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即將到學校的時候,白曙把一個裝著棉大衣的包袱遞給了白梅,并在她耳邊輕聲說:“這是奶奶給你做的。你可記著了,別給他人,興許關鍵時刻能救你的命。” 白梅捧著那包袱,笑了笑,她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荷包,“諾,給你買糖吃?!?/br> 白曙沒有要,他把荷包推了回去,“我在家里,奶奶不缺我的糖?!彼溃@荷包里裝的其實是白梅這些年攢下了的壓歲錢。 白梅笑嘻嘻,把荷包放回口袋里。 很快,白梅就到了狀元高中的集合地。她長得高挑,漂亮,隊伍中一個同樣高挑俊秀的少年看到她時時,叫了她一聲,白梅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好了,我要走了。”白梅和白曙他們揮揮手,就要往隊伍中跑。 白玉氏趕緊把她攔住,把一個小布袋塞到她的懷里,“梅兒,這些你拿著,這是伯娘的一點心意。在外面,千萬記得要保護好自己。到了那邊,盡快寫信回來,報個平安。” 白梅沒心沒肝地笑笑,清脆地應道,“知道了!” 說完,她就轉身跑開了。 白義哭得厲害,“白梅沒良心!怎么就這樣走了?她都沒跟我說話呢!” 白曙看著大滴大滴落淚的白義,在心中輕嘆。別看白義大大咧咧,脾氣急躁,還自詡是個大男子漢,但是他非常敏感。當初劉清他們離開,當初白昌他們離開,當初白仁和白秋菊他們離開,他都沒有掉過一滴淚,可是這一次白梅離去,他哭了。他或許已經(jīng)敏感地預知到了白梅這一去,所將面臨的艱辛。 “這孩子怎么就……”白玉氏哽咽著,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淚。城里的姑娘,哪里受過苦喲,邊疆的條件艱苦,她怎么受得了呀…… 白曙看著隊伍中帶著綠軍帽,穿著綠軍裝,兩根麻花辮一甩一甩,胸脯挺得老高的白梅,沒有說話。只在心中暗暗希望,她臉上的笑容和驕傲,能保持更長些。 突然,他在人群中見到了面色焦急的劉英。劉英早已經(jīng)不是他剛降臨到這個世界時所見到的那樣了,前幾年饑荒,她的身體虧得厲害,站在人群中羸弱得仿佛風吹就倒,走路都是飄著的,臉上顴骨已經(jīng)有些凸出了,和她差不了幾歲的白玉氏相比,顯得老了至少十歲。 劉英應該是在上班的時候偶然看到白梅的吧,不然她也不知道白梅要順應國家號召,支援邊疆。她擠在人群中,拼命地朝白梅招手,可是白梅并沒有看到,她此時正激情盎然地叫著口號呢!劉英大哭,她大聲地叫著白梅的名字,可惜,她的聲音淹沒在歡呼聲和歌聲中了……她一個釀蹌,眼見就要倒地了。幸好,有人及時拉住了她。要知道街道上看熱鬧的人接踵而至,她若是摔倒,保不準要被人踩上幾腳的…… 劉英來不及看清是誰救了她,也來不及道謝,她現(xiàn)在只想快速地往白梅的方向擠過去。因為這一別,可能就不知道什么時候再相見了…… “她現(xiàn)在沒時間理會你!”白曙的聲音冷冷的,仿佛能在她耳邊炸出了冰渣。 第119章 · “颯爽英姿五尺槍, 曙光初照演兵場。中華兒女多奇才,不愛紅裝愛武裝?!?/br> 送知青的鑼鼓聲就在耳邊慢慢遠去,劉英直直地看著消失在視線里的白梅, 猛地伏在白曙的肩頭哭泣。 熱淚通過白曙薄薄的秋衫,透到了他的肌膚。他有些不舒服,想要動動身體, 可是看劉英的樣子, 到底還是沒有動。 不過劉英哭得實在是太久了,白曙實在是有些不耐, 遂而打斷了她。 “她走了?!卑资锢淅涞卣f道?,F(xiàn)在才知道哭, 以前干嘛去了?這個女人把白啟后實在是看得太重,他占據(jù)了她心中大片大片的位置,把她的兒女們都擠到了一個小小的角落里。 劉英抬起頭,有些尷尬地往后退了兩步,她和這個小兒子,沒怎么相處過, 陌生得緊。