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大前天,她好不容易借了錢和糧票,排隊買到了些三合面,用三合面烙了幾張餅。她只吃了半張,剩下的就用油紙包了起來,鎖在柜子里。 可是等她下班回到家,打開柜子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餅已經沒有了。不用想都知道,餅肯定又是被啟后拿去給向鳳了。 家里就只剩這幾張餅了,這可是她和白啟后這三天的口糧,劉英又急又氣,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流,她的肚子餓得絞痛。她用手按了一下肚皮,肚皮窩了下去,沒有再漲起來。 “你回來了?”白啟后下班回到家里,徑直往廚房去。廚房里總會有一壺糖水,只要吃了一碗糖水,他就可以撐過這個晚上了。 “啟后,我們家里已經很困難了,求求你,別再把糧食拿去給向鳳了好嗎?她當初照顧你的恩情,這兩年,你也該還完了……”劉英不敢說大聲,她也說不了大聲了,因為實在是餓得沒力氣。 白啟后也一樣沒力氣,不過他比劉英好些,他才剛吃過一個三合面餅子。他找到水壺,想要倒水,卻發(fā)現(xiàn),水壺是空的。他朝劉英看了一眼。 劉英氣若游絲,“家里沒糖了?!彪S著糧食越來越緊張,白啟后當初的捐贈活動都暫停了,但是,他又有了新的捐贈對象,也就是向鳳。他搬空家里,只為補貼向鳳。 “你,明天去媽那,借一借。“白啟后的聲音有些虛弱。其實,他明白,自從他和劉英的戶口從家里遷出來之后,他就被爸爸mama放棄了。可是他不愿意接受這個事實。他前些日子見過大哥和二哥,他們活得很好,雖然廋了些,但精神很好,跟他完全不一樣……說實話,他有些后悔了,后悔當初沒有堅持不把戶口遷出來的,也許不把戶口遷出來,他現(xiàn)在也不會餓成這樣,他至少還有一個吃飯的去處! 劉英僵住了,她去過白家不下百次了,每一次都被婆婆拒之門外。只有二嫂和二哥,還有大哥,十次有一次會給她一些吃的。她甚至還拉下臉,去找白仁和白梅了??墒悄莾蓚€孩子,只要一跟他們提到吃的,臉色就不好,也只能拿出一點點口糧給她。她知道,婆婆給這兩個孩子的吃食都是定量的,給了她,他們就沒吃的。不過,她也知道,婆婆是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的。但是,這點糧對她和啟后來說,就是救命糧呀! 劉英也曾經想要找白曙幫忙求情,可是白曙比白梅、白仁他們做得更絕。除非是她實在餓得快不行了,他才會給她兩口粥喝,其他情況,都當她是陌生人,不帶搭理的。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荒災越來越嚴重!漸漸地,白家的大門不再打開,即使她在外面站得再久,即使她把門敲得再響,門始終都沒有再打開。 劉英邊走邊想邊哭,她強撐著身體回到書店。 書店的休息室里,放著一排玻璃瓶子,瓶子里放著水,水里泡著綠色的小球藻,看起來有些像海苔。這是劉英跟同事學習怎樣養(yǎng)育的,小球藻這東西不僅營養(yǎng)高,而且還能治療水腫。她已經往肚子里灌了幾天的水,早上搬書的時候,手臂上不小心被劃破了一道口子,駭人的是流出來的是黃色的血水。 劉英往其中一個玻璃瓶里掏出一把小球藻,吃了下去…… 第116章 · 此時已經是十月, 貓兒胡同家家戶戶大門上都還殘留著過年時貼著的紅色“福”字。一眨眼已經過去五年多了了,這五年的時間, 沒有給這個古老的胡同留下什么斑駁的痕跡,反而透著點蠢蠢欲動。 郵遞員騎著自行車“鈴鈴鈴”地穿過胡同, 在一個朱紅色的大門前停了下來。 “白曙, 有你的信!” 郵遞員的聲音清亮高亢,他叫了幾聲, 門打開了。 只見一個上身穿著淡藍色襯衫,下擺塞進黑色褲子的少年, 揚著暖暖的笑容,一邊道謝,一邊接過了郵遞員手里的信。 郵遞員背著軍綠色斜挎包, 跨上二八自行車,鈴鈴鈴地往下一個收件人家去了。 “誰寄的?” 