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jié)
“你就不擔心?”景寧見她神色不動,疑惑道。 “若是他都料理不了的事情,我擔憂也沒用啊?!痹茲饷虼叫α寺暎值?,“更何況那些個市井流言傳來傳去,幾經(jīng)周折,又有幾分可信的?倒是你,怎么突然關(guān)心起他的事情來?” 景寧見她如此看得開,倒是沒話說了,只解釋道:“你既然是要嫁給他的,我自然不會不聞不問?!?/br> 云濃垂眼想了想:“他這幾日并沒來我這里,我縱然是想問,也沒處問去……等改日見了他再說吧。” 她當初既是選擇信了顧修元,便不會輕易起疑。 說著,云濃又調(diào)了調(diào)身后倚著的墊子,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斜斜地倚在那里,看起來懶散極了。 景寧端詳著她,片刻后笑道:“我看著,你倒像是比先前略豐腴了些?!?/br> 云濃眼皮一跳,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臉頰。 景寧隨即又安撫道:“你先前太瘦了些,如今這模樣才是剛剛好?!?/br> 饒是她如此說,云濃仍舊是有些不放心,又捏了捏自己的下巴,無奈地嘆道:“許是我家的廚娘手藝太好了些,近來我的胃口都大了?!?/br> “這是好事。”景寧道。 云濃如今看起來珠圓玉潤,仿佛連色氣都好上許多,不似剛回洛陽那般瘦弱。景寧想了想,將此歸為“心寬體胖”,先前她應(yīng)允云濃的親事,也算是了了云濃最后一樁煩心事。 馬車在山路上行著,并不算多快,但云濃卻又莫名有些犯惡心,吩咐車夫慢些。 景寧將她這模樣看在眼里,關(guān)切道:“你這是怎么了?” “沒什么大礙,”云濃坐直了些,撫著胸口順了順氣方才算是緩過來些,而后又道,“許是山路顛簸,突然有些犯惡心?!?/br> 她是沒放在心上的,只是隨便找了個借口。 景寧將信將疑地掀了車簾,向外看了眼,而后道:“這還是平坦大路呢,哪里顛簸了?”她盯著云濃看了會兒,遲疑道:“你不會是……” 云濃不明所以地跟她對視著,見她遲遲不肯說,便催促道:“什么?” 說著,忽而又拿帕子捂了唇,偏過頭去似是干嘔。 景寧心中已經(jīng)能確準個七八分了,見云濃還是一副毫無所覺的模樣,忍不住嘆了口氣,問道:“你不會是有孕了吧?” 云濃:“……” 她被這話一嚇,一雙桃花眼瞪得圓圓的,連那股嘔意都嚇沒了。 這兆頭是前幾日就有的,可她并沒往這方面想過,如今被景寧一提,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景寧同她大眼瞪小眼的愣了會兒,搖頭嘆道:“你對自己怎能如此不上心?” 云濃欲言又止,又無從辯駁,只能將這賬攢下來回去同顧修元算。 “既是如此,那你們就得快些將親事給定下來了,不然等顯了懷,只怕是麻煩。”景寧憂心忡忡地為她打算著。 兩人來護國寺上香,原本是消遣的,結(jié)果被這事一打岔,誰也沒那個閑情逸致了。 云濃沒被景寧點醒前,行走坐臥都頗為隨意,可如今卻是下個馬車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做得不妥。 “雖說小心些總是沒錯的,但你也不必這般?!本皩幏隽怂话?,又忍不住道,“你自己都還得旁人照看著,真有了孩子,可怎么辦?” 云濃心虛道:“若是真的,那就都給顧修元管?!?/br> 她自己是沒什么指望的,橫豎顧修元什么都會,想來也不在話下。 景寧同她對視了眼,哭笑不得:“我可想不到你當娘的模樣。” 云濃小聲道:“我自個兒也想不到。” “這事你也別耽擱,回去之后直接差人告訴顧修元去,他就算再怎么忙于朝政,也比不過這事。”景寧同她進了山門,到正殿去上了香,隨后兩人輕車熟路地繞去了佛寺的后院,在竹林的亭中閑坐。 小沙彌奉了茶來,云濃卻沒動,只是嗅著那淡淡的茶香,兀自出著神。 