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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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瞳唇邊露出淺淡笑容,躬身應是。 又吩咐了幾句祭日之事,巫瞳才緩緩退出大殿。沒等仆童攙扶,他便向前走去,只是步伐不比平日,更緩更遲,猶若真正的盲者。日頭高懸,耀光奪目,走在這里,他是不能視物的,就算隔著白紗也不能。然而熟悉的黑暗,卻無法給他安寧,連步伐都似被泥沼拖曳,直欲深陷。 總歸,是命定之事。 “大巫,奴在此……” 一個提醒的聲音,打斷了巫瞳的思緒,他抬手搭在仆童肩上,被引領著走出一段后,突然道:“把乘云錦,給巫苓送去?!?/br> 仆童一驚:“那不是前代瞳師留給大巫的嗎?怎要送人?” 巫瞳并未作答,只是轉過臉,望向那仆童。被這無聲的凝視逼得額上冒汗,仆童趕忙道:“奴這就送去?!?/br> 巫瞳這才拍了拍他的肩,讓他帶路。那宛如被拖曳的腳步,也漸漸變得的輕快起來。 ※※※ “這是巫瞳送來的?”今天又是給隨夫人針灸的日子,楚子苓出診歸來后,一眼就看到了掛在屏風上的那件錦衣。 那是件頗為華美的錦衣,染作赭色,上面繡了紅、黑、牙白三色云紋,用金線勾勒。云紋卷曲交疊,如被狂風吹拂,神秘靈動,讓人挪不開視線。自來到楚國后,楚子苓也收到過不少錦緞作為診金,卻從未有這般絢爛的。 蒹葭看起來束手束腳,似不太敢碰那錦衣,只壓低聲音道:“女郎,難不成那巫瞳心悅于你?” 心悅?楚子苓并沒有這感覺。在她看來,那巫瞳狀若放縱,實則冷情,不論對人對己,都有種超脫的漠然。況且在眼疾遺傳這件事上,她還得罪了那人數(shù)次。這樣的人,不使絆子就不錯了,又豈會輕易對她傾心。 那送這件錦衣,又為的是什么? 思索片刻,楚子苓突然問道:“祭祀是什么時候?” 她記得剛來這個小院時,引路的宮人曾說,楚王每旬會來這里一次,祛病驅邪,施法祭祀。距離那日,還有多久? “就在兩日后?!逼蛷牡挂泊蛱降那宄?,立刻回道。 “后日……”楚子苓再次把目光挪到了那錦衣上,也想起了前幾天巫瞳說給她的那些。送她這件錦衣,是想她在祭祀時穿上嗎?如此絢麗的衣裳,加上濃妝華飾,是不是能吸引更多人,乃至楚王的視線呢? 可這對于她而言,是好是壞? 想起了入宮時見到的王妃樊姬,楚子苓突然覺得,做個出頭櫞子不是個好主意。 “把這錦衣好好收起了?!背榆邔筝绲?。 “女郎不穿上試試嗎?”蒹葭訝然。如此華美的衣裳,定能為女郎增色啊! “不必?!背榆叽鸬酶纱?,“從箱籠里取件暗色的,祭祀需莊重一些。” 這倒是個無從反駁的理由,蒹葭趕忙打開箱籠,翻找起來。 又看了那錦衣一眼,楚子苓嘆了口氣。祭祀似乎只能巫者介入,根本沒有宮人能教她禮儀。而那個本該教她的人,又送來這樣一件讓人不放心的衣衫。屆時,她該如何自處,又如何面對那傳說中的楚莊王呢? 唉,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吧…… ※※※ 被人買下,過了數(shù)日,伯彌才緩緩回魂。重新穿起了衣衫,梳理了長發(fā),可是昔日自傲,早已蕩然無存。 痛入骨髓的毆打,顏面無存的羞辱,讓她牢牢記住了自己的身份。她不過是個舞伎,是家主玩物,切不能生出忤逆心思。有一屋安身,一飯飽腹,足矣。 買下她的,不知是哪家卿士。