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一日寒霜降，只見青松不見花。”

    謝三郎大急，抓住木姜的手，“他們兩在嘀咕什么呢？”

    木姜低頭，見那修長的手指頭捏著右手的繭殼，不動聲色的掙了掙，卻又被他抓住了，于是任由他去了，道：“他們兩在對詩呢，都說自己懷才不遇?！?/br>
    謝三郎癟嘴，“什么懷才不遇，沒本事就是沒本事，不管是交際還是讀書，這哪不是一個(gè)人的本事？哪需要念幾句酸詩。”

    木姜抿嘴，深以為然的點(diǎn)點(diǎn)頭。

    那兩人一去二來，對了多半，范西西此時(shí)下了戲臺，一雙眼直直的望著崔玠，仿佛眼前這個(gè)衣衫襤褸，胡子邋遢的窮酸秀才是她的意中人一般，她眼里那種溺死人的柔光河里，木姜一看，便知是情根已種，當(dāng)下望著懵懂的謝三郎便嘆了口氣，春日游杏花插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fēng)流，妾擬將身嫁與一身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于是她反握住謝三郎的手，搖了搖頭，說：“不能羞?！?/br>
    “什么羞不羞的，趕緊把這個(gè)酸秀才給我叉出去。”

    可天不隨人愿，范西西轉(zhuǎn)身對樓主道：“妾輸了，輸?shù)男姆诜！?/br>
    樓主從八仙椅站了起來，宣布：“崔玠崔公子今夜便是我們西西姑娘的入幕之賓了?！?/br>
    謝三郎聽罷，直直的栽到椅子上，兩眼一翻，呼吸急促，手腳冰涼。

    木姜死命的掐他的人中，“三爺，三爺……”

    夜里，謝三郎一人憑欄遠(yuǎn)眺，一雙幽怨的眼直直的望著百香樓，一眨不眨，木姜看在眼里，端了灶上熬著的甜粥，輕輕地扯了扯他的衣衫子，勸道：“事已成定局，三爺吃些吧！”

    謝三郎心情很不好，西西往日接客，他只當(dāng)她是身不由己，可今日來了個(gè)叫崔玠的窮酸秀才，他看在眼里，西西滿心滿意的都是他，如此一來，倒是把他丟到八爪洼去了，他猛地?fù)]手，將碗打翻了，溫?zé)嵴吵淼闹嗳隽艘坏兀窘读算?，蹲下來收拾了?/br>
    烏黑的腦袋低垂，油亮的辮子沾上了地上的殘粥，謝三郎看著心虛又內(nèi)疚，說：“別收了，等小廝下來收。”

    木姜沒回他的話，徑直收好了，抬頭給他一個(gè)微笑：“三爺說什么呢，這是奴分內(nèi)之事?！?/br>
    見她非但沒歸罪自己，還對自己笑，即使那笑比哭還難看，謝三郎的心更加繚亂了，他躺在床上，翻過來縛過去，見外面的人影忙來忙去，還是下了床，撒著鞋子走到門邊道：“對不起。”

    “三爺有什么對不起奴的?！?/br>
    謝三郎恨不得跪下來給她求饒了，他鞠躬拱手，哈著腰道：“木姜姑娘大人有大量，我謝三郎哪都對不起你！”

    木姜的臉色這才好了，但嘴巴還是沒饒人：“那先記著吧?！?/br>
    ☆、三郎染書墨

    這幾日三郎托了人去請西西姑娘來，理由都用盡了，先說發(fā)燒在夢里嘮叨著，又說得了好的琴譜，連楚江紅看了那小廝跑來跑去，都鄙夷道：“三郎，你這俯首做小的本事還不小呢，可惜別人都不正眼瞧你一瞧?！?/br>
    謝三郎煩的要死，懶得理他，回來坐著一個(gè)人生悶氣，木姜看了，問：“三爺這是怎么了？”

    門外楚江紅聽了，取笑道：“失戀了唄，多大的事兒啊，我們?nèi)傻每?，爬的也快！?/br>
    謝三郎“咣”的一聲，將門關(guān)了，趴在桌子上一動不動。

    木姜懂了，這在傷心著呢，于是她勸道：“三郎要不去找范姑娘吧?！?/br>
    “她不愿意見我，說我是個(gè)草包。”他又直起身子，抱怨道：“那崔玠的書生有什么好，又窮又駝背，還沒考上功名，是個(gè)窮秀才而已，我呢，我長得比他好。”慢慢地，他語氣低沉了下來，因?yàn)樗麑?shí)在找不出自己第二個(gè)優(yōu)點(diǎn)了，他除了長相好點(diǎn)兒外，性格文采家室什么的，簡直一無是處。

    于是他自言自語道：“我這樣有人喜歡么？木姜，要是你是西西，你會喜歡我么？”