這事對云濃來說實在是太過突然了,她毫無準備,自然是措手不及。 前世她同顧修元在一處四年,只喝過一次避子湯,那是她初次將顧修元帶回郡主府第二日的事情。 兩人一夜荒唐,直到天光大亮,云濃方才悠悠轉(zhuǎn)醒。 她那時初經(jīng)人事,又偏偏是酒后,兩人都沒什么節(jié)制可言,方一醒來,便覺著通身遍體都是酸疼的。加之頭疼欲裂,以至于她見著昨夜一眼鐘情的顧修元,都再生不出什么旖旎心思來。 相較之下,顧修元倒是稱得上自在了,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仿佛在等著她的安排料理一樣。 云濃看著自己滿身留的荒唐痕跡,在白皙的肌膚上顯得格外刺眼,愣是沒好意思叫侍女來伺候,只能硬著頭皮自己穿了中衣。 她一時半會兒也不知道該怎么同顧修元說,便裝聾作啞,但等到整束好衣衫之后,卻又沒辦法再裝下去。 “你姓顧?”云濃依稀還有印象,昨夜自己將“顧郎”兩個字翻來覆去地叫了不知多少遍,但名字卻是不大記得清的。 顧修元坐在榻旁,衣衫未整,墨色的長發(fā)散落在肩上,看起來頗為不正經(jīng)。他鳳眼微挑,自報家門道:“姓顧,名修元?!?/br> 云濃看著他這模樣,莫名有些臉紅,小聲地講了自己的身份名姓,而后硬著頭皮道:“你可愿意留在我府中?” 顧修元看出她的局促來,微微一笑:“郡主若是想讓我留下,那我就留下?!?/br> 他將問題又拋了回來,云濃擰著眉頭猶豫了會兒,心中仿佛天人交戰(zhàn)似的,良久以后方才小聲道:“留下吧?” “好?!鳖櫺拊喍逃辛Φ貞?yīng)了聲。 云濃松了口氣,這才覺出幾分餓來,開了門讓春暖進來服侍著梳洗,而后同顧修元一道吃飯。 春暖早就已經(jīng)備好了早飯,服侍著云濃吃了飯后,又端了碗黑色的湯藥來。 云濃嬌氣,素來怕苦怕得厲害,一見著藥便縮了,不明所以道:“好好的,為什么要吃藥?” “這是蘇嬤嬤讓人準備的,”春暖是個未出閣的姑娘家,提起此事來,也覺著尷尬,湊近了些輕聲道,“若是不喝,只怕會受孕?!?/br> 蘇嬤嬤是從宮中跟出來的人,考量周到得很,昨夜聽聞云濃帶了人回來后,便吩咐人去備了藥。云濃是被景寧給帶出去的,蘇嬤嬤對長公主的作風也了解得很,沒準備去多嘴勸,只想著不要留麻煩就是。 云濃聽了春暖這話,倒抽了口冷氣,下意識地回過頭去看向顧修元。 顧修元倒是從春暖端著那藥過來,就猜到了用途,神情一僵,但也不好說什么。 兩人此時還沒有后日的熟稔,云濃也還沒同他撒嬌的習慣,只委委屈屈地向春暖道:“不能不喝嗎?” 春暖是早就得了蘇嬤嬤的囑咐的,堅持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雖說一次受孕的機會不大,但萬一若是中了,那可就是麻煩大了。 云濃想了想,也知道不妥,只能將藥給接了過來,捏著鼻子灌了下去。 但凡是藥,就沒有好喝的,哪怕是不苦味道也怪得很。云濃往日里病了都是要賴帳能躲就躲的,如今卻是滿滿當當?shù)挠补嗔艘煌搿?/br> 昨晚受了罪,腰酸背痛的的,如今一早還要受罪,云濃怎么算都覺得做了樁賠本生意,甚至想反悔讓顧修元回南風館去算了。 畢竟若今后都是這樣,晚上受切磨,第二日一大早還要灌苦藥,顧修元就算是長得再怎么合她心意,她也是受不來這份罪的。 然而還沒等云濃開口,顧修元便拈了塊兔子形狀的甜糕送到了她唇邊,低聲道:“先前是我思慮不周,你只需喝這么一次藥,今后便不必了?!?/br> 是藥三分毒,顧修元也不想讓云濃受這樣的罪。 云濃這才算是松了口氣,也沒去追問顧修元準備怎么做,她對顧修元仿佛天生就存著信任。 再行事時,顧修元起初是不留在其中,但如此總是難免不盡興,不知從何處尋來了個方子自己服藥。不管怎么說,的確是做到了當初的允諾,沒再讓云濃為此服過藥。 兩人在一處四年,都沒出過什么紕漏,云濃也從來沒擔心過這事,橫豎都是顧修元留意的。所以如今再在一處,云濃仍舊沒將此事放在心上過,想著有顧修元在,這事怎么都輪不著自己費心。 