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大都軍校少年班……”白曙的聲音突然響起,打破了沉默。劉清疑惑地看著他的后腦勺,只聽見白曙繼續(xù)說道:“你為什么猶豫了那么久?” 白曙在這個世界九年了,這九年里,他被爺爺奶奶寵著,被兄弟姐妹護著,多少有點受這個世界影響。他都快忘記上輩子蒼白而血腥的一生了,他的心被這一世家人的愛意給填滿了,他有了更多的需要在乎的人。 “我舍不得……”你們。 劉清未盡的話,白曙明白,他也感同身受。他沒有再繼續(xù)問。 廁所里的燈光有些昏暗,劉清和白曙并排站在一起。這寂靜的夜,淅零零的水聲,格外悅耳。 劉清偷偷瞄了白曙一眼,曙的皮膚還像小時候那樣瓷白。他曾經(jīng)非常羨慕白義,還有一一、二二他們,只因為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巴著他不放,甚至可以用嘴巴咬著他白軟的臉蛋。 白曙抖了抖身體,拉起褲子,洗了洗手。 “你還沒好?”他奇怪地看了劉清一眼,都沒水了呀! 劉清有些慌張地提起褲子,洗了手。 但是在白曙眼中,只覺得劉清慢里斯條地塞回去,提褲子,洗玉手。所有動作都是行云流水,沒有絲毫拖沓,渾然天成的優(yōu)雅。 “走吧?!眲⑶宓卣f。他的心此時跳得飛快,快得他都壓抑不住。砰砰砰砰砰砰……他,他真的做到了! 劉清曾經(jīng)聽白義說過,看男孩子的感情好不好,就要看他們有沒有做過最親密的事情。 而最親密的事情,就是兩人單獨上廁所。 他本來以為上一次,他已經(jīng)達成了和曙做最親密事情的成就。但沒想到,隔天白義就告訴他,最親密的事情,是要兩個人“一起”上廁所!他那是陪上廁所! “你會不會忘記我?”已經(jīng)走到房門前,劉清突然問道。 “嗯?”白曙推門的動作停住了,這小孩兒,什么意思?忘記他?為什么會忘記他? 劉清的聲音開始變得委屈起來,“我到了軍校,就要住校,只能假期回來。到時候,你會不會把我忘記了?”他聽說,小孩子的記憶力不好,如果長時間沒見到人,就會把那人忘記。 白曙失笑,他轉(zhuǎn)頭朝劉清翻了一個白眼,“我的記憶力很好!況且你又不是永遠不回來?!卑?,還是別說這破小孩了,他就要離家去求學了,有些患得患失也正常,說兩句安慰他的話吧。 “你放心,我們不會忘記你的?!?/br> “謝謝?!眲⑶逭孤读诵︻?。 白曙有種被這笑容晃瞎眼的錯覺。劉清長得金相玉質(zhì),少有人能匹敵,平時有些清冷,可是笑起來,卻令人無比驚艷。 “你以后沒事少笑!”笑得那么好看,萬一遇上一些壞人,那就遭了。 劉清的笑僵在了臉上。白曙突然覺得有些罪惡,他破壞了這么好的笑容。 夜深沉,但東邊卻有了些微弱的亮光。劉清和白曙睡在同一床被子里,他聽到了白曙的呼吸聲漸趨平穩(wěn),知道他已經(jīng)睡著了。他慢慢靠近他。 “嘖,膽小鬼!” 平靜的夜,無聲無息砸出了這么一道聲音。 劉清知道,那是石正的聲音。他沒有理會,繼續(xù)往白曙身邊靠。 沒人知道,為了今晚的起夜,他準備了多久。從白曙他們幫白爺爺推著板車回來后,他就開始不著痕跡地提醒眾人給他們倒水。他們出了一身汗,也累了,多喝水,是好事。 當天空徹底亮起來的時候,白曙睜開了雙眼。這又是新的一天,只不過,今天奶奶幫他跟學校請了假,說是要帶著他和老韓、還有老韓媳婦一塊兒去軍區(qū)醫(yī)院找宋醫(yī)生。 至于為什么要帶他,白金氏有自己的思量。