院落寬闊,妾婢服錦,顯是大族。伯彌被人安排進了樂伎之中,也改了名姓,喚作“綠腰”。在楚、齊、越、衛(wèi)諸國佳麗中,她這么個鄭女,也不再惹人矚目。如此,再好不過…… “家主歸來!” 一聲長長通傳,讓庭中奴婢全都匍匐下拜。伯彌也撲倒在塵埃中,瑟瑟發(fā)抖,連頭都不敢抬起。就見一雙舄履,自面前踏過,絕塵而去。 長長組佩從腰間垂下,先玉環(huán),后玉璜,雜以瓏、琥為飾。若是走得急了,便會發(fā)出玎玲玉響,是為不禮。然而那佩玉之人走的極穩(wěn),玉佩輕搖,卻不作聲,更顯君子端方。 走到堂前,在階下除履,屈巫入了后堂,在主位落座。脊背挺直,身形如松,即便年過三旬,也依舊英武堂堂。不過身邊婢子,無一人敢獻媚。早就侯在一旁的親隨,趕忙上前:“啟稟家主,左尹之母已入宮治病?!?/br> 聽到這消息,屈巫只是淡淡道:“小君好手段。” 這的確是樊姬會用的手腕。以治愈隨夫人為由,緩和公子嬰齊的怒火,使他不再向君上狀告。如此一來,自己這個“寵臣”不就逃過一劫?如此兩全其美,倒是頗有當年文王息夫人之遺風。 不過這是好事,屈巫思索片刻,又道:“可是巫瞳施術?” 巫瞳乃楚宮世代向傳的大巫,只為君王效命。怕也只有請出巫瞳診治,才能安撫公子嬰齊。 誰料那親隨搖了搖頭:“并非巫瞳,而是新入宮的巫苓?!?/br> “治好季羋的巫苓?”楚國朝堂,哪有不透風的秘密,屈巫立刻想到了那個新出現(xiàn)神巫。來歷不明,又術法驚人,還是被公子側獻入宮中的。 公子側膽小怕事,好色貪功,怎么會突然獻一個巫醫(yī)入宮?現(xiàn)在巫苓又治好了隨夫人,怕也搭上了公子嬰齊。這兩位公子,都與他不睦,其中是否藏了暗著? 不過即便有陰謀詭計,他也不懼。馬上便是祭日,身為縣公,屈巫是也有資格列席的。只要看上一看,便知那巫苓是何打算了。若是想諂媚君上,禍亂朝綱,他可不會置之不理。 “擺飯吧?!辈辉傧脒@些,屈巫恢復平靜神色,吩咐用飯。那些跪伏在地的奴婢、樂伎再次忙碌起來。 ※※※ “女郎,這樣可好?”蒹葭舉起銅鏡,讓楚子苓細看臉上妝容。 這還是她來到楚國后,第一次化妝,不過裝扮用得并非胭脂水粉,而是朱砂炭墨。 只見清亮的銅鏡上,倒影出一人。額上點細細一道紅線,猶如一針血痕,眼底涂厚重烏色,順著眼尾蜿蜒,沒入眉鬢,面頰也繪了紋路,不算夸張,但也足能讓旁人辨不出真容。 楚子苓也算見過幾個巫者,每個都要在臉上涂抹一通。倒是巫瞳,從未如此,也不知是宮中慣例,還是有那雙藍眸就足夠了。不過此刻,就算她想找巫瞳,也找不到了。這人乃主祭之一,早早就去了中庭。 不管了,反正伺候巫瞳的仆從說了,大部分巫者只能跪在階下,為王上祝禱。她這樣的小角色,應當也沒多少人關注,只要隨大流,低調行事就行。 撫了撫編在發(fā)中的雜羽,又檢查了一遍身上的暗色寬袍,確定極不惹眼后,楚子苓才跟在宮人身后,前往祭祀的中庭。 走了好長一段路,一個巨大的廣場方才出現(xiàn)在面前。場中,立著一座高臺,臺上有大殿,四面敞開,無門無扉,只有幾根大柱立在四角,熊熊火盆,早已在殿前點燃。 天色將晚,火光積聚,庭中反倒黯淡幾分。楚子苓在宮人的引領下,跪在了庭院一角,身邊都是跟她相差無幾的巫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個個奇裝異服,臉繪彩紋。其中不乏鮮亮醒目者,更多卻陰沉晦暗,與她相差無幾。 這下,懸著的心放了下來。楚子苓安安穩(wěn)穩(wěn)的跪在那里,幾乎融入了陰影之中。 