    木姜經(jīng)歷過繁華，也品味過苦澀，深知心上人不論家室，長相，文采都是身外之物，她最看重一個(gè)人的性情，兩人相處若是南轅北轍箍在一塊，也是難堪。當(dāng)下聽了謝三郎這話，不知為何心里麻麻的，像有螞蟻再爬，于是她拿了凳子，坐下，直面謝三郎那張巧奪天工的臉，“三爺，真想知道?！?/br>
    “恩?！?/br>
    “按奴說來，三爺性格暴躁，沖動，喜歡裝面子。”

    謝三郎一聽，垮了臉:“原來我有這么多缺點(diǎn)呢?！?/br>
    “但是人善良，總是由著我胡鬧，待我這個(gè)丫頭不錯，從來沒大罵過我，相反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護(hù)著我?！?/br>
    謝三郎聽到夸獎，眉毛飛上了天：“那是，我從前都不虧待下人，如今落難了，怎么還會做那種不屑的事?！闭f罷，他又懷戀從前，“要是以前啊，別說范西西了，就是公主老兒我想娶，就能娶！”

    木姜聞言，差點(diǎn)被口水嗆死，謝三郎拍著她的背：“怎么不信，告訴你，我沒落難前，也是頂好的一個(gè)公子哥兒，長得又好，你說皇帝會不會把她女兒許給我？”

    木姜忙竄了出去，捧著心肺咳了透頂。

    又聞謝三郎自言自語道：“算了吧，總想那些有的沒的干嘛，都過去這么久了，生活就像□□，既然不能反抗，總得躺下來慢慢享受才是?！?/br>
    不知從哪聽得，那崔玠仍住在范西西的屋里，一日謝三郎捧著瓜子站在門外磕著，和木姜嘮嗑：“我說，這樓主也不管管，個(gè)窮書生哪住的起百香樓?！?/br>
    木姜想了想，問：“是不是西西姑娘替他交了銀子？”

    謝三郎聽后，橫眉怒指，將瓜子丟給木姜，罵道：“個(gè)小白臉，不要臉，花女人的錢?！绷R后又苦著一張臉，自怨自艾：“我就這么不招人喜歡么？”

    木姜每日聽他一驚一乍，一歡一悲，生怕他還沒得到西西姑娘的心呢，就先得了相思病，駕鶴西歸，于是替他出主意，“三爺，要不你也買幾本詩集回來，陶冶陶冶情cao？”

    謝三郎一聽，拍掌，覺得這個(gè)主意好極了，當(dāng)下就換了件月白長袍拉著木姜就往長安街上跑。

    木姜有一件事悶在心里很久了，這樓主從不吝嗇這些小倌們到處亂跑，也不派龜公跟著，實(shí)在詭異之至。

    三郎聽了，嘿嘿一笑，挑了本全唐詩和李氏詩集去給錢，同木姜講到：“這你就不知了，這樓主在我們進(jìn)樓時(shí)便一人喂了顆丸子，要是一月不食解藥，就發(fā)病而死?！?/br>
    “那女人呢？”木姜跟在謝三郎后面，全然沒想到那衣冠楚楚的百香樓樓主還有這么一招。

    “那就不知道呢，反正我也逃不了，索性窩在樓里看誰敢跑，跑了就得花柳病，也是有趣的很?！敝x三郎常年待在小倌樓，思想都扭曲了，他不好也看不得別人好，可木姜立在那，瞪圓了眼，顫抖的問：“你說什么，什么?。俊?/br>
    謝三郎皺眉，去拉她的手，卻被她打開。

    長安街上人來人往，木姜猛地提高聲音，倒引得行人注目紛紛。

    謝三郎覺得丑，將詩集塞在懷里，猛拉著她的手，走回百香樓：“花柳病啊，這風(fēng)塵人中哪這么多人容易得這種病，都是吃了這種藥的，沒有解藥，不出一個(gè)月，便全身大片起紅色的小皰疹，還不能洗，一洗就爛，一爛就流膿，可不和花柳病一個(gè)病狀么？”

    木姜眼睛一翻，暈了，臉皮白的像死人，謝三郎把她抱在懷里，搖她：“喂，怎么這么不經(jīng)嚇啊，你醒醒??！平日里不是你最惡心么？怎么今日倒成這樣了？”

    庭院深深，盛開的海棠染著緋色，絳紅的宮紗垂在光沁的青石板上，屋內(nèi)燭影悠悠，木姜穿著一聲正紅色的宮裝，正站在蟠龍柱后，忽然聽到身后的嬤嬤親切的問道：“小公主怎么到這來了？”

    木姜墊著腳，朝里面看去，說：“我想看父皇，為什么他一直生病，為什么母后不讓我進(jìn)去看？”

    馮嬤嬤一雙蒼老的手撫上她的頭頂，“小公主這都是大人之間的事，小公主只要自己過得開開心心的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