還好,我們總有往日的情份在, 別人有的少不了我,別人沒有的我也有,倒不會吃苦,只是不能出宮見著父親母親。” 邢李氏說:“那后宮的娘娘們呢?與她們相處得好嗎?” 邢岫煙也不愿邢李氏多作無用憂心, 只道:“還好吧, 圣人原來的妃嬪比我想的少一點,現(xiàn)在新進的人中還沒有人越過我去。” 邢李氏臉現(xiàn)喜色,她還不知道“中庸之道”,聽說女兒受寵自然高興,吩咐道:“皇恩浩蕩, 煙兒可得盡心盡力服侍圣人。”邢岫煙又說:“咱們的新鋪子在京城也要開起來了, 這事兒是二妹在張羅,母親若是有空也可接了二妹來,多個商量的人?!毙侠钍险f:“你都進宮去了,卻還想著這些干什么?” 邢岫煙說:“進宮了也要有進項, 爹那些俸祿哪里夠府中吃消, 加上咱們的莊子, 勉強也能平衡。現(xiàn)在府中看著有錢, 娘心里也知最初這些錢是怎么來的。圣人提拔自是福氣,但是我們家也要自己立得起來才行。我們的家底到底比不上二妹家和三妹家,我們不貪不拿,只有自己做生意。貪拿不是長久之道,還是要做好生意、管好莊子?!?/br> 邢李氏一一應(yīng)了,說:“好好,娘都知道,這些都有娘張羅著,便是沒有,還有家中的嬤嬤們幫忙?!?/br> 邢岫煙心中一動,說:“像趙嬤嬤她們都是好的,合該分擔著管理。咱們開鋪子左右是要人的,便問她們愿不愿湊個份子,好歹老來也有份自己的產(chǎn)業(yè)。嬤嬤們也才三十來歲,若是有那老實體面的人家,她們?nèi)粼讣蓿赣H也替她們做回主?!?/br> “什么?”邢李氏大吃一驚。 邢岫煙以前是女兒之身自然不能談這些,現(xiàn)在她是少婦之身便就沒有這么多忌諱了。以前覺得女子單身挺好,現(xiàn)在她確實覺得可能一生要找個伴。 她雖不能說是愛上徒元義,但與徒元義在一起也自有旁的沒有的妙處,不僅僅是性/生活上,也不是說她背后站著的人,而是雖然吵著懟著慪著,就像陰陽相對相存一樣。 她難痛苦的事是古代現(xiàn)實和原三觀的沖突,是要堅持她的獨立的人格所要經(jīng)歷的靈魂磨難。 而古代女人當然沒有她這方面的問題,況且也不是要當妾,所以,如果條件允許還是找個男人過日子好。 若是有體面些的、人品不錯的男人,嬤嬤們嫁了也算沒有白活一回,若是不成樣子的男人當然是單身更好。 這完全就是少婦思維了,與少女時不同。 但邢李氏的接受能力不太行,哪有教養(yǎng)嬤嬤嫁人的? 邢岫煙說:“總有三十來歲的男子,不是因為人品不好娶不上媳婦的。若能成就一段姻緣,勝造七級浮屠。想想嬤嬤都是宮廷女官出身的,才華規(guī)矩見識哪里是旁人能及的?若是有那小官小吏喪偶想娶填房,嬤嬤進去齊家,那是他們的福氣。原來我在想是不是請林義父看看娶一個,但義父官太大了,娶曾經(jīng)住過林家的教養(yǎng)嬤嬤,不論是對他還是對嬤嬤名聲都有礙。” 邢李氏差點嚇出心臟病,說:“煙兒,你怎么能有這般想法?趙嬤嬤她們何等體面,為娘若去做這事可不得將人得罪狠了?” 邢岫煙說:“哎喲,娘,誰不想有個自己的家呀?不到四十歲,沒準還能懷個孩子,想那賈家二太太四十歲打上不還生了寶二爺嗎?說起這個來,娘也該和爹生個弟弟,咱們家起來了,好歹傳下香火?!?/br> 邢李氏被囧得說不出話來,結(jié)結(jié)巴巴,沒個完整句子。這邢岫煙是未婚當然什么話都得忍著,以免在母親面前漏了餡,但是如今是什么都敢說。 貧寒了半輩子終于揚眉吐氣富貴的邢李氏要說不想有個兒子是不可能的,但是現(xiàn)在她都三十六歲了,讓她怎么好意思?這些年不也一直沒懷上。 邢岫煙看出母親的囧迫,這事要她細想,也就不多嘴逼了。再囑咐交心幾句,便有李德全上來說前堂擺飯了,母女才相攜而出。 …… 在邢家用飯,但還是采用徒元義手下自己的班底,借用了廚房而已。 徒元義今天穿了便服,只讓隨意,自己在上首端坐,邢岫煙陪坐在左,然后邢忠、陳彥等人空了個座位陪坐在右下首,邢李氏坐在了左下首座位。 隨侍西廠廠公李德全和幾個女官嬤嬤侍膳,這讓包括陳彥在內(nèi)的三人如坐針砧。 邢岫煙也覺得這頓飯難吃得很,明明是自己家,還不如宮里自在。 食不言,寢不語,寂然飯畢。又有李德全服侍圣人更衣,嬤嬤們服侍邢岫煙更衣,再喝了口茶,賞賜了些東西,圣駕離去。 圣駕離去后,邢忠都癱在椅子上,天氣太熱,邢忠擦著汗喘了好幾口氣,這才詢問請教陳彥。 “陳先生,圣人不知……對我滿不滿意,若是我沖撞圣人,圣心不悅可如何是好?” 陳彥呵呵兩聲笑,說:“老爺福氣大著呢,安心吧,我先回東院了?!?/br> 陳彥心想,這邢家姑娘真是有本事,現(xiàn)在封個才人,圣人還帶她回門。 