她視線掃過白曙肩頭處, 那里的布,比其他地方的布料顏色更深……那是她的淚。 “對, 對不起?!睂@個兒子,她是有些愧疚, 又有些怨念, 甚至還有些害怕的。她忘不了那兩年, 她餓得快要死的時候, 他給她喂的米湯,可是也忘不了他看她如草芥般的眼神。 白曙皺了皺眉,肩頭那片濡濕著實不舒服。他沒有理會劉英的忐忑,轉身就要離開,但是在離開前,他地腳步還是頓了頓,說道:“你……你如果沒地兒去,就回去吧?!?/br> 劉英疑惑地看著白曙,不明白這話是什么意思。 白曙也沒有想為她解惑的意思。 “走了!”他朝著看剛才還哭啼啼的,現(xiàn)在卻一臉來看熱鬧的白義幾個叫道。 白義神色一整,跟著白曙身后,往貓兒胡同走。 徒留劉英一個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其實,白義和一一本來想要跟著大隊伍把白梅送上火車的,但是爺爺奶奶不許,說火車站人太多,不讓去,他們只好折中把她送到集合地。 來的時候,人挺多,熱熱鬧鬧,心情萬般復雜,回的時候,只剩下悵然若失了。 白玉氏忍不住感慨,“時間過得好快,你們一個個都長大了,幼鳥離巢了,我們也老了?!?/br> 白曙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她的確是比他剛來的時候,老了些。 白玉氏被白曙的眼神噎到了,曙兒的想法,明明白白表現(xiàn)在臉上了! 還是一一嘴甜,忙繞到白玉氏身邊,笑彎了眼,“誰說的?我們不還在嗎?再說了,伯娘哪里老了?美著呢!” 白玉氏破碎的心在這一刻被一一治愈了,掩嘴而笑,“你這家伙,竟然敢調侃我!” 白曙的嘴抽搐了一下,無怪乎書上說,女人無論在什么時代都是非常注重自己容貌的。 “對了,曙兒,剛才你看到那個小子了嗎?”白義突然問道。 白曙看了他一眼,那小子?誰? 白義急了,“就是白梅的那個呀!”他兩只大拇指對著勾了勾。 白曙明白了,就是拍白梅肩膀的那家伙。 “我都打聽好了,那小子叫晉江,是去年才轉到狀元高中的。聽說他爸爸是制衣廠的廠長呢!他倒是長著一副小白臉的模樣,據(jù)說挺招女孩兒喜歡的!”白義一臉興奮,“現(xiàn)在他和白梅分在一處了,你說,他們以后會不會結婚?晉江會不會成為我的姐夫?” 十五歲的孩子,他已經(jīng)明白了結婚就是兩個人在一起生活。在白義的想法里,晉江和白梅在同一個建設兵團,四舍五入就是生活在一塊兒了…… “別亂說!”白玉氏忙喝止,“這話以后別說了!” 白義被白玉氏嚇了一跳,他有些不甘心地反駁,“他們倆關系好著呢,肯定是處著了!” 白玉氏急了,“你以后別這樣說,對白梅不好!” 白義還想反駁,被白曙拉了一把,就沒再說了。但他還是覺得晉江那小子和白梅肯定是處對象了! 白梅的離去,令白家安靜了好幾天。以往嘻嘻哈哈、吵吵鬧鬧的白義和一一,這幾日都有些不大習慣。白梅的存在感太強,他們總有一種錯覺,覺得白梅沒有離開的錯覺。 這天,白鹿萍、許文志帶著許鳳和許衛(wèi)來到白家。許鳳一進白家就去西南角院找白夏花去了,她現(xiàn)在在狀元小學當老師,今天周末不上課,她正好有時間來和夏花交流一下白梅的事情。許衛(wèi)跟著白義和一一他們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二二跟白曙沉默地坐在廳堂里,和爺爺奶奶一同招待白鹿萍夫婦。 時光似乎對白鹿萍格外珍愛,并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什么痕跡。這些年,她生活得較常人更加舒心、順暢。就連國家糧食緊缺的那幾年,她也過得很好,吃食有許文志和娘家cao心著,她倒是無憂無慮。 “媽,文志說三哥,不,白啟后那家伙被派到地方去了,你們知道嗎?”白鹿萍還沒坐下,就急吼吼地說道。她一聽到這個消息,就立刻回娘家了! 白金氏和白三朝交換了一個眼神。 “都這么大的人了,遇到事情還這么不穩(wěn)重,像個什么話!”白金氏對白鹿萍這副模樣有些看不過眼。結婚那么久了,孩子也都這么大了,還是這副不經(jīng)事兒的模樣,真是丟人。也虧得女婿不嫌棄她! 白金氏這樣一想,看向許文志的眼神就變得更加柔和了。 許文志已經(jīng)非常熟悉這樣的場景了,每一次,岳母罵過老婆之后,就會對他格外和顏悅色。 “爸媽,你們是不是已經(jīng)知道了?”許文志果真不愧是在機關單位混久了的人,看人識人的功力頗深。剛才岳父和岳母聽到消息之后,對視的那一眼,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驚訝的神色。 白三朝把茶杯放下,清了清嗓子,說道:“他太不像話了,是該去地方歷練歷練?!睂ε觯瑳]必要把話講得太明白,因為他足夠聰明。 果然,許文志笑了笑,“這樣也好,地方上容易出政績,也不容易出錯?!彼缇陀X得白啟后如果還呆在大都,遲早會給白家?guī)淼準?,但是岳父岳母都沒說什么,他這個女婿即使擔心,但也不好插手。不過,真是沒想到呀,這是不出手則已,一出手驚人。讓白啟后下放,既保住了白啟后,還讓白家脫離了他的影響。要說,這一年來,上頭對個人作風的要求越發(fā)嚴苛了,也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許文志拿起茶杯,在茶杯的掩護下,不著痕跡地看了端坐在一旁的白曙一眼,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這事情極可能是他干出來的?剛才岳父和岳母都偷偷瞄了他一眼! 其實,白啟后被派到地方上,許文志還是托了不少人,才查出了怎么回事。這背后使力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古建軍,一個是軍需處周處長。原來白啟后十六年前在南邊干革命的時候,曾經(jīng)救過當時還是個普通后勤兵的周處長,后來革命結束后,周處長回到大都城,正好和某高層的女兒生出了革命感情,在岳家的幫助下,他一舉成為了軍需處處長。 白啟后當初之所以能順利進入軍需處后勤部工作,其中不僅是有古建軍使力,更是少不了周處長的推動。 “對了,我聽說,劉英似乎沒跟他一塊去……”許文志說道,他的眼神緊盯著白曙,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些貓膩。只可惜,白曙臉色不變。 好家伙!許文志在心中贊嘆,泰山崩而能面不改色!果真是厲害! 許文志第一次明確白曙的不俗,正是四年多前。那時候岳父和曙兒,帶領都村村民山上打獵,以求能度過這次饑荒。當時他也跟著去了。也就是那一次,他見識到了白曙的能力,他也終于明白為什么岳父岳母會一口一個“乖孫”地叫他了,正是因為他值當! “叔,嬸子!”此時白芳出現(xiàn)在廳堂門口,她剛從外面回來,神情有些不對勁。 白金氏納悶了,“是不是有發(fā)生什么事了?你怎么這么一副死了老公的表情?”雖然他們大多都當白芳的前夫錢富已經(jīng)死了。 “劉英在門外!”白芳咬牙說道。她求她,她不忍拒絕。 還真是說曹cao,曹cao到!剛才許文志還說她來著,她這會兒竟然已經(jīng)在門口了。 “我倒要看看,她想要做什么!”白金氏甩甩頭,興致昂揚地往門外走。她可沒忘記,她曾經(jīng)說過,不許劉英進家門的話。 白金氏剛走到影壁處,就看到了跪地的劉英,大門口還有不少看熱鬧的長舌婦。 劉英兩鬢已經(jīng)有些斑白了,她眼里流著清淚,“媽,我和啟后離婚了!” 平地落下一顆驚雷,白金氏眼中的詫異一閃而過,劉英竟然會和白啟后離婚? “然后呢?”她諷刺地看著這個曾經(jīng)意氣風發(fā)的三媳婦,有些惱怒,個蠢貨,還是上過革命大學的呢!