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今陽的親jiejie，陳圓的畫室。

    畫室同時也是陳圓的房間，因?yàn)楫嬍依锩嬗写惨灿性∈?，還有書桌什么的。

    陳圓小時候心臟不太好，所以總是被小心翼翼地照顧著，不讓跑不讓跳，后來小朋友之間不知道怎么流傳出“陳圓是玻璃人，一碰就碎”的說法，這說法看著未免可笑，但是小孩子們卻深信不疑，都不愿意跟陳圓玩了——

    陳圓只好自己和自己玩。

    然后變得越來越孤僻。

    等到二十來歲的時候，她好像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在家里足不出戶……

    有時候在畫室里，一關(guān)就是大半個月，甚至一個月——

    上一次家里人試圖叫她出來吃飯，濱文去敲的門，她舉著一把不知道從哪里搞來的菜刀，追著濱文沖到了走廊，嚇壞了所有人……

    然后她又若無其事地回到畫室了。

    那把菜刀現(xiàn)在都還在她的手里，沒人敢問她要。

    那天今陽不在家，只是晚上回家后聽爸媽說起這件事，她整個人都有點(diǎn)懵逼，心里想的是：你們他媽別給我編故事吧？

    只是那之后，今陽家里來來往往的醫(yī)生上門給陳圓看病，證明了今陽她爹媽真的沒在編故事……至于看出的病么，無非就是看出一大堆的精神疾病，狂躁癥，攻擊性人格障礙什么的……

    當(dāng)時今陽她爸就想把陳圓送到醫(yī)院去，今陽屁滾尿流地?cái)r了下來。

    她并不知道這算不算好事——深受各種小說和電視劇影響，她總是聽說精神病院里對病人其實(shí)并不是那么好，她不想讓jiejie到那種地方去，并且為此和父母大吵一架。

    就好像關(guān)在畫室里的陳圓能聽到今陽和老爸據(jù)理力爭這件事似的，從那之后，她基本只能和顏悅色和今陽說話……

    然后看今陽身邊的所有人都不爽。

    上一次陳圓突然出現(xiàn)在校學(xué)生會辦公室，完完全全嚇壞了今陽，她很怕陳圓撲上來不知道從哪搞出把菜刀照著艾佳的腦袋就砍；

    也害怕陳圓在回去的路上一個不高興勒死濱文……

    今陽都不知道陳圓這是出了什么問題，但是陳圓變成這樣以后，她知道家里的別的親戚私底下笑話她有個“瘋子jiejie”——

    但是今陽無所謂，這反而更加堅(jiān)定了今陽對于“一家人總該是要在一起”的概念，幾乎到了偏執(zhí)的程度。

    這會兒今陽回到家，放下行李。

    跨年這天，她在g市的堂哥堂弟，表姐表妹都到齊了，都聚集在大廳里聊天看電視，見今陽回來，都給她打招呼……熱鬧非凡。

    “陳圓還在畫室？”今陽隨口問。

    當(dāng)時氣氛有點(diǎn)兒冷，叫人覺得不舒服。

    “圓圓還在里面，你別去打擾她?！苯耜査龐尪酥P走出來，她是一位四十來歲，很有氣質(zhì)也挺開朗的中年女性，“等下她拿菜刀砍你?！?/br>
    “……媽。”今陽對她媽不怎么符合氣氛的幽默敬謝不敏，“陳圓好多了啊，她前兩天還去學(xué)校給我送了顏料?！?/br>
    ……雖然這話她自己都不信。

    她把這句話吞咽回肚子里。

    “我都不知道她出門了?！苯耜査龐屢幌伦邮掌鹦θ?，“她自己去的？”

    “和濱文?！?/br>
    “濱文還活著嗎？”

    “媽！”

    “陽陽，我和你說了，最好還是讓圓圓到醫(yī)院去，”今陽媽把她拉到一邊，“老讓她在家里憋著也不好，去醫(yī)院有病就治……你不要以為醫(yī)院不好，其實(shí)醫(yī)院挺好的，我和你爸親自去看過的——”

    “我還以為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了，陳圓也不愿意去醫(yī)院，你們總不能因?yàn)樗淮芜^激行為就這么緊張到這地步吧？”今陽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fā)冷，“可以換個話題嗎？”