她總覺得,乖孫白曙是個有大福氣的,只要有他在,老韓媳婦就不會有什么大問題。 軍區(qū)醫(yī)院,人來人往,他們是多數(shù)是穿著軍裝的現(xiàn)役軍人,也有些是軍人的家屬。 白三朝找了護士問了路,直接把老韓媳婦送到了宋醫(yī)生那。 “得住院。”宋醫(yī)生給老韓媳婦檢查完后,一臉凝重,“虧得來了醫(yī)院,嬸子這病差點就變成肺炎了?!币亲兂闪朔窝?,可就不好治了。 老韓被嚇了一跳,他沒想到竟然會那么嚴重。婆娘的癥狀就像普通的感冒,他也沒多想,就跟以前一樣,去熟悉的藥店抓藥,煎藥,喂藥……婆娘拖了那么久沒好,他也只以為因為是冬天,不大容易好,所以才會這樣的。 他慶幸,聽著老白的勸,去了白家,來了醫(yī)院,否則這樣拖下去,婆娘豈不是會沒命?老韓沒敢再繼續(xù)深想,欠下的人情,他記在心里,等有機會再還回去。 白金氏和白三朝也是心有戚戚然,特別是白三朝,他拍了拍老韓的肩膀,“你就暫時在醫(yī)院陪著你婆娘,我侄媳婦家里離這也不遠,你可以暫時先住那。至于小石子,我們就先替你看著,等你婆娘病好了,再把他接回去?!?/br> 老韓這會兒也不跟老白客氣。他以前一直以為他疼婆娘、寵婆娘,現(xiàn)在才知道,他做得還不夠。婆娘的身體跟他不一樣,他從小就是風里來雨里去,生龍活虎,很少生病,但是婆娘只是淋了一場雨,就要感冒發(fā)燒,這感冒發(fā)燒久久不好,就要釀成大病…… 白金氏看了那兩個激動的大男人,翻了一個大白眼,嘖,少在一旁兄弟情深了,這時候不是應(yīng)該多關(guān)心些韓氏才對嗎? “乖孫,過來。”白金氏朝白曙招招手,“你韓奶奶生病了,你去跟她說,讓她不要擔心,病很快會好的?!?/br> 兩個大男人唧唧歪歪,雖然聽令白金氏頗為瞧不起,但是白金氏也明白,老韓是個講義氣的,老韓媳婦也是個知理的,這一家人可以深交。所以她今天才會把乖孫帶上,想讓他們蹭蹭乖孫的福氣。 作為“福氣娃娃”的白曙,已經(jīng)習慣了奶奶讓他“施?!钡呐e動,他走到韓氏身邊,“韓奶奶,別擔心,您的病很快就好了?!?/br> 韓氏躺在病床上,情緒有些低落,心里想著都怪她身子不爭氣,才拖累了老韓??梢膊恢朗遣皇清e覺,白曙的話剛落下,她就覺得渾身一松,這段時間因為久病不好,而全身無力的感覺,消失了。 “謝謝曙兒?!?/br> 韓氏的笑容非常溫柔,似大海,能包容萬物,令人從毛孔透著股舒爽。 第93章 · 韓氏要住院, 老韓匆匆回白家拿了些衣物, 就要返回醫(yī)院。 白曙看到爺爺在老韓離開的時候, 把一小疊錢和糧票塞到了老韓收拾好的包袱里。他輕聲笑了笑,這或許就是友情吧, 小心翼翼地照顧對方的自尊。 這天, 白曙照常去學校,這已經(jīng)是四年級的第二個學期了,學校從上個學期開始, 就改教新拼音。白曙剛開始的時候, 不是太喜歡這課程。他三年級之前學得都是老拼音,用常見的字反切或者是直接拼出這個字的讀音,跟現(xiàn)在所教的新拼音完全不一樣。他總覺得舊拼音已經(jīng)夠用了,新拼音蝌蚪文不好看, 還顯得有些累贅,但是等他學會了新拼音之后, 就明白了為什么國家大力推廣新拼音, 因為簡單、便捷。 這新拼音,學起來也不難,書上都在拼音旁給配上形象的圖案了!一個張著的大嘴巴, 就是“a”;一只鵝, 就是“e”;一只雞,就是“j”;而一只耳朵, 就是“er”……非常容易記住, 白曙在上個學期的時候, 就已經(jīng)掌握了新拼音的用法,但是表面上,他的學習進度還是跟大家一樣,才學到聲母和韻母的拼讀。 