不知跪了多長久,當最后一縷殘陽也隱沒不見,鼓聲響起。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那不是普通的牛皮戰(zhàn)鼓,而是銅鼓, 渾厚沉悶, 似從九天傳來。它也響了九聲,聲若雷霆, 震懾心魂。九聲鼓畢, 再無人言,一聲長而尖銳的聲音,打破了篝火的跳躍,響徹庭中。 “迎靈修!” 隨著那聲音,宛若勁風吹過草叢,所有人都匍匐在地。楚子苓也低下了頭, 讓前額緊緊貼住冰冷的石板。悠遠的鼓聲再次響了起來,一下一下敲在心間, 那位大楚的“靈修”,是否也正踩著鼓聲, 邁上高臺? 不知過了多久,鼓聲方歇, 號聲又起, 在這蠻獸低鳴般的瘆人號聲中, 所有人重新坐直了身形。楚子苓也抬起頭來,只一眼, 就看到了高臺上那火紅身影。 那定是楚王! 不用任何人指點, 楚子苓心中已有明悟。那人身形高壯, 須發(fā)皆散, 一身赤紅長袍上繡著鳳鳥,比殿前燃燒的篝火還要耀眼。在這一刻,沒人在乎他的長相,沒人留意他的年齡,只被那磅薄威勢壓倒,不敢逼視。 楚子苓也未曾多看,只是一瞥,就垂下了眼簾。這頭發(fā)花白的男人,就是“三年不鳴,一鳴驚人”,“問鼎中原”的楚莊王嗎?她原本該猜到的。畢竟見過王子罷,也見過王妃樊姬,莊王又怎么可能年輕?這跟腦中臆測的英武形象有些差別,卻又奇異的重合在一處,讓她生出了些英雄白頭的感慨。 不過這感慨,只是一瞬就消散不見。楚子苓暗自提醒自己,年邁的虎,依舊是虎。身在楚宮,還要謹慎行事。 臺上之人,可不會在乎小小巫醫(yī)作何想。跪在前排的大巫已然起身,來到楚王腳邊,獻祭禱舞?;鸸夥v,祝詞聲聲,更讓顯莊肅。 血淋淋的活祭也擺上了案臺,腥臭焰燎充斥鼻端。正在此刻,大殿前的火盆忽的一暗,有道身影出現(xiàn)在臺前。 那人像是從陰影中化身一般,頭戴玉面,身著青袍,兩袖博大,垂頓至地。一根青杖握在手中,卻動也不動,似乎連那長杖都融入了掌心。那真是個活人嗎?正當這一念頭浮上,那人抬起了頭。 一雙晶瑩寒瞳,定定望了過來。 楚子苓只覺一個激靈,險些無法自控的想要后退。然而下一瞬,她反應了過來,那是巫瞳的藍眸!與白日所見截然不同,那雙眼如大貓般閃著幽幽熒光,瞳仁不再凝滯,靈光四溢,仿若能洞徹天地幽冥。隨著這一抬頭,鼓聲又響了起來,更輕,更緩,猶若心臟鼓動,寧立殿前的男人,也緩緩展袖,隨著樂聲舞動起來。 楚子苓見過巫湯跳舞,其鬼魅和魄力,比想象中的跳大神還要震撼人心。然而巫瞳的舞,并非如此。玉質的假面遮住了那張俊臉,也抹掉了一切屬于人類的情感,那人的身形不再似人,而像是一只鶴,矜持曼舞,舒展翎羽。藍眸冰寒,猶若引魂幽燈,招來不屬于凡塵的生靈。 當那人抖開背上寬大的袍服,露出上面疊繡的青金長羽時,楚子苓猛然反應過來,那不是鶴,是青鸞。 而那只鸞鳥,也開始了鳴唱,用難辨的巫語,唱出祝禱之詞。似被他引動,庭中所有巫者,都開始了唱咒,有楚音,亦有殷語,只為高臺上的“靈修”,為他們的君主吟誦。 跪坐在人群之中,楚子苓只覺被一種宏大而古拙的意向包裹,渾身顫栗,無法自持。這絕非后世宗教能賜予人的感悟,更為神秘,更為空靈,猶如與神鬼會面。 長羽搖曳,鸞鳥舞至了楚王面前,躬身叩拜,奉上青杖。有什么東西,隨著他低垂的長袖,落在了火盆之中,裊裊白煙騰起。楚王低頭,深深吸入了那煙氣,那張略有些枯皺的臉,浮現(xiàn)出了神迷之色。 而這動作,讓楚子苓猛地回過神來。那是燃燒著的,是迷幻類藥物嗎?這祭典的最終目的,是讓楚王“通靈”? 