    今陽她媽不說話了，嘆了口氣，走到一旁。

    今陽把行李放回自己的房間，然后是晚飯時間，陳圓沒有出現(xiàn)在桌子旁，保姆替她每樣菜都撿了些端過去的，眾人好像早就習(xí)以為常。

    今陽蹙眉。

    晚飯過后，大人打牌，其他的要么在院子放煙花要么各自抱著手機(jī)在沙發(fā)上玩……今陽回房間從行李箱里掏出幾瓶顏料，然后就跑去敲畫室的門——今陽知道她敲畫室門的時候，客廳里整個兒都安靜了下來，直到畫室門“咔擦”一聲被打開，陳圓冷漠的臉出現(xiàn)在門縫后面。

    “我可以進(jìn)去嗎？”今陽眨眨眼，“上次你送來的顏料沒用完，我又拿回來了……你看，有些還沒開封?！?/br>
    陳圓讓開讓今陽進(jìn)去了——陳圓的房間里充滿了顏料的味道，窗戶邊擺著十幾個畫架，上面有的是白紙，還有的已經(jīng)畫了作品，可能是花，也可能是幾個蘋果，也可能是幾棵樹……畫架旁邊擺著幾顆蔫掉的蘋果和落了灰的陶瓷茶具，今陽不知道陳圓畫過它們沒有。

    【小崽子：干嘛呢？】

    【陳小姑娘：……參觀我姐的畫室?！?/br>
    【小崽子：……你那個陰森森的姐？戴鋼盔進(jìn)畫室的嗎？】

    【陳小姑娘：你好好說話。】

    【小崽子：('へ'）哼?！?/br>
    【小崽子：報(bào)告聲，我有在家好好吃飯了，小結(jié)巴讓我出去跨年啊，能去么？】

    【陳小姑娘：別折騰到明天早上回就行?！?/br>
    【陳小姑娘：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人吧，比如ktv公主什么的，被我知道打斷你的狗腿！】

    【小崽子：ktv公主沒有，你要是來的話，真正的公主倒是會有一個?！?/br>
    今陽看著這小崽子sao話連篇，忍不住笑，笑著笑著，聽見陳圓在她旁邊幽幽道：“你跟誰說話啊，笑得那么開心？”

    今陽立刻收起手機(jī)，說沒事。

    今晚陳圓還是穿著長裙和一件羊絨毛衣，事實(shí)上在有地暖的屋子這樣穿會有點(diǎn)熱……不過今陽也沒有對她指手畫腳，只是隨便坐在陳圓的床上，看著陳圓一個個打開顏料檢查，之后就擺放回她顏料的架子里，轉(zhuǎn)身說：“顏料，都沒用?！?/br>
    “……我要赭石色?！苯耜栒f，“濱文沒跟你說吧，你沒拿那個色來，其他的顏色辦公室都有。”

    陳圓背對著今陽：“他說了。”

    今陽：“？”

    陳圓：“故意沒拿。”

    今陽：“……”

    陳圓站起來，用很輕得像是貓的腳步走進(jìn)今陽，她站在床邊，居高臨下；今陽不自覺屁股往后挪了挪，從床的那頭移到這頭，此時，她聽見陳圓說：“其實(shí)我就是想出去走走?！?/br>
    今陽松了一口氣，心想陳圓果然沒什么大事啊，老爸老媽大驚小怪的……正想搭話，這個時候，陳圓忽然又說：“爸爸上周在醫(yī)院住院單上簽字了，他們要把我送到精神科去，我得趁著最后的機(jī)會出去走走，不然以后就被關(guān)起來了。”

    今陽氣息一凝。

    “怎么可能，你又沒什么事，情緒一直很穩(wěn)定的——”

    今陽一邊說著，手往后放了放，這時候她忽然碰到個冰冷鋒利的東西在她的手背刺了下，刺痛讓她條件反射地縮回手……她轉(zhuǎn)身掀開陳圓床上的枕頭，發(fā)現(xiàn)枕頭下面是一把菜刀。

    今陽倒吸一口涼氣，眼微睜圓。

    “怎么可能？他們從來沒放棄這個！你以為老爸三番兩次強(qiáng)調(diào)一定要把你送出國是為了什么——他們那么著急把你送出國，就是因?yàn)槟悴辉敢庾屗麄儼盐宜腿メt(yī)院！”陳圓不顧今陽滿臉震驚，她撲上來，抱住她，“我沒病，陽陽，我好的很——你別讓她們送我去那里，好不好？”

