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劉珂坐在里面,頭抵著車窗沿,有一陣一陣的震感。實在是困頓,沒多久,也將就著睡著了。葉沉看她那么睡,怕她不舒服,小心翼翼地扶著她的腦袋,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 他雖單薄,可肩膀也能借她依偎。 她動了動,葉沉以為驚擾了她,擔(dān)心著,她卻換了個姿勢,繼續(xù)熟睡。 葉沉看著她的面孔,一瞬不瞬的。 她長得好看,沒有人可以否認。眼睫毛不長,卻翹,此時那雙眼闔上,愈發(fā)顯得睫毛卷翹。她眉毛淺淺細細的,當堪“遠山長黛”。她若是睜開眼,瞳孔更漂亮,是近黑色的深棕。笑起來時,眼睛有很細的紋,像畫筆勾的一樣。 劉珂沒扎頭發(fā),青絲披散,一部分搭在他肩頭,一部分懸著。 葉沉抬手,碰了碰她的耳垂,車里開了暖氣,她耳朵緋紅,微燙,也軟得像棉花。 在劉珂之前,他沒對哪個女生如此上心,如今只感嘆,女生皮膚怎這樣好,綢緞似的。 車內(nèi)其他人大部分睡了,有鼾聲,有壓低的說話聲,有引擎的嗡鳴聲。世界卻好似很闃靜。 劉珂睡得香甜,不知她短暫的夢里,是否撇開了現(xiàn)實生活中的煩擾?葉沉想起了曾經(jīng)看過的《盜夢空間》,若他會筑夢,定要給她個伊甸園。 最情堅不移的愛情,也許是百看不厭。 劉珂醒來,葉沉也在看她。那個在梓鄉(xiāng)的夜晚,在她醒來前,他也是不厭其煩地看她,反反復(fù)復(fù)地用目光描摹她的輪廓,臉,身體。 她撐起身,坐直了,身高恰巧齊他耳,柔聲問:“沒睡?” “嗯。” “怎么一直看我?” “嗯?!睉?yīng)完了,才反應(yīng)過來,她是在問他原因。他說:“你好看?!?/br> 劉珂笑了,輕聲叱他:“油嘴滑舌?!?/br> “你看出了什么嗎?”劉珂摸了摸自己的臉,“變老了?還是變丑了?”問過,才覺得緊張。 葉沉搖搖頭。 都不是。 我細細地看你眉眼,許久,才敢確定,你是我的劫后余生。 下車時,劉珂腿已經(jīng)坐麻了,竟然還得葉沉扶著。相較裝了義肢的葉沉,反倒是劉珂更像殘疾人。她調(diào)侃著這么與他說了,他也笑笑。 到劉珂家后,兩人將就著下了碗面條飽腹,兩根青菜,一個荷包蛋,也食得饜足。 中午,劉珂本該午睡的,可在車上睡了挺長時間,就無法入睡了。 接了滿桶水,倒了氧凈粉,劉珂脫了羽絨服,只著紅色薄毛衣,挽起袖子,拿著抹布打掃衛(wèi)生。葉沉也脫了衣服,來幫她忙。 房子雖不大,但每樣?xùn)|西擦下來,也是一下午了。水都換了兩桶。 打掃完后,兩人齊齊癱倒在沙發(fā)上,沉沉地呼氣。 太久沒這么動過,渾身筋骨被捶打了遍似的。 與自己的男人,在午后,一起打掃家里,窗明幾凈,讓她有說不出來的滿足感。 已是老夫老妻了般。 葉沉說:“這么勞動過,肚子有點餓了。” 劉珂看了眼時間,五點不到。她打算去給他下碗面,當做犒勞。葉沉拉住她,說不用,晚點再說。于是又躺回去。 臨近傍晚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地板上未干的水跡閃閃發(fā)亮,瓷板如上了層橘黃的顏色。 “有種‘歲月忽已晚’的感覺?!眲㈢驵皣@。 “你才二十多歲,時光還長?!比~沉不知自己煞了風(fēng)景。 劉珂白他一眼,“你就是讀書讀得太入迷,沒一點情趣。”隨即又嘆氣:“沒兩年就而立了?!边@樣一比較,才突出了兩人的年齡差。 說起來,她還有點羨慕葉沉,他才是真正的正值大好年華,而女人過了三十五,人生就基本一錘定音了。 葉沉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你這毛衣……” “毛衣怎么了?”劉珂奇怪道。她以為弄臟了,低頭查看著。 “你還記得,我高一那年,被人從樓上推下來嗎?” “記得?!?/br> 怎么可能不記得? 那回,是她人生中經(jīng)歷過的,為數(shù)不多的心跳驟停的時刻。不過她掩飾得很好,并未讓那群慌里慌張的學(xué)生覺察到。 “那天,你就穿著這件紅色毛衣?!蹦莻€背影,他至今記憶猶新。 “是嗎?”她倒沒印象了。 葉沉有些恍惚。像穿過了泛舊歲月,立于人聲嘈嚷的教室內(nèi),望著離去的劉珂,而她另一側(cè),是常青的香樟樹。手里,是熱騰騰的面包。 不知是那一次的契機,讓他對她產(chǎn)生了朦朧的愛戀。也許是她對他念史鐵生的句子,也許是她在躺在地上輕聲喊的他的名字,也許僅是那個背影……太多個瞬間了,連他自己也理不清,說不明。 墮落大抵是最容易的事了,第一次,是母親幫了他;第二次,是劉珂。如果不是她,那次從樓梯上跌落,他大概,會退學(xué),然后過著如今想象不了的生活吧。他是那樣脆弱的一個人。 對她的愛,像融了骨血,再分不開了。若試圖剝離,則是血rou模糊。 原來愛情如此殘忍,不給人一點轉(zhuǎn)圜余地。 至今,兩人都是身染沉疴的人。 葉沉脫了褲子,卸掉義肢,劉珂看著他的動作,覺得奇怪。他再重新穿上褲子,站在她面前。 “對我說的第一句話,記得嗎?” 劉珂見他脫褲子時,以為他想做了,想說時間地方都不合適,可他又沒有。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笑了笑,又繃緊了臉,極其配合他地,神情冷淡地說:“同學(xué),你是新來的嗎?” 葉沉像當初那樣,飛快地看她一眼,接著低下頭,以很輕的一聲“嗯”回她。 “哦,”劉珂看他,臉色不變,眼中卻有笑意,“需要幫忙嗎?” “不用了,謝謝老師?!?/br> 兩人的對話,與最初的最初,分毫不差。 劉珂再忍不住,“噗”地笑了,“真是幼稚,陪你玩這種游戲?!?/br> 葉沉語氣一轉(zhuǎn),說:“如果這個時候,我向你求婚,你會答應(yīng)嗎?” 求婚?劉珂一愣。葉沉神情認真,不像是開玩笑。可地是濕的,假肢也卸了,他該如何單膝跪下?她這時想的,不是這件事的真假,而是可cao作性。畢竟,他們的關(guān)系,實質(zhì)大于形式,只差一紙法律認證了。 “會嗎?”見她不答,他又追問了句。 這是來真的了? 劉珂抿了抿唇,站起來,捧著他的臉,吻他,動情地說著:“你說呢?” 事情來得突然,可她也接受得很快。她幾乎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葉沉?xí)目诖锾统霾恢螘r買的戒指,然后套上她的右手無名指。 一個女人,或許最期待的事,便是最愛的人,向她跪地求婚。 可葉沉的話,卻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潑了劉珂一盆冷水。 “可惜了,我沒買戒指?!?/br>