這天上課的時候,老師正教到“rou”的拼讀。 “白曙,你來給大家示范一下。” 老師把白曙叫了起來,白曙快速地把“rou”拼了出來,老師贊許地點點頭。 白曙的功課一向很好,很招老師同學們喜歡,老師們最喜歡點名讓他回答問題,因為他每次都會回答正確,給上課的老師們帶來一種教學上的成就感。 “魯大發(fā),你來讀一讀。”老師點名叫道。 這魯大發(fā)是個轉(zhuǎn)學生,他的父親和母親在革命期間,跟著軍隊走南闖北,把他寄養(yǎng)在南邊一戶農(nóng)村人家中。后來,魯大發(fā)的父親和母親雙雙調(diào)回了大都,他才得以回到親人身邊。 “you!”魯大發(fā)非常自信地念了出來,滿心以為一定會得到老師的表揚,但是卻惹得一教室的同學哈哈大笑。 “笑什么笑!”老師嘴角抽搐,這魯大發(fā)別的功課都還算跟得上,但是就是這拼音,拗不過來!真是讓人頭疼! “聲音非常洪亮,不過是rou,不是you!來,跟著老師說的去做,把舌頭往上頂,碰到上顎坑坑洼洼的地方了嗎?舌頭放在那里不動!好,就這樣,發(fā)音,rou!” 魯大發(fā)有些緊張,“you!” 還是錯了,班上的同學抿嘴笑。 大家看得津津有味,聽得妙趣橫生。白曙也一樣,他不明白,只是一個翹舌音,為什么魯大發(fā)的舌頭就像是被人強行捋直了一樣,沒法彎曲。 幸虧老師是個有耐心的,她再次糾正:“你們在食堂吃的雞rou、鴨rou、豬rou、牛rou、魚rou……這些都是rou,不是you。” 這時候,坐在魯大發(fā)旁邊的白義有話要說了,他舉起手,高聲嚷嚷道:“老師,食堂沒有魚rou!” 白曙無奈地看了眼被老師們認定為“淘氣包”的白義,這小家伙說的是大實話,學校食堂的確沒有出現(xiàn)過魚rou,但是他這話說得可能不那么合時宜。 果然,老師扭頭,額頭的青筋亂跳,“白義同學,老師知道這事了,你坐下?!?/br> 不光狀元小學的食堂沒有魚rou,其他小學的食堂也沒魚rou。魚rou有刺,小學的孩子們都還小,萬一不小心被刺卡到喉嚨,那就麻煩了。 白義好不容易找到表現(xiàn)的機會,怎么舍得就這樣放棄,“老師,老師,最近食堂都沒什么rou吃了……”他覺得有些委屈,自從新學期開學,他們又開始吃食堂的了??墒鞘程玫娘埐藚s不像上個學期那么豐盛了,特別是昨天…… 老師的苦笑一閃而過,但她卻慷慨激昂地說:“革命就是艱苦樸素,白義同學,你將來不是想當軍人,保家衛(wèi)國嗎?老想著大魚大rou可不好。你們是新時代的接班人,要有艱苦樸素的作風,知道嗎?“ “知道了!”白義聲音高昂,仿佛剛才想吃魚呀、rou呀的,不是他一樣。 “好了,我們繼續(xù)上課。”老師趕緊轉(zhuǎn)移話題,連魯大發(fā)的“you”都不糾正了。 學校的食堂,一如既往的熱鬧,隊還是排得老長老長,還會有孩子打打鬧鬧,可是大家臉上的表情卻比上學期兇殘多了,那是餓狼的神情。 “聽說今天有大白菜炒rou!就是不知道rou有多少?!?/br> “可別像昨兒個一樣,說有rou包,但是卻只有窩窩頭?!?/br> “哎,我原先挺喜歡的那發(fā)糕,這段時間都沒了。只有那白面中間夾上棒子面的金銀糕,嘖,味道不大行。” …… 白曙排在白義身后,他后面是一一、二二和許衛(wèi)。 一一用肩膀擠了擠身后的許衛(wèi),“你怎么了?今兒個悶悶不樂的?!蹦皇钦l欠他錢了不成? 