所以先前縱然是有兆頭,她也從來沒往身孕上想過,直到被景寧道破。 這樣的閨房私事云濃并不好同景寧提及,便只能暫且壓下,等到見了顧修元之后再好好問上一問。 只不過木已成舟,少不得要為將來的事情考慮。 云濃先前說的是要盡數(shù)甩給顧修元去料理,可卻也不可能真當個甩手掌柜,但這實在是個難事,她只略一想,便覺著麻煩得不知如何是好。 云濃正托著腮發(fā)愣,卻見景寧站起身來,含笑問候了句“大公子”,她順著景寧看了過去,恰好與楚玄辰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她還沒回過神來,楚玄辰便已經(jīng)“非禮勿視”地收回了目光。 景寧笑問道:“也是巧了,大公子怎么會來此處?” 第055章 云濃沒料到會在此處見著楚玄辰,畢竟他如今新入朝,劉琦格外器重委以重任,市井間傳得風風雨雨,說他已經(jīng)接替了顧修元的位置……結(jié)果這位原該事務(wù)繁忙的權(quán)臣,竟然閑到來這護國寺? 腹誹歸腹誹,云濃并沒有多言,只是含笑問候了句。 倒是景寧并沒什么顧忌,笑問道:“大公子怎么有空到這護國寺來?” “我來歸還空聞大師經(jīng)書,”楚玄辰溫文爾雅地笑著,“順勢到這后山竹林來看看,不意竟遇著了大長公主與謝姑娘?!?/br> 他口中的“空聞大師”,便是這護國寺管著藏經(jīng)樓的僧人,性情古怪得很,還曾將先帝拒之門外,說是沒有佛緣。 云濃早前見楚玄辰進過藏經(jīng)樓,只是沒想到他竟然與空聞大師還有私交。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畢竟楚玄辰的好人緣是出了名的,這滿洛陽任是誰提起他,少不得都是要夸上一番的。 當年景寧同云濃閑話時,還曾對此有所議論,說是顧修元乍一看倒是與楚大公子有幾分相仿,都是如出一轍的斯文俊秀,到哪都極吃得開,可內(nèi)里卻是截然相反——楚玄辰是真君子,顧修元這副模樣,卻大半是裝出來的。 云濃早知景寧與顧修元不合,對這話也是一笑置之,并不曾認真。 但若是細想起來,這話其實也不無道理。 只不過這于她而言也不重要,哪怕顧修元不夠君子,她仍舊是喜歡極了。 云濃捧了盞茶,慢悠悠地品著,并沒摻和景寧與楚玄辰的客套話,卻不妨楚玄辰忽而道:“我有幾句話想同謝姑娘講,不知方便與否?” 他這話一出,云濃與景寧俱是一愣。 景寧不明所以,視線在他二人中轉(zhuǎn)了幾轉(zhuǎn),落在了云濃身上,目光中帶上些征詢的意思。 云濃更是有些懵,她心中飛快地盤算了一番,到底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但見楚玄辰神情誠懇,便也沒說出拒絕的話來,起身道:“大公子有何事?” 景寧見此,知情識趣地避讓開來。 楚玄辰這個人活得坦蕩,向來是秉持著“事無不可對人言”,可如今在云濃面前卻是難得的猶豫不決,仿佛接下來要說的話很是難以啟齒一樣。 云濃眉頭微蹙,不解地看著他,心不自覺地提了起來,只當是有什么要緊事。 楚玄辰動了動唇,欲言又止,在云濃困惑的目光下無奈地笑了聲:“姑娘今后有什么打算?” 他問這話時,掩在袖下的手微微攥緊,心中懊惱不已,也不知是后悔自己為何要來挑這個話頭,還是后悔自己沒敢將心中的真正想法問出來。 先前嚴瑯來勸的那些話,他是聽進去了,也拿定了主意要來問一問,以免再蹉跎錯過,可臨到緊要關(guān)頭,卻又生出猶豫來。 怕冒昧沖撞了云濃,也被那些世俗規(guī)矩牽絆著。 云濃更懵了,這問話實在是讓她摸不著頭腦,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干巴巴地說道:“沒什么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大公子怎么想起來問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