她現(xiàn)在和白啟后離婚,說不定是便宜了向鳳呢!當初讓她離她不離,現(xiàn)在被拋棄了才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被拋棄的名聲和主動劃清關系的名頭可是不一樣的!該死的蠢貨!連累她的乖孫!有了個被拋棄的娘! 她三兩步就走到門口,“砰”的一聲把門關上! “啟后,他要帶向鳳去地方上任,他,他不要我了!”劉英到現(xiàn)在都還沒能從這個打擊中回過神來。 跟著出來的白芳吃驚,“那向鳳不是結婚了嗎?孩子都有了呀?”她怎么可能就這樣跟啟后離開大都。 劉英心如死灰,“向鳳也離婚了……” 白三朝聽到這話,火冒三丈!“這個孽子!他最好一輩子都別回大都了。”老婆子說得對著,那家伙最好一輩子待在地方,才不會連累他們。現(xiàn)在國家對于干部個人作風嚴查,白啟后的這些事情,不被報上去還好,若是被人拿捏住了,那肯定是要被抓去的! 白曙看了頭發(fā)散亂,雙眼通紅的劉英一眼,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說過,你要是沒地方去,可以回到白家。” 白金氏聽了乖孫的話,沉默地站在一旁。她知道,即使劉英再怎么蠢,她都還是乖孫的生身母親。如果乖孫在這種時候不理會劉英,她才更要擔心吧?,F(xiàn)在看來,她把乖孫教得很好,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第120章 · 白啟后以極快的速度被派到了地方,劉英在白家就像是一個隱形人一樣, 除了上班之外, 就是在東北角院里呆著, 比之啞了的馮秋蘭更沒什么存在感。 秋天, 是收獲的季節(jié)。這年的秋天,狀元高中組織學生們去學農(nóng)的地點,是都村。華國是一個農(nóng)業(yè)大國,土地歸國家所有,地里的糧食關系到億萬華國人的生存問題,所以格外受到重視。自從度過了那幾年的饑荒之后, 大都城各個學校都會組織學生去農(nóng)村學習農(nóng)務,特別是在農(nóng)忙的時候。 動員會,交糧票、收飯票、分小組,一系列準備工作從白曙他們剛開學的時候,就已經(jīng)在做了。等一切準備就緒后,校長、班主任、各科老師帶隊, 學生們浩浩蕩蕩地往都村出發(fā)。 這已經(jīng)是白曙他們第三次學農(nóng)了,比起以前動輒去十多公里開外的農(nóng)村, 他們這一次可算是幸運了。都村離大都城只有三里遠,這三里地, 只能靠著兩條腿走,每個學生都不敢掉隊, 一掉隊, 定是要遭到他人恥笑的。不能吃苦的學生, 不能成為社會主義的建設者! 校長他們把學生帶到都村之后,范村長簡短地發(fā)表了一番感激之辭后,白立國就開始派發(fā)工作。白曙、白義,還有一個傻大個和一個嬌女孩兒,他們四人一組,負責的是靠近小樹林的那三畝玉米地。 白曙他們正埋頭苦干的時候,聽到了范氏的叫喚聲。 “曙兒、白義,還有那小伙兒、小姑娘,來,先來吃點東西、喝點水再干活?!狈妒鲜掷锿熘粋€竹編的籃子,站在田梗上。 白曙和白義還沒發(fā)話,那嬌滴滴的女孩兒就cao著軟糯的聲音,似黃鸝啼叫般地說道:“這位老鄉(xiāng),謝謝您的好意!老師說了,我們是來學農(nóng)的,不能接受村里人的一米一面!” 白曙看了她一眼,這女孩看著嬌弱,還以為是嬌小姐,沒想到倒是挺聽話的。 “就是!我們是不會吃的!您拿回去!您這是讓我們犯錯!”傻大個鐵中錚錚,說得極其堅決。來之前,在學校動員會上,校長就說了,別傻不拉幾的見著殷勤的就熱情,農(nóng)村里的情況復雜,他們這次來學農(nóng),最重要的就是團結中下貧農(nóng),學習艱苦奮斗的精神,為建設社會主義國家獻出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