一切幻象,在這一刻都凋零枯敗,露出本來面目。楚王祈禱的,也許不是那些簡簡單單的愿望,而是跟所有帝王一樣的長命百歲,永居王座。而這樣的心越是迫切,他離死亡,怕就越近幾分。 眾巫的祝詞,翩躚的巫舞,都不再惑人。楚子苓輕輕握住了膝頭,止住了自己不自覺的顫抖。也許這只是例行的祭祀罷了,她一個初來乍到者,何須想的太多? 王老了。 端坐階下,屈巫眼中閃過一絲悲色。這些日,大王越發(fā)重巫重祭,想要鬼神賜福,延年益壽。當年那個揮兵中原,問鼎天子的明君,如今卻耽溺群巫之間,哪還有說出“諸侯自擇師者王,自擇友者霸,足己而君臣莫之若者亡。今以不谷之不肖而議于朝,且群臣莫能逮,吾國其幾于亡矣。”這番話時的英武。 群巫禱祝,真有用處嗎?屈巫是不信的。他更推崇當年臧文仲諫僖公之言。天旱時殺巫又有何用?修理城墻,節(jié)食勸農,方才是正道。旱災如此,生老病死又豈能例外?這咒祝,未必就能讓王延壽幾載。 而若山陵崩,太子年幼,諸公子跋扈,就算有賢后,也未必能穩(wěn)住朝政。自己這個得罪了兩位公子的人,要如何在朝堂自處? 一想到這些,那讓人顫栗的巫舞,也顯得索然無味了。屈巫輕輕移開視線,想在人群之中尋找公子側獻上的那個巫醫(yī)。可惜,眾巫臉上繪墨,辨不清容貌。也沒有哪個巫者穿著出挑,能惹高臺之上的注目。莫不是自己想多了? 還是過幾日,親去巫舍一探吧。思緒只是一晃,屈巫就重新打起精神,端坐觀禮。 當仙藥的煙氣蒸騰時,巫瞳退后兩步,再次隱入夜色之中。 汗水打濕了厚重衣袍,沉重的玉面讓人喘不過氣來,然而巫瞳并未如往日跪下歇息,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庭中。 庭院甚大,篝火亦有映照不到的地方,可是對他而言,夜色卻是最好的依仗。白日根本看不清的東西,如今纖毫畢現(xiàn)。想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找出那件乘云錦,應當不難。然而仔仔細細看了一周,巫瞳并未曾發(fā)現(xiàn)那件錦衣。 巫苓沒穿它嗎?為何不穿? 一股難言的憋悶,在胸中翻騰,說不出是怒是郁,還是不甘。巫瞳收回了視線,緩緩跪倒在地。 咒聲依舊響亮,久久不息。 這場祭祀,整整持續(xù)了兩個多小時。只跪得膝頭巨痛,楚子苓才得以跟那群不下級巫者一同離去。 一直走出了老遠,混著血腥味的煙氣才漸漸散去,然而一想到以后每旬都要參加這樣的儀式,又讓楚子苓有些沮喪。會沉迷這種巫術的楚王,必然更信奉鬼神之力,那她的“巫術”,是否能讓楚王取信? 楚子苓并未有十足把握,或者說,她依仗的東西,在這個深宮中還不能穩(wěn)妥的生存。 當熟悉的小院,終于出現(xiàn)在面前時,楚子苓不由松了口氣??蛇€未踏進院門,她就發(fā)現(xiàn)了門邊立著道身影。 已經(jīng)脫去了青衣,摘掉了玉面,那張臉又恢復了往日俊俏。蒙在眼上的絲絳卻不見了,那雙妖異藍眸,正定定的望著她,讓人避無可避。 看著那女子“樸素”至極的行頭,巫瞳開口問道:“為何不穿那件錦衣?” 這話,簡直有些詰問的味道了,楚子苓不動聲色的回望著那人:“為何要穿錦衣?大祭之中,可容我出頭?” 在那種場合,拋頭露面,引人注目?事實證明,她確實不必。 誰料聽到這話,巫瞳卻笑了:“除此之外,汝哪還有機會至君上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