一個有些虎氣的少年穿著白背心, 從門內探出腦袋。 “劉清哥寄的。” “???”有些虎氣的少年先是疑惑了幾分鐘, 然后才反應過來, 他興奮得跳了起來, “真的?劉清哥的?” 一個沉穩(wěn), 但是卻明顯聽得出是正處于少年變聲期鴨公嗓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了出來, “一一, 拿了信就快進來。” “知道了?!蹦弥诺囊灰桓呗暬卮? 他快速地往院子里跑, 邊跑, 還邊叫, “曙,快出來,劉清哥給你寄信了!” 白義追在他身后,直呼,“你等等我,我也要看?!?/br> 此時,一個身材修長的少年,從正房里走了出來,他面容如玉,臉上沒有太多的表情,讓人覺得有些冷淡,他的眉頭緊鎖,“你們小聲點兒,奶奶剛睡著?!?/br> 最近正值天氣轉變之際,白金氏不小心感染了風寒,從昨天開始,身體就有些不舒服,剛剛才睡下的。 一一和白義瞬間噤聲,他們雖然沒有白昌和白仁那么害怕白金氏,但是對于白金氏,他們多少還是有些敬畏的。 “曙,劉清哥來信了!” 一一有些激動,劉清和石正自從五年前去了秘密基地訓練后,就再沒有任何消息,就連立業(yè)叔都不知道他們怎么樣了。 白曙眼中閃過驚訝,他接過信,拆開,隨即又快速地合了起來,放在兜里。 白義急了,忙催促道:“為什么收起來?快念念,快念念!”他非常期待能聽到劉清哥在秘密基地訓練的故事! 白曙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白義被白曙這么一看,噎住了,不敢再起哄。 一旁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沉默的二二,突然開口:“這么多年沒有劉清哥的消息了,難得有他的信。曙,就讓我們看看吧?” 他的話,令白曙沉默了片刻。他想了想,還是從兜里把信拿了出來。 一一賊笑,迅速奪了過去,他清了清嗓子,念了起來。 “親愛的曙: 因為基地保密的緣故,這五年沒能給你寄信,你是否還記得我? 這五年的訓練,我非常刻苦,也非常滿足,可是午夜夢回的時候,常常會想起貓兒胡同的種種。 不知道你現(xiàn)在長成什么模樣了?是不是如我想象中的那么俊俏?你從小時候開始,就長得好。 白奶奶和白爺爺?shù)纳眢w依舊健朗吧? 白義他們幾個肯定也長高了吧? 還有一年時間,我就可以回去了。 你等我,等我回去了,給你當靠山,罩著你。 你的劉清” 一一的聲音越來越小,當他念完的時候,不可置信地揚了揚手中薄薄的那一張紙。 “就這樣?沒了?”白義著急地奪了那一頁紙,左看右看,想要看出個個花來。 這時候,一陣歡笑聲從大門處傳了過來,嘻嘻哈哈,嘰嘰喳喳。 白曙的臉一下就冰冷了起來。 “咦,你們怎么都站在院子里?今天不用上課嗎?” 白梅已經是個大姑娘了,她綁著個兩個麻花辮,垂在胸口,身上是綠色的軍裝,頭頂戴的是綠帽子,模樣俊俏。 她身后跟著好些個跟她差不多裝扮的愣小子,還有好幾個也梳了麻花辮的俏丫頭。 白義鼓著嘴,沒好氣地說:“今兒個是禮拜六!學校不上課!” 白梅“哦”了一聲。 “奶奶今兒個身子不舒服,剛睡下了,你們有事就去你那屋說,別往廳堂去。”白曙的聲音冷得比冬日的冰雪還要寒透人骨。 白梅今年已經高中畢業(yè)了,但是沒能考上大學,家里給她找了一份公園售票員的工作,但是她沒做幾天,就不去了。成日里只會早出晚歸,和一群沒考上大學、也沒工作的同學們組成了一個什么學習小組。白金氏罵了她好幾次,她都油鹽不進。 白曙的冷淡令白梅面子上下不去,她剛想反駁兩句,就被其中一個伙伴拉住了,那人朝她擠眉弄眼,順帶還搖搖頭。 白梅就這樣把氣忍住了,“我今兒個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就不跟你計較了!哼!” 說完,她就帶著她這群伙伴嘩啦啦地往一進院的西南角院去了。 等白梅他們走了之后,白義就猛地朝她走的方向作勢揮揮拳頭,“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還不是東說說,西說說!