這世上能讓皇帝回門的只有皇后,沒聽說過帶個才人回門來的。圣人皇后是原配,當年他還是剛封肅親王大婚,大婚后當然要和正妃回門,皇家也要講究禮節(jié)。 這七夕節(jié)帶著邢才人回門,這可是好一番心意了。但想圣人細心扶持邢家,讓邢才人選秀進宮也是煞費苦心,不得不讓陳彥刮目相看,這真不像他會做的事。 以前陳彥覺得他對世家太過容忍沒有一舉鏟除,但是幾年過去,江南安定,據(jù)說今年江南稅賦收上來比往年多了三成,金陵鹽政收入多了四層,底下卻沒多少天怒人怨的事。當然這也是他師兄兩江總督黎魏能干的結(jié)果,賈雨村雖貪卻是條好狗,能用上十年。不得不承認,今上比太上皇英明神武多了。 但在這男女之事上他演什么情種呀?明君還是昏君只有待時間證明了。 ……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一夜魚龍舞。 看了花燈、放過河燈,走到橋上看著河畔漫天的煙火,織成一段燦爛熱鬧的錦緞。 到處是祭過了織女娘娘結(jié)伴而行的平民少女,她們沒有戴帷帽,年輕充滿活動的臉上帶著少女特有的嬌羞。也有那家仆兄長護衛(wèi)、丫鬟守護的大家閨秀戴了帷帽出來賽巧逛燈會的,大家好奇地遠遠打量,或者收到人家丫鬟的一記白眼。 邢岫煙牽了徒元義的手叫著:“快看快看!是漫天金雨!” “哇,比我在姑蘇看過的煙花還要漂亮!原來大周的煙花工藝這么高超!” “哎呀!紅色的!紫色的!你看到了沒呀?天上!” 徒元義笑著暗暗搖頭,負手抬頭看看天空,此時江山在腳下,美人在懷中,方有這閑情,但覺煙花之絢爛美麗,不禁照亮到心房陰郁之處,去除煩惱。 煙花漸息,邢岫煙又牽著他去別處,那些單身狗錦衣衛(wèi)又在四周小心防護。 在街頭小商販中,忽聽得一陣笛聲,吹著一曲民間小調(diào),邢岫煙頓住腳步,轉(zhuǎn)身過去。 “這位公子好眼光,湘妃竹笛,音質(zhì)絕對上乘。小老兒祖?zhèn)鞯氖炙?,買一支吧?!蹦菙傌溊习迨且粋€四五十歲的老頭,頭發(fā)花白,剛才就是他在吹小調(diào)吸引客人。 邢岫煙撫了撫笛身,笑道:“這是京都,你怎么做的是‘蘇笛’,而不是‘梆笛’呀?” 那老板笑道:“公子是行家呀?不瞞公子,我祖上是南方人,原來是為了做生意才在京都安居,到我這一代家道中落,這才cao起家里祖上的手藝?!?/br> 大周比明朝開放的是對人口流動的限制較少,這倒有些承宋制了,蘇州人到京都來安居,要是有些家底便沒有不可能的。 邢岫煙拿在唇邊顫音、打音、疊音吹了吹,但覺音色潤麗,便笑問:“多少錢呢?” “五錢銀子?!?/br> “四錢如何?” “公子,瞧您這穿戴真不像少這一錢兩錢的,可別跟小老兒開玩笑?!?/br> 邢岫煙看看他攤上還掛著個中國結(jié),笑道:“那也行,但你把這個買一送一給我吧。” 老頭兒喜道:“行,這是我家那口子編的,公子要不嫌棄就送給公子了。祝小公子和意中人永結(jié)同心!” 邢岫煙這才細細一想,這中國結(jié)可不就是“同心結(jié)”嗎?在這個年代是象征堅貞美好的愛情的。 她臉上一紅,情不自禁朝徒元義看去,他也正朝她看來,他挑了挑斜飛的長眉,鳳目瀲滟,眼角帶著一抹興味笑意。 邢岫煙付了錢,拿著東西就走,心中卻想著:什么烏龍呀,在古代這么久,思維總轉(zhuǎn)到現(xiàn)代。他不會以為她是買來送他的吧?哼,她憑什么總要滿足他湯姆蘇、龍傲天的心思?憑什么任是女人就要盼著和他永結(jié)同心了?憑什么她要癡心癡意,癡心不悔了?她才不要呢,她就當個銷售業(yè)務(wù)精熟的職業(yè)妃嬪。 “你是不是走錯路了?這條路剛才走過。”因她到處亂逛,反而他隨著她,可她心中藏事,這路就走歪了。 看著四周街景,她才覺不對,不禁赫顏,他垂眸看著她微微一笑。果然他有湯姆蘇王霸氣勢,這一笑如滿天綻開了煙花。 呃,不是如,是他笑時剛好有煙花在天空綻放,光火忽明忽暗在他絕世而尊貴的臉上掠過。 他深深凝視著她,忽握住她的手,她的掌心正是那個同心結(jié),同心結(jié)夾在兩人的手掌間,手上傳來他赤熱的溫度。 而她的心竟然因為被美色所惑跳得飛快,趕快提醒自己不要為色相迷了魂。 第84章 宮外雜事 乘馬車回宮里, 同處一車,她看著買來的東西, 五婢二監(jiān)、外加剛剛交好的九公主都有小禮品了,好像就他沒有。 雖然皇帝是一同出來玩的,卻也不太好,畢竟是她今生的金主老板霸道總裁, 況是他是大叔的“轉(zhuǎn)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