許衛(wèi)拿著自己的飯盒,低著頭,小聲說道:“我,我想多打些飯回去。” “那就打呀?!庇玫弥幻娉劣魡??怪令人擔心的。 “你為什么要打飯回去?你家里不是吃機關(guān)食堂嗎?”二二不像一一那么粗心。許家住在機關(guān)大院,吃的是機關(guān)食堂,機關(guān)食堂的菜品很好,連他這個小學生都知道。 許衛(wèi)搖搖頭,“我媽說機關(guān)食堂現(xiàn)在定量發(fā)放,不僅要憑糧票吃飯,給的量還不多。因為越是人民的干部,就越要以身作則,具有艱苦樸素的思想?!?/br> 白曙聽這話,心里一震,學校里的食堂,飯菜里少了rou,白面也變少了,窩窩頭倒是挺多,但是味道真不好。他這幾天在食堂和學校的路上,能看到不少被扔在草叢里或者垃圾堆里的窩窩頭,那些窩窩頭都是吃了幾口,甚至有些還沒吃過的?,F(xiàn)在許衛(wèi)還說他家那邊的機關(guān)食堂都控制了飯量……他這才想起,已經(jīng)開春了,天氣也會漸漸變暖,但是一直到現(xiàn)在為止,都沒聽爺爺奶奶提過公社食堂那邊什么時候停止各家自己開火,回歸食堂,吃大鍋飯。他心里的危機感更加濃重。 “曙,到你了?!倍屏送瓢资?。曙想什么呢?已經(jīng)到他打飯了,都不知道。 白義在白曙前面,此時他拿著飯盒,從打飯窗口走過去,嘴里還不斷嘀咕著,“沒有干飯,也沒有稀飯,甚至沒有金銀糕了,只有窩窩頭……” 他拿著筷子挑了挑自己飯盒里的白菜炒rou,悒悒不樂,“昨天的青椒炒rou,好歹還有兩片rou,今天的白菜炒rou,徹底沒rou了!” 白義說的時候,白曙的飯盒里就被飯?zhí)玫陌⒁痰沽艘淮笊鬃拥陌撞顺磖ou。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從在學校食堂吃飯到現(xiàn)在,每一次打飯,打飯阿姨給他的量都比其他人的多很多??杉词惯@樣,一飯盒的白菜炒rou,也真的是只見白菜,不見rou,油水也少了很多。真的跟上個學期沒得比,上個學期好歹還有白面包子、白面饅頭,芹菜炒rou沫、紅燒丸子,白菜豆腐湯…… 難不成情況真是不好了?糧食儲量真的是不夠了? 白義全然沒有了剛才在課堂上的信誓旦旦,在食物面前,什么時代的接班人,什么艱苦樸素的作風,全都被他拋到了腦后。 “你把窩窩頭吃完了,別浪費、”白曙見白義啃了一口窩窩頭,就嫌棄地把它撇在一旁,連忙勸道。糧食不夠的情況,已經(jīng)非常明顯了,可不能浪費了。 白義看了白曙一眼,見他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問道:“曙,你不覺得不好吃嗎?” “還可以?!卑资飱A起被炒得水淋淋的白菜,小口小口咀嚼。這飯菜,自然是沒有以前的好吃,但是比起他前世吃到的,已經(jīng)算是不錯的了。 見白曙吃得香,白義也不敢抱怨了。 “你打到多的了嗎?”一一詢問剛打好飯的許衛(wèi)。 許衛(wèi)搖了搖頭,有些沮喪,“阿姨說,這些夠我吃了,不能多給?!?/br> 他的碗里兩個窩窩頭,一份剛到飯盒三分之一的白菜炒炒rou,再加上幾片胡蘿卜。 白曙把自己碗里的白菜炒rou夾了些放到許衛(wèi)碗里,許衛(wèi)忙拒絕,“不用,曙你自個吃。我這夠了。”他只不過是想著如果食堂里的飯菜好,就給爺爺、奶奶、爸爸、mama帶一些,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