盡會瞎咧咧!” 一一朝白義使了個眼色,“去聽聽?” 白義點頭,“走!” 西南角院,現(xiàn)在只有白梅和白夏花在用了。白秋菊今年考上了師范大學,現(xiàn)在住在學校里,課業(yè)繁忙,周末也很少回來。白夏花去公共汽車上當售票員了,周六也要上班。白昌、白田、白軍,還有趙家媳婦的兒子趙擁軍、侄子韋寶,他們幾個高中畢業(yè)就一塊兒去當兵了。白仁當初也是想要入伍的,但是因為考上了大學,就沒和大伙一起了。 現(xiàn)在的白家,比起以前,少了很多人,但是卻沒有變得冷清,甚至比以前更“熱鬧”了。因為白梅常常帶著她那一群進步青年,回家里探討家國大事,他們的聲音大得整個白家都能聽到。 白曙往西南角院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格外冰冷。 “咳咳”屋內響起了白金氏干咳的聲音,白曙臉上的冰冷迅速褪去,他恢復了面無表情的模樣,進入正房。 “奶奶,喝?!卑资锇逊旁谧雷由系臏厮f給了半靠在床上的白金氏。 白金氏接過水,喝了一口,潤潤喉嚨,終于把咳嗽給壓了下來。 “劉清那小子寄信回來了?他終于舍得寄信了?”白金氏一想起當初那小子臨走前,一口一個會寄信,一步一聲要回信,就恨不得給他一個腦繃子!自己都不知道去了哪個山窩窩,別說一封信了,連句話都傳不出來! “咳咳,不過,還算他有點良心!”白金氏剛才聽到了一一在屋外念的信件內容,知道劉清沒有忘記她乖孫,她心里的擔憂消除了一些。她這么多年對他的教導,沒有白費。 白曙不贊同地望著白金氏,病人就該好好休息,關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做什么。 白金氏的眉頭緊皺,跟白曙剛才的模樣竟然有些相似,她盯著西南角院的方向,一臉不快,“白梅那蠢貨又帶她那些烏七八糟的朋友回來了?” “嗯?!?/br> 白金氏氣急,干咳了好幾聲,“這蠢貨,趁早打消心里那些蠢念頭!不然以后有得她罪受!” 白金氏咳得厲害,白曙拍了拍她的背。 “去醫(yī)院!”他以不容拒絕的聲音說道。 白金氏轉移視線,“不就是感冒了嗎?小病去什么醫(yī)院,我這么多苦難都扛下來了,一個感冒,用不著那么緊張。”哎,乖孫都不可愛了。自從他上初中后,就開始管著她了! “自找的!”白曙忍不住擠兌一句。明知道這五月的天氣,說變就變,她出去溜圈,沒帶傘就不說了,竟然還敢冒雨回來! “好了,好了,我去就是了?!卑捉鹗喜坏貌煌讌f(xié)。乖孫長大了,只要他一冷下臉,她就沒法倔著了。 白三朝晃悠悠地從外面回來,他背著手,顯得非常閑適自在,跟被強制臥病在床的白金氏形成鮮明對比。 “都跟你說了,有病就上醫(yī)院。你還偏不,現(xiàn)在嚴重了吧?哎,小白雄都比你勇敢,你還怕看醫(yī)生?!?/br> 白三朝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邊喝茶一邊說,那得意勁兒,別提多令人氣得牙癢癢了。 “爺爺……”白曙睨了白三朝一眼。 白三朝捧著茶杯的動作頓了頓,他一本正經地說:“乖孫,怎么了?” 他身上的味道應該聞不出來了吧?他已經在外面散了好久的味道了!應該聞不出來了吧? “禁足一周!”白曙淡淡地說道。 “啊——”白三朝發(fā)出抗議,“為什么?我又沒有偷吃燒羊rou……” 在白曙冷淡的目光下,白三朝剛才還理直氣壯的聲音慢慢變小,最后甚至沒了音。他的確是去出去找燒羊rou吃了,還吃了不少。 “活該,看你得瑟!” 這一次,輪到白金氏得意了。老頭子還以為他掩飾的功夫不錯呢。蠢!那戶部街的燒羊rou,味道可是一絕,沾上就很難甩掉。 “爺爺,要遵醫(yī)囑?!睙騬ou味重,常吃,對老人的身體不利,適而可止。 白三朝垂著頭。他得想想怎么才能打發(fā)禁足的這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