    今陽的手背還在嘩嘩流血。

    她僵硬地被她的jiejie抱著，腦子里一片混亂，她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嚨，根本問不出一個普普通通的問題——

    可是哪個正常的女生，會在自己的枕頭底下放一把菜刀？

    ……

    今陽最后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陳圓的畫室的。

    她沖到家里的院子里，失魂落魄，手背的血蹭了她裙子到處都是，好在晚上沒人發(fā)現(xiàn)，剛才放煙花的那些表弟表妹也回屋子去了。

    今陽在院子里坐到接近十二點(diǎn)，等天上又開始下雪，一片雪花融在她的鼻尖，她打了個抖，這才回過神來。

    這時候手機(jī)響了，艾佳那邊聲音聽著有點(diǎn)兒吵，像是在ktv，小崽子歡快的聲音響起來：“歪？你在哪呢，家里嗎？還沒睡吧，要不要出來和我們跨年??？”

    今陽想說話，但是發(fā)現(xiàn)自己開口就剩下哆嗦，她用略微干澀的聲音說：“出不去，你們玩吧。”

    ……艾佳那邊沉默了下。

    很快的，今陽注意到他那邊開門關(guān)門聲后，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可能是他躲進(jìn)了廁所或者走出ktv包廂門，這時候今陽聽見電話那頭，少年低沉的聲音響起，他問：“你怎么了？”

    今陽張了張口，完全不知道從哪說起——

    我姐可能真的瘋了？

    我爸媽要把我姐送精神病院？

    我還以為她就是性格有點(diǎn)兒孤僻沒想到她在枕頭下面放菜刀？

    今陽覺得自己都快瘋了。

    她都沒氣兒回答艾佳的話，也不知道到底是冷的哆嗦還是什么，她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直到她聽見艾佳那邊傳來跑起來的喘息聲，他問她家在哪。

    今陽這才艱難地報(bào)了地址。

    大約是二十分鐘后，今陽聽見小區(qū)院子里響起摩托車熄火的聲音，她站起來靠近家里院子的柵欄，一眼就看見少年摘了安全頭盔從車上跳下來——

    車不是艾佳的。不知道管誰借的。

    看著路燈下，站在院子里的少女面色蒼白，艾佳扔了頭盔，二話不說沖了上來——今陽還沒來得及找回自己的智商給他開門，那邊，他已經(jīng)猴子似的爬過一個半人高的欄桿，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今陽家院子的草地上。

    他踩在積雪上發(fā)出“沙沙”的聲音，上前不管不顧先解開了衣服拉鏈拉過人一把塞進(jìn)自己懷里，艾佳感覺自己像抱著個冰棍似的，他跟著哆嗦了下，下巴放在她頭頂：“你他媽怎么了？問你又不說！我cao，大元旦的，你電話里實(shí)話落魄得像家里房子給燒了似的，你想嚇?biāo)牢?？?/br>
    今陽就管搖頭，一掃平日里那副淡定又冷靜的高傲，這會兒她面色蒼白，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抓著他的衣領(lǐng)，拼命往他懷里擠。

    艾佳垂下目光，原本只是隨意掃了眼，然后目光一頓，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手怎么了？這么大個口子？你爸打你了？啊？因?yàn)槟愫臀以谝黄鹚桓吲d？”

    ……分分鐘腦補(bǔ)出了個羅密歐與朱麗葉的劇情。

    艾佳快急死了，心里已經(jīng)腦補(bǔ)到牽著今陽先偷身份證跑路再偷戶口本結(jié)婚這個地步——

    這才聽見懷里人哆哆嗦嗦地說：“我姐好像真的瘋了，我爸媽要把她送走。”

    一個正常人。

    一個好好的正常人。

    忽然就瘋了。

    為什么？

    為什么？

    陳圓被送走以后，她是不是就沒有jiejie了？

    亂七八糟的疑問鉆入腦子，讓今陽頭疼欲裂。

    她只能拼命地往艾佳身上蹭，就像是企圖